伊里汗說道：“當(dāng)面對質(zhì)就不必了?！?br/>     李玄都一怔。
    伊里汗搓了搓雙手，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與國師交手之人應(yīng)該是澹臺云，我見過她。她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王庭？”
    李玄都坦然說道：“她并不想刺殺老汗，她想要支持一位更有利于自己的新汗登位。另外，她還打算順手解決一下舊怨。”
    伊里汗說道：“使者很誠實(shí)?！?br/>     李玄都沒有接受這個稱贊，“就算我不說，失甘汗也會說。”
    伊里汗說道：“王庭中一直有主戰(zhàn)派和主和派之分，澹臺云支持的必然是主和派，也就是小閼氏和藥木忽汗了?！?br/>     李玄都點(diǎn)頭道：“正是?！?br/>     伊里汗繼續(xù)說道：“使者也是來求和的，是小閼氏的朋友，而我是主戰(zhàn)一派之人，是小閼氏的敵人，使者為什么來找我？”
    李玄都說道：“主戰(zhàn)也好，主和也罷，只是理念不同，可是大汗卻是關(guān)乎到金帳的國本，難道伊里汗要坐視老汗之死而無動于衷嗎？據(jù)我所知，自金帳立國以來，有過兄弟爭位，卻從未有過兒子殺掉父親登上汗位之事，如果開了這個先例……”
    李玄都沒有把話說盡，故意留白一二。
    伊里汗皺起眉頭，“我說過，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殺害老汗的真正兇手，未必就是失甘汗和國師。說句不客氣的話，我為什么不相信守護(hù)王庭多年的國師和我的侄子，而是要相信中原使者？”
    李玄都道：“道理很簡單，我沒有動機(jī)去殺老汗。兩國議和是老汗主動提出的，我也是應(yīng)老汗之邀才來到王庭。在我來到王庭之后，老汗數(shù)次召見我，待我甚是禮遇，這些都是眾所周知之事。其實(shí)議和已經(jīng)達(dá)成，伊里汗也十分清楚，否則那日伊里汗就不會想要?dú)⒌粑?。在這種情況下，我為什么要行刺老汗？此其一?！?br/>     伊里汗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道理，說下去?！?br/>     李玄都繼續(xù)說道：“我雖然是小閼氏的盟友，但是老汗死后，藥木忽汗能否順利繼位，繼位之后是否堅(jiān)持議和，這都是未知之?dāng)?shù)。正所謂落袋為安，我何必舍棄已經(jīng)達(dá)成的和議而去幫助藥木忽汗奪位？此其二?！?br/>     伊里汗說道：“有沒有其三？”
    “自然是有的?！崩钚嘉⑽⒁恍?，“第三，我沒有直接的利害牽扯。因?yàn)槲沂且粋€中原人，就算我殺了老汗，也不可能成為金帳大汗。可是國師和失甘汗不同，國師本就是僅次于老汗之人，失甘汗是四位汗王繼承人之一，如果
    老汗死了，國師能更進(jìn)一步，失甘汗也有希望繼承大汗之位。當(dāng)然，如果伊里汗認(rèn)為國師和失甘汗都是沒有私欲的圣人，那我也無話可說?！?br/>     這一番話伊里汗顯然接受了，態(tài)度變得緩和了些，“這的確是實(shí)情?！?br/>     李玄都說道：“既然伊里汗認(rèn)可了我的說法，那我可不可以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洗脫了殺害老汗的嫌疑？”
    伊里汗沉默了，過了許久方才點(diǎn)頭道：“使者可以這樣認(rèn)為?！?br/>     李玄都有“好為人師”的毛病，口才自是不缺，最是擅長這種“徐徐道來”，既然伊里汗肯讓他說話，那他便按照自己的意圖為伊里汗剖析局勢，再將伊里汗引導(dǎo)到自己這邊來，用秦素的話來說，李玄都頗有些縱橫家的潛質(zhì)。
    李玄都不緊不慢地說道：“昨夜，進(jìn)入老汗金帳者共有五人，分別是：我、澹臺云、國師、失甘汗、也遲，我抵達(dá)金帳時，失甘汗已在金帳之中，然后是國師現(xiàn)身，再是澹臺云和也遲。整個過程，除我之外，也遲亦是親眼所見，我已經(jīng)將他帶到小閼氏的行宮，伊里汗也可以詢問也遲，至于也遲是否可信，不必我去多言?！?br/>     伊里汗忽然說道：“也遲是我的弟子。”
    李玄都聞言心中大定。
    伊里汗按著自己的膝蓋，望著李玄都，“誠如使者所言，是失甘汗和國師殺了老汗，可是想要為老汗復(fù)仇并非那么容易，國師是薩滿們的領(lǐng)袖，失甘汗又掌握了王庭中半數(shù)的怯薛軍，如今的王庭是三足鼎立，又以失甘汗和國師最為勢大?！?br/>     李玄都順著伊里汗的話說道：“正因?yàn)槿绱耍也乓獎裾f伊里汗與小閼氏停戰(zhàn)。我們中原有一句話：‘蚌鶴相爭，漁翁得利?！Ц屎购蛧鴰熛胍鰸O翁，等到伊里汗與小閼氏兩敗俱傷時再出手，我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我聽聞伊里汗精通中原之學(xué)，那就應(yīng)該知曉智伯之亡的典故。如果伊里汗聯(lián)合失甘汗滅去了小閼氏，那么伊里汗能夠抵擋失甘汗嗎？我們只有聯(lián)合起來，先滅去最為勢大的失甘汗，然后再公平地分出勝負(fù)。”
    伊里汗自詡王庭之中精通中原之學(xué)第一人，飽讀經(jīng)典，自然知曉智伯之亡的典故。智、韓、魏、趙四家相爭，智氏最為勢大，率領(lǐng)另外兩家征伐最為勢弱的趙家，結(jié)果被三家聯(lián)合偷襲，最終最為勢大的智家最先滅亡。原因在于，若趙氏亡，韓、魏亦不保，終要三家歸智，此即是唇亡齒寒。與其讓智家一家獨(dú)大，倒不如三家先滅去智家，那么剩下的三家誰也不占優(yōu)勢，反而能三家共存。如今局勢何其相像，伊
    里汗自然不能好好思量。
    伊里汗沉默了許久，說道：“我可以同意停戰(zhàn)，但是明理汗未必會同意?！?br/>     李玄都說道：“那就給他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br/>     伊里汗先是望向李玄都，然后又望向李玄都身后三人，搖頭道：“明理汗不能死。”
    李玄都說道：“當(dāng)然不會死，我只是讓明理汗暫且失蹤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中，伊里汗就可以徹底掌握大權(quán)。事后，我會將明理汗雙手奉還?！?br/>     伊里汗問道：“你畢竟是小閼氏的盟友，我如何能夠信你？”
    李玄都回答道：“我可以留下做人質(zhì)?！?br/>     伊里汗笑了笑，“如果是使者來做人質(zhì)，那么我就做不了別的事情了，只能做一個獄卒，時時刻刻都守在使者身邊?！?br/>     李玄都問道：“伊里汗打算怎么做？”
    伊里汗的目光掃過四人，一指石無月，“我要這個女人做人質(zhì)，她比使者弱上很多，我有足夠的把握將她困住?！?br/>     不等李玄都開口，石無月已經(jīng)是不干了，“憑什么？我為什么要做人質(zhì)？”
    李玄都沒有開口，也不好開口?？蜅Ａ酥g有高下之分，但在本質(zhì)上還是類似于解夢，李玄都不過是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它可以主動做人質(zhì)，卻不好強(qiáng)迫他人像他一樣。如果他強(qiáng)逼石無月做什么事，只怕人心也就散了。
    寧憶嘆了口氣，“還是我來吧，我可以不帶刀，沒有刀的我，應(yīng)該可以讓伊里汗放心?！?br/>     李玄都沒有拒絕。
    “憐香惜玉。”伊里汗望著寧憶，“冒昧問上一句，你們是夫妻或者姐弟嗎？”
    寧憶沉默著搖了搖頭。
    伊里汗望向?qū)帒浀哪抗庵卸嗔藥追志磁濉?br/>     就在這時，石無月突然說道：“不必了。”
    寧憶和李玄都俱是一怔，轉(zhuǎn)頭望向石無月，好氣她怎么轉(zhuǎn)了性子。
    石無月淡然道：“當(dāng)年我也是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的人，落得今日這般境地，還怕什么，本也沒什么好失去的?！?br/>     伊里汗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笑道：“好氣魄?！?br/>     李玄都起身道：“我相信伊里汗多年來以來的聲譽(yù)，希望伊里汗不要讓我失望。否則，我會也會做出相應(yīng)的回敬?！?br/>     伊里汗聽出了李玄都話語中的威脅，并不動怒，將一張薄薄的面皮丟還給李玄都，平靜說道：“物歸原主。使者請放心，我，伊里，從未失信于人，我可以用王族的名譽(yù)擔(dān)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