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
夜深人靜,今夜沒有月亮,黑色籠罩了房屋,遮掩了無數(shù)白日里不敢冒出來的心思。
候府的后院小門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裹著黑色長斗篷戴帷帽的女子走了出來。她走到拐角處,上了一輛停在哪里等候多時的馬車,馬車是墨綠色的,簡潔低調(diào)又不失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馬車。馬蹄噠噠聲而過,萬物又重歸于寂。
若是讓宋知聲看到,一定會覺得馬車行走的方向很是眼熟。
敲門聲響起,宋驥知道,那人來了:“進?!?br /> 門吱呀一聲開了,穿著斗篷的人走了進來,她摘下帷帽,躬身行禮:“將軍?!?br /> 竟是本該在候府后院的唐幼清!
宋驥冷眼看著她,也不讓她坐下,分明還在計較白天的事。
“哼!你在我面前裝什么樣子,阿聲年紀小不識得你,我卻知道你是何人。”宋驥不開口,唐幼清也不說話,二人就這么僵持著,終究是宋驥率先出聲,他怒拍桌子,“好一個狼子野心,說,接近阿聲,目的為何?”
“宋叔父好眼光?!碧朴浊彘L嘆一聲,她就知道,今日臨走前宋驥看他那一眼不是沒有緣由的。不過也正常,畢竟宋驥和她的母親很是相熟,她長相隨母親,宋驥認不出來才奇怪。
“是,我確實是有目的的,可叔父放心,我絕不會傷害阿聲?!北揪陀兄豢筛嫒说哪康?,連靠近都是千方百計的算計。卻原來年少時初相遇,那一抹紅裝早已刻入靈魂,再相逢,不軌之心更是難以啟齒。
我本以為我能克制住自己,卻總是忍不住,走一步再走一步……誰成想,情難自抑,一往而深。
“情難自抑?你們都是女子,你告訴我情難自抑?”宋驥的怒吼聲打破了她的思緒,原來思緒萬千,一時不察,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叔父?!碧朴浊宀患偎妓鞯毓蛟谒误K的面前,她不后悔這么做,為了宋知聲,她必須邁出這一步,“我與阿聲兩情相悅,我不奢望能得到您的原諒。我今日來,是想問一件事?!?br /> “阿聲她,為何不記得我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宋驥,眼中帶著凄切的懇求,神情固執(zhí)又堅定。
宋驥被那凄切觸動,不忍再看,他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圍著阿聲轉(zhuǎn)的小女孩和那個高風(fēng)峻節(jié)的女子。這些年她們孤兒寡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當(dāng)年如果不是他將她們母女二人逼走,想必她們也能過的好些……他雖然確實不喜歡那個女人,可終究是虧欠了她們母女。
宋驥嘴唇抖動半晌,最終還是心軟了,長嘆一聲,緩緩開口,把當(dāng)年的緣由告訴了她:“你走那天,她騎馬去追,墮馬受傷,是岳茂行救了他,她醒來后記憶出了差錯,誤以為他是你?!?br /> “竟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唐幼清的臉上似哭非哭,帶著幾分癲狂和欣喜。
宋驥看在眼里,也只能感嘆一聲,命運弄人。可不就是命運弄人嗎,唐幼清宋知聲岳茂行三人,就如同當(dāng)年的他和沈映漣唐青山,苦苦掙扎,卻逃不出名為“命運”的漩渦,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又回了原點。
“叔父,我還有一事相求?!边^了片刻,唐幼清平復(fù)了心緒,她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母親去世時把這個交給我,說將來遇到叔父可憑此物拜托叔父一件事。母親說,這是叔父要還的人情?!?br /> 宋驥一眨不眨的看著玉佩,看癡了眼,他不是在看玉佩,是透過玉佩看那物什曾經(jīng)的主人,“映漣……”
“叔父?”就在宋驥即將摸到玉佩的時候,唐幼清出言提醒道。
宋驥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把手背在身后,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玉佩,“你母親既然把這個東西交給你,應(yīng)該告訴過你,我和她是向來不對頭的吧。”那個女人,臨死前還要算計他一遭,給他留下這么一個大麻煩。
“母親提過一兩句,不過母親說,事成之后,這塊玉佩就送給叔父了。”母親把宋驥的性格摸得透透的,自然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當(dāng)年唐青山和宋驥時常湊在一起,世人皆以為唐宋二人私交甚好,是情同手足的莫逆之交,殊不知,唐青山與宋夫人沈映漣才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實際上唐青山和宋驥二人關(guān)系并不好,唐青山與沈映漣在宋驥之前相識,她又喜歡女扮男裝,宋驥一開始是把她當(dāng)情敵的。后來誤會雖然解開,但二人政見不同,針尖遇麥芒,甚至一度不歡而散,多虧了宋夫人在其中斡旋,才不至于讓二人不相往來。
“還請叔父,帶我見一見陛下。”
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當(dāng)初新皇年幼登基,時局動蕩,宋驥征戰(zhàn)在外不知何時返京,加之新皇又重文輕武不待見宋驥。唐幼清接近岳茂行,一是想打探宋知聲的近況,二便是想借他的人脈見一見皇上。唐幼清千算萬算沒想到岳茂行是個草包,候府在他的帶領(lǐng)下早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外頭人看的不過是強撐起來的架子。陛下哪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就算見了陛下他也沒辦法把她一個“外室”帶到御前。
如今宋驥凱旋,皇上必然會明里暗里召他幾次,只要宋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她帶進宮不算難事。何況可以得到先夫人的遺物,他肯定不會拒絕。
回去的路上,唐幼清解決了心里一件積壓已久的事,又得知宋知聲不是故意忘了她,心情愉悅,進了候府后門往聽竹軒走,竟沒察覺到反常之處。
待進了聽竹軒的院門,才發(fā)現(xiàn)屋里還亮著燈。她出去的時候明明把燈熄了,難不成是春香又點上了?這么晚了,春香在她的屋子里干什么?
推門進去,燭火幽暗,待看清昏暗中坐著的那人,唐幼清面上頓時失了血色。
“淑尤?”
宋知聲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四周略微凝滯的氣氛顯示她不是看上去那么輕松無常。
唐幼清的心高高懸起,眼下寂靜無聲,她仿佛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定了定神,強撐著開口:“淑尤,這么晚了,你怎么……”
“你也知道這么晚了!”宋知聲雙目赤紅,身體因氣怒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仿佛要在眼前人身上瞪出個窟窿來,她怎么會覺得這人是綿軟無害的兔子,分明就是自以為是的狐貍。
她一想到最開始讓宋離查的東西,想到自己的處處體貼卻換不來一句實話,怒火便將宋知聲燒的失去了理智,傷人的話脫口而出:“你去見誰了?我對你來說沒用了是嗎,你要像接近岳茂行一樣再去接近誰?”
募地,唐幼清怔住了,她痙攣著后退兩步,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哽咽出聲的質(zhì)問聽起來字字泣血:“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嗎?”
看著心上人受傷的神情,宋知聲頓時感到了后悔,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卻最終也沒出聲。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有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唐幼清的心底,只要那根刺還在,唐幼清就不可能毫無芥蒂的接受她,可是不論宋知聲怎么努力,永遠都觸碰不到那根刺……
宋知聲帶著復(fù)雜的神色看了眼唐幼清,她知道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們現(xiàn)在都不夠冷靜,她怕她忍不住說出更傷人的話。
她急促的起身向門外走,步子凌亂不堪,看上去像落荒而逃似的。
唐幼清就這么直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雙目無神,腦子一片空白,只余心底泛上來絲絲苦味,太苦了,她喝過最苦的藥也不及它的萬分之一。怎么這么苦了呢,明明白日里還是甜的。
你看,你說過不會拋下我,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離開,我只能看著你離去的身影,連追都不敢。
此時的宋知聲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出了房門就沒了頭緒,也不離開,就在聽竹軒的小院里走來走去,試圖理清思緒。
今夜確實是她沖動了些,她擔(dān)心唐幼清被兄長的態(tài)度傷到,又怕佳節(jié)臨近讓她思鄉(xiāng)懷親,便想來看看她。誰成想半夜撲了個空,宋離告訴她有個小廝看到唐幼清上了一輛馬車,具體去了哪兒不清楚,只是看馬車規(guī)格想必也是個權(quán)貴……
也許是嫉妒,也許是害怕,那么天仙一樣的人兒,怎么偏偏就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偏偏就對自己動了心。
想起二人定情的那幅畫,萬千心思藏于筆尖,那個唐幼清啊……想到這里再也安定不了,她急急忙忙回身進屋,心里不停地唾棄自己。宋知聲啊宋知聲,是你自己說的要相信她,怎么到了這地步,你反而不信了呢。那人心思重,你跟她吵起來也好過就這么離開,你說那是你心尖上的人,怎么如今干出這種混事呢。
進了屋,發(fā)現(xiàn)燭火已經(jīng)滅了,想必是燃了半宿燃盡了。也不知道那人歇下了沒,宋知聲小心翼翼走著,借著月光,看清了眼前場景,整顆心都在發(fā)顫。她看到月光下,唐幼清還保持著她出去時的動作,一動不動,面上沒有淚,眼神直愣愣的,一點光彩也沒有,竟是醒著入了魘。
心臟“噗”的一聲,如同被戳了一個洞,宋知聲踉蹌兩步,到了唐幼清面前,手都在發(fā)顫,她把人抱住,不停地安撫著,希望能喚醒她:“晏晏,是我混賬,是我口不擇言了。你生氣你傷心,你打我罵我都行,你別這樣,你別……你別嚇我。”壓抑不住的哽咽出聲,宋知聲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她沒想到唐幼清對她的不告而別反映這么大,這是不是說明,她沒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風(fēng)輕,她唐幼清是極其在乎宋知聲的……
“你……”唐幼清開口,被自己嘶啞難聽的嗓音嚇了一跳,宋知聲不給她黯然傷神的機會,帶著歉疚和滿腔愛意,虔誠地吻上了唐幼清。是自己想象中的感覺,比常人的體溫要低一些,涼涼的卻又軟軟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獨屬于唐幼清的味道。
這是一個時間并不怎么長的吻,呼吸交融,情意纏綿。兩個人都很生疏,卻又自然的仿佛在心里模擬了上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