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模糊
模糊
模糊
隨后的史實是模糊的,但是所有人都相信百里恬拋下貴族的尊嚴求助于東陸最可怖的影子組織“天羅山堂”。這個豢養(yǎng)了最優(yōu)秀的殺手、存在于陰影里的權(quán)力組織對百里恬表示了認可,于是近百名優(yōu)秀的天羅殺手潛入帝都,幾個月之間帝都變成了屠場,無數(shù)天墟的高位教徒被殺死在黑夜里。
在司令宮的盛怒之下,那軍官十分惶恐,順從地轉(zhuǎn)過身,從房間退了出去。
“我們開始攻擊”盧克一邊向基地俯沖,一邊宣布。威奇和比格斯緊跟在他的機尾。
“咱們出發(fā)吧,盧克。”一個他曾經(jīng)聽過的話音在他腦袋里響起。他又敲了敲帽盔,向四周瞧瞧。聽起來說話的人好象就站在他身后似的,但機艙里,除了沉默不語的金屬和不會說話的儀表之外什么也沒有。他感到莫名其妙,回頭注視著控制裝置。
戰(zhàn)斗基地的表面迎面撲來,能量光束又開始向他們猛但都從兩側(cè)閃過,未能加害于他。盧克突然感到機身又開始震顫起來,但這并不是防御炮火引起的。幾個關(guān)鍵儀表的指針又開始擺回到危險區(qū)范圍了。
他傾身向前對著話筒:“阿杜,那些穩(wěn)定元件一定又松動了。能不能設(shè)法再把它們緊固一下?對飛機,我現(xiàn)在必須擁有充分控制。”
機身在劇烈顛簸,能量光束和爆炸的閃光把周圍空間照得通亮。阿杜冒著危險,又移身過去奮力搶修。
當他們飛進壕塹時,更多更猛的爆炸無休無止地繼續(xù)沖擊著這三架戰(zhàn)斗機。比格斯和威奇落在后面,掩護盧克。盧克伸手剛想把瞄準目鏡拉下來,一種奇特的猶豫感又一次傳遍他的全身。他伸出的手緩緩地移動,仿佛體內(nèi)的各條神經(jīng)都在彼此沖突似的,但終于還是將目鏡拉到眼前。正如意料的一樣,佞佛一聲令下似的,能量光炮忽然停止了擊。盧克沿著壕塹長驅(qū)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咱們再來一次吧”威奇莊嚴宣告。他已發(fā)現(xiàn)三架帝國戰(zhàn)斗機向他們撲來。
比格斯和威奇開始在盧克后面jiā叉飛行,竭力牽制住敵機鈉火力,掩護盧克。一架領(lǐng)結(jié)式戰(zhàn)斗機不理會他們的uā招,無情地沖向義軍戰(zhàn)斗機,越bi越近。
盧克注視著瞄準目鏡然后慢慢地抬起手將它推開。在漫長的一分鐘時間里,他默想著這個被他棄置一邊的瞄準器,凝視著它,仿佛進入了催眠狀態(tài)似的。突然,他猛的將瞄準目鏡重新拉回來罩在iong上,注視目鏡的小小屏幕上顯示的座機和越來越近的排熱口之間相對位置的變化。
“快,盧克”比格斯一邊呼喚,一邊猛的扭轉(zhuǎn)機身,及時地卻也是僥幸地避開了一道強大的能量光束。“他們這次快得多。我們抵擋不了多久了。”
達斯?維達以超人的準確又一次按動了火力控制開關(guān)。揚聲器里傳出了一聲絕望的呼喊,血飛濺聲和金屬的最后慘叫成一片:比格斯的戰(zhàn)斗機爆裂成億萬片閃耀著自熾光芒的金屬碎片,形成一片火雨灑落到壕塹的底部。
威奇從他的揚聲器里聽到了爆炸聲,驚恐地回頭搜索跟蹤的敵機。“比格斯犧牲了”他對著話筒叫道。
盧克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眼睛濕潤了,淚水模糊了他投向瞄準目鏡顯示器的視線。他憤憤地用手將淚水擦去。
“我們是一對風馳掣的流星,比格斯,”他沙啞地喃喃說道,“誰也阻擋不住我們。”近處的一次爆炸使他的飛機輕輕震動了一下。他向僅存的僚機下達命令,每說一句就緊咬一次下
“響我攏,威奇。你留在后面已經(jīng)沒用了。阿杜,設(shè)法給后部反器增加點功率。”
阿杜急忙執(zhí)行命令。威奇追上了盧克,和他比翼齊飛。跟蹤的領(lǐng)結(jié)式戰(zhàn)斗機也加快了速度。
“我對付他們的頭頭,”維達通知他的僚機,“你們對付另外一個。”
盧克飛到威奇左前側(cè)的位置。跟蹤的帝國飛機出的能量光束開始在他們四周很近的地方掠過。盧克和威奇彼此重復地jiā錯飛行,竭力使敵人難以瞄準。,
威奇奮力縱著控制裝置。忽然,幾點小小的閃光和火uā照亮了他的控制面板。一塊小面板爆炸了,只剩下一團熔渣。但他仍然設(shè)法恢復了對飛機的控制。
“我有一個儀器嚴重失靈,盧克。我無法追隨你了。”
“好吧,威奇,退出戰(zhàn)斗。”
威奇發(fā)自肺腑地輕輕說了聲“對不起”,就飛離了壕塹。
維達專心對付眼前僅存的一架飛機,扣動了火力開關(guān)。
盧克沒有看見那緊靠機后的近乎致命的爆炸火光。他也沒時間細看騎坐在一部發(fā)動機旁邊的扭曲的金屬軀體。小機器人身上冒著煙,一雙手臂軟弱無力地懸垂著。
三架領(lǐng)結(jié)式戰(zhàn)斗機繼續(xù)在壕塹里追擊著剩下的一架翼戰(zhàn)斗機。很明顯,擊中它使之喪失戰(zhàn)斗力只是時間問題了。然而,現(xiàn)在只有兩架帝國飛機在追擊了。第三架已經(jīng)變作一個由燃燒著的殘骸形成的熊熊火柱,它的碎片撞進了峽谷的鐵壁之內(nèi)。
維達的僚機倉皇四顧,尋找這次突襲的發(fā)起者。干擾義軍儀表的同一畸變場現(xiàn)在對這兩架領(lǐng)結(jié)式戰(zhàn)斗機也發(fā)揮了同樣作用。
直到運貨飛船完全遮沒了前方的太陽時,敵人才發(fā)現(xiàn)這一新的威脅。這是一艘柯爾里安運輸飛船,比任何戰(zhàn)斗機都大得多。它正朝著壕塹垂直俯沖下來。不知怎么口事,它的動作并不完全象一艘運貨飛船。
維達的僚機斷定,這艘飛船的駕駛員不是昏mí了,就是神經(jīng)有病,因為飛船不顧一切地直撲向他,眼看就要撞上了。他手忙腳地調(diào)節(jié)著控制裝置,竭力避免眼看就要發(fā)生的碰撞。飛船從頭頂一掠而過,而這架僚機卻在作避撞機動動作時向一側(cè)偏得過分了。
兩架平行飛行的領(lǐng)結(jié)式戰(zhàn)斗機的巨大機翼相撞了一下,引起一次小小的爆炸。僚機駕駛員朝著話筒徒勞地尖叫了一聲,飛機便搖搖晃晃地向一邊的峽壁撞去,沒等撞上,就起火爆炸了。
在另一邊,維達的戰(zhàn)斗機開始絕望地旋轉(zhuǎn)起來。各種控制裝置和儀表不理會黑勛爵絕望的怒視,顯示出嚴酷然而真實的讀數(shù)。他的戰(zhàn)斗機完全失去了控制,朝著和被消滅的僚機相反的方向繼續(xù)旋轉(zhuǎn)著最后轉(zhuǎn)出了壕塹,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太空之中。
縱著敏捷輕快的運貨飛船控制裝置的人既沒有昏mí不醒,也沒有神經(jīng)錯不過,也許略微有些激動,但仍然清醒冷靜,iong有成竹。飛船開到壕塹的高空,掉頭飛在盧克上方,掩護著他。
“你的前方暢通無阻了,小伙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他說,“立即將這家伙炸掉,我們都好回家”
這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剛落音,又聽見一聲響亮的呼嚕這聲音只有那個特別魁梧的伍基才能發(fā)出。
盧克抬頭從座艙罩向上看去,微笑了。但當他轉(zhuǎn)回臉注視瞄準目鏡時,笑容頓時消退了。他腦子里有種發(fā)癢的感覺。
“盧克相信我,”這個感覺第三次形諸于語言,向他懇求道。他向瞄準器注視著。緊急排熱口又在向瞄準圓圈滑動,和過去那次一模一樣當時他卻并未擊中。他猶豫起來,但這次的猶豫只有片刻功夫。他把瞄準目鏡推到一邊,閉上雙眼,似乎在輕聲自語,又似乎在和某個隱身人在jiā談。盧克象一位在熟悉環(huán)境中行動的盲人那樣充滿信心地將大拇指在幾個控諱開關(guān)上摸索著,最后按動其中一個。立即,座艙里響起了從開放式揚聲器傳出的翅憂的話音:
“一號基地對藍五號講話。你的瞄準目鏡是關(guān)上的。出什么事了?”
“沒事,”盧克用僅能勉強聽清的聲音低聲說,“沒事。”
他眨眨眼,清清眼睛。他剛才睡著了嗎?他四周望望,發(fā)現(xiàn)自己已離開壕塹,在向著廣闊的宇宙迅飛。向夕)一瞥,他看見漢?索洛刃”熟悉的飛船如影相隨。他又向控制面板掃了一眼,看到他已出了全部剩下的魚雷,盡管他記不起曾用手觸按過火力開關(guān)。不過,他一定觸按過。
座艙揚聲器傳出興奮的歡呼聲:“你成功了你成功了”威奇喊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它們正好了進去。”,
“打得好,小伙子”索洛祝賀他,不得不提高嗓以壓過喬巴喀的縱情狂笑。
遙遠的、低沉的隆隆聲搖撼著盧克的戰(zhàn)斗機這是勝利在望的吉兆。他一定發(fā)過了魚雷,不是嗎?漸漸地,他恢復了常態(tài)。
“很高興你也在這里看到了勝利。現(xiàn)在讓咱們在那個家伙爆炸前和它拉開些距離。但愿威奇說對了。”
幾架翼、y翼戰(zhàn)斗機和一艘破舊的運貨飛船加速飛離戰(zhàn)斗基地,向著遙遠的一彎新月般的耶文飛去。
在他們后面,漸漸遠去的基地上發(fā)出光線越來越弱的小閃光。突然,在天空中原來是基地的地方,爆發(fā)出耀眼的光芒,比輝光明亮的氣態(tài)巨星還亮,比它遙遠的太陽還亮。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永恒的黑夜變成了白晝。誰也不敢正眼看它。即使高高立起的多重防護屏也不能減弱那個可怕的閃光。
頓時,宇宙間充滿了億萬片微觀金屬碎屑。它們被一個人造太陽所釋放的能量推動著,從正在撤離的飛機、飛船旁邊飛過。戰(zhàn)斗基地坍縮的殘余將繼續(xù)燃燒幾天,在這一短暫的時間里構(gòu)成字宙間這個角落的最壯觀的墓碑。
戰(zhàn)斗機一架接一架地陸續(xù)降落,滑進廟宇的棚廠。興高采烈的技術(shù)員們、機械師們以及同盟指揮部的其他人員蜂擁而上,云集在它們周圍。另外幾位生還的飛行員早已走出飛機,等候著迎接盧克。
在盧克的戰(zhàn)斗機的另一側(cè),人少得多,也較為克制。他們是兩三位技術(shù)員和一個形貌象人的高個子機器人。機器人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人們登上布滿焦痕的飛機,將一個仰臥著的嚴重燒傷的機器人扶起來。
“啊,天呀是阿杜嗎?”斯內(nèi)皮爾彎下腰湊在燒焦了的機器人面前,嘴里不住地懇求著,“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說話呀”他的雙眼一眨都不眨地轉(zhuǎn)過來凝視著其中一位技術(shù)員,說:“你一定能治好他,對么?”
“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這個人察看著阿杜那焦痕累累的金屬和松脫的元件,“他的傷勢很重。”
“你一定得治好他先生。如果我的什么電路或組件能派用場,我樂意把它們捐獻出來”
他們緩緩地離開了那里,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喧鬧和激動。機器人跟醫(yī)治機器人的人類之間存在著一種十分特別的關(guān)系,他們互相融含,有時,人和機器之間的界線比許多人愿意承認的要模糊得多。
三個身影構(gòu)成了狂歡氣氛的中心,他們爭鬧著看誰最會祝賀對方,然而當輪到用手輕拍對方的肩背以示祝賀時,喬巴喀因為其他兩位不敢一試而獲勝。伍基由于急于想向盧克致意而險些把他撞倒得十分尷尬,引起哄堂大笑。“我知道你會回來的,”盧克叫道,“我就知道。假如你不是那樣飛來,漢,我早就化作塵埃了”
索洛仍然是他那副沾沾自喜的自負模樣。“喔,我讓一個農(nóng)村少年駕著飛機單獨去跟死星作戰(zhàn),實在不放心呀而且我也開始認識到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我感到很不甘心,盧克讓你有機會贏得所有的榮譽、取得全部的獎賞。”
在他們談笑之間,一個體態(tài)輕盈的身影,身披飄拂的長袍,以一種和參議員身分很不相稱的姿態(tài)奔到盧克面前。“你成功了,盧克你成功了”萊亞叫喊著。
她撲進他的懷抱,擁抱著他。他抱著她旋轉(zhuǎn)起來。然后她走到索洛跟前,又一次擁抱。不出所料,這位柯爾里安人并不象盧克那樣窘迫。
盧克突然對人群的奉承感到厭倦。他轉(zhuǎn)過身,向疲憊不堪的戰(zhàn)斗機贊許地看了一眼。然后,他視線向上,移到頭頂上高高的屋頂。有片刻工夫,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一種微弱的聲音,仿佛是一種滿意的嘆息,和過去一個古怪的老人在高興的時候舒展身體時所發(fā)出的嘆息一樣。當然,這也許是從蒸氣騰騰的叢林襲來的一股熱風。但是,不管怎樣,盧克還是朝上向著他心目中所看到的人微微一笑。,
在這座宏大的廟字里,有許多房間都已由同盟的技術(shù)人員改造過,以適應當前的需要。然而,即使他們再迫切需要,建筑家們也不忍去破壞古老的覲見殿堂遺跡的古典美,而讓它保持原樣,只是將蔓延進來的莽叢和瓦礫清除干凈。
千萬年來,這座寬敞的殿堂第一次賓客滿堂,成千名義軍士兵和技術(shù)人員列隊站立在古老的石頭地面上。這是他們在奔赴新的崗位或返回遙遠故鄉(xiāng)之前最后一次歡聚一堂。士兵們穿著筆ing的軍服和雪亮的盔甲排成陣列,破天荒第一次顯示出同盟的威力。
殺手,這是百里恬唯一能找到的釘子。盡管只有一點點鋒刃,但是配合著百里冀死前的怨毒和仇恨,足以要了辰月教的命。
大教宗并沒有屈服,早已組建的、屬于辰月教的武裝“緹衛(wèi)”正式出動了。雙方在天啟城的夜幕下進行著殘酷的絞殺,緹衛(wèi)們掌握了殺人的許可和人數(shù)的優(yōu)勢,而天羅殺手們擁有更加精巧的技術(shù)。雙方的絞殺蔓延開來,很快,原本不屬于天羅的流武士被巨額的金錢收買為殺人者,而緹衛(wèi)們也把隊伍擴充到了近乎軍隊規(guī)模的七個衛(wèi)所。
一場腥風血雨的屠殺愈演愈烈,傳說諸侯們正在密謀聯(lián)合,要推翻大教宗的統(tǒng)治,又有人說大教宗已經(jīng)和北陸的新大君呂青陽達成協(xié)議,要一同拔起諸侯的殘余勢力。但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損失慘重的戰(zhàn)爭,雙方手里都不掌握優(yōu)勢的兵力,還無力在正面戰(zhàn)場上興兵挑戰(zhàn),而要依賴殘忍隱秘的“殺手戰(zhàn)爭”先行耗損對方的斗志,為自己爭取時間。
這場殺手戰(zhàn)最后席卷了幾乎所有權(quán)力組織,夜幕下的天啟城里,奔行著黑影和血淋淋的鬼魂。
陳重獨自走在黑暗中,緊緊握著腰間刀柄。
他的刀是一柄修狹的彎刀,像是晉北人所用的窄弧刀,刀刃裹著隕鐵冶煉的硬鋼,足以斬斷拇指粗的鐵筋而不損分毫。他從五歲開始跟著父親學習刀術(shù),自負在帝都武官中是一流的強手。
但是現(xiàn)在,這些都不能令他安心。他知道危險在bi近,只是不知道從哪個方位,什么時候。
他所在的似乎是一條小街。夜è深沉,他看不清周圍的景物,四周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里。可頭頂又是朗月晴空,星月光輝傾瀉下來,一地水銀般的亮。他的身體僵硬,正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他感覺到背后有冰冷的東西刺著他的脊椎骨,可是他不能加快速度,不能轉(zhuǎn)向,更不能回頭。他只能看著前方,一株巨大的樟樹的枝干橫過整個小街,像是森嚴的大密密麻麻的枝葉在地上投濃重的陰影。
“真像是一場夢魘。”他在心里低聲說。
他強行壓下各種ā動的念頭,像是怕心底這些悄聲的話被人聽見。
他看著自己的腳踏進了樟樹投下的陰影中,這時候有一個聲音在他背后說,“是緹衛(wèi)六所都尉洛河山洛大人么?”
那并不是他的名字,可是壓在身上的重負忽然解脫了。陳重終于能夠轉(zhuǎn)身,看見背后的景物,和一個站在矮墻陰影中的人。
是他在問話。
“是我,你們終于還是來了”陳重脫口而出。
“緹衛(wèi)所的人,早該想到這樣一天吧?”站在陰影中的人聲音低沉,卻不蒼老,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感情,“拔你的刀。”
“天羅也不殺不拿武器的人么?”
“不拔刀我也會殺你。”
“你為什么不過來?”
“我如果動手你更沒有機會。”
“狂妄”陳重聽見自己喉嚨中擠出來的暴喝,他猛地矮身,肩膀微側(cè),按住了自己的佩刀。
方?jīng)]有動,他的身體忽然凝固了,變得像是石頭。
兩人默默地相對,空氣中只有一個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毸榱尕辍D莻€聲音來自陳重的佩刀,佩刀的刀鍔中有個小小的空腔,里面有一粒中空的銀珠,佩在身上行走的時候,銀珠撞擊著空腔,會發(fā)出優(yōu)雅清越的聲音。陳重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華麗的設(shè)計是何等愚蠢,叮叮當當?shù)穆曇舯﹍ù了他的畏懼,他的手在抖,一陣一陣的,像是隨時會失去力量。,
“喝呀”陳重吐氣發(fā)聲,想要強行鎮(zhèn)住自己的手和心,“來呀”
對方依然沒有動,沉默地站在黑暗里,陳重竭力瞪大眼睛,可是看不清對手的面容。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起了細風,頭頂?shù)恼翗渖弦蝗~飄落。
對手終于動了,他走出陰影,bi近了陳重。他的步伐并不快,不帶什么壓力,平平淡淡的如同散步。陳重竭力想看清他容貌的一絲半點,可是對方略低著頭,也不看他,于是長而散的頭發(fā)把一切都遮了起來。
那頭發(fā)在月光下亮白如銀
銀珠在空腔里瘋狂地跳動,聲音越來越緊,像是陳重的心跳。
風勢大了起來,漫天樟葉翻滾著下墜,對方的步伐仍舊不緊不慢。當一片葉子從陳重眼前斜斜滑過的瞬間,他聽見了金屬破風的聲音。那聲音銳利得像是足以貫穿腦顱。
樹葉落地,陳重看見眼前有金屬光芒極快地一閃。
他覺得雙眼木木地痛了一下,然后眼前完全黑了下去,整個身體后仰,沉重地倒地。
他知道自己死了,他死的時候那個孩子距離他至少還有三丈,那件武器從他的兩眼中間直貫進去從后顱穿出。而他的刀還在鞘中,他沒有拔刀的機會。
孩子說對了,他先動手,結(jié)局根本沒有懸念。
陳重聽見了清亮亮的水滴聲,眼前微微亮了起來,能看見周圍的景物了。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側(cè)頭看著旁邊的同伴。他的同伴和他一樣跪在高臺下,恭謹?shù)匕粗侗?br/>
陳重打量自己腰間的刀,那是一柄沉重的鐵刀,刀頭厚重,適合在戰(zhàn)場上劈開甲胄,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刀鍔并沒有空腔和銀珠。
他們所在的是一間巨大的殿堂,中央是九層高臺,四周環(huán)繞著十二具濯銀鑄造的人像,每個均是站立,手捧銀盤,大殿穹頂上落下的水滴準確地打在銀盤里,發(fā)出清亮的滴答聲。聲音有先有后雜起來像是一場微微細雨。
九層高臺是以純黑è的玄武巖壘起的,像是一個巨大的尖錐突起,指向穹頂。而穹頂?shù)母叨雀鼊俑吲_四五倍,上面以濯銀嵌成三大主星、九大輔星和漫天的幾乎所有星辰。隨著時間,整個穹頂以北天極為軸心,緩慢地旋轉(zhuǎn),對應著真實的星空。
高臺最頂上端坐的白衣人收回了手。他的手原先按著木匣中那顆瞪大眼睛的頭顱。頭顱的雙眼之間有一道創(chuàng)痕,直貫入腦,和腦后的創(chuàng)痕相通。
“真是絕麗的刀術(shù)啊,天羅的刺客。”白衣人的聲音高寒冷漠,“你們都看見了么?”
“都看見了,只是依舊看不清他的相貌。”陳重和他的同伴齊聲回答。
“教中的秘術(shù)可以復讀新死頭顱的記憶,天羅的刺客們知道。他們總是避諱lù出面容,就算在即將被殺的人面前。他們是生活在黑暗里的鼴鼠,永遠不愿意暴lù在陽光下。”白衣人說
“天羅已經(jīng)對緹衛(wèi)伸出了手,就得想辦法。”白衣人沉默了一會兒說,“‘白發(fā)鬼’,那個刺客,我希望能盡快看見他落網(wǎng)。天啟城里關(guān)于白發(fā)鬼殺人的故事已經(jīng)流傳得太多了,無知的人把他看做妖鬼之流,說只要被他盯上,一定逃不脫,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殺死他,因為他本就是一個鬼魂。如此下去,風聲鶴唳,不是辦法。我們要有些行動來振作信心。”
“是”高臺下的兩個人齊聲回答。
出了觀象殿,重新走到陽光下,陳重深深吸了口氣。他身邊的同伴停下腳步,摸出腰間的手帕擦了擦汗。剛才他大約是強行忍汗,這時候放松下來,汗水大滴大滴地涌出。
“我以為晉安你勝過我的。”陳重笑笑。
“我在緹衛(wèi)的資歷比不過子儀兄,初次面見大教宗,能忍住不出丑已經(jīng)滿足了。”七衛(wèi)長蘇晉安微笑著回應。
蘇晉安是一個瘦高的中年人,大約三十歲出頭,瘦削的面頰乍看起來說不上漂亮,可是一笑起來,淡淡的一抹胡須讓他看起來落拓隨和。陳重和蘇晉安同級,是緹衛(wèi)五衛(wèi)長,資歷還要老一些,卻并不太知道這位同僚的過去,只是隱約聽他自己說來自晉北的八松城,以前是個低階的小軍官,曾經(jīng)流過很多的地方。天啟城里只有蘇晉安叫他子儀兄,因為陳重閑來無事喜歡寫幾行小詩,偶爾也有佳句流散出去,被坊間歌伎傳唱,這時候當然不便署“大胤武官緹衛(wèi)五衛(wèi)長陳重”的大名,就起了一個別號陳子儀。,
“當時大教宗是否看了我們一眼?”陳重猶豫著,“就是有這種感覺。”
“嗯”蘇晉安點頭,“雖然大教宗始終用麻布眼,但他按住洛都尉的頭顱時,我看見他微微抬了一下頭,不知道怎么就覺得他的目光穿透麻布和我對了一瞬。然后我就覺得自己走在那條小街上了,像是附在洛都尉的身上了,子儀兄也是一樣的吧?”
“一樣,像是被夢魘壓住似的,不能轉(zhuǎn)身不能回頭,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等著那個殺手出現(xiàn)。”陳重這么說著,微微哆嗦了一下,立刻強行克制住了。
“大概是密羅幻術(shù)的一種,大教宗讀出了洛都尉的記憶,再以幻術(shù)施加給我們。”蘇晉安嘆了口氣,“大教宗親自施術(shù)讀取頭顱里的記憶給我們看,大概不抓住這個白發(fā)鬼,我們的回復不會令大教宗滿意的。”
“嗯。”
兩個人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天墟宏偉的穹下,恭恭敬敬立在兩側(cè)的辰月教年輕教徒像是一排華美的木偶,披著銀線織繡星辰的黑è禮服,臉上白凈得沒有血一眼看去分不出區(qū)別。
他們一起躬身表示了對兩位緹衛(wèi)長的送行,可是這份禮遇卻并不令人覺得享受。
陳重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身回頭,看了一眼內(nèi)漫長的石甬道。這條路在濃密的樹蔭下一直延伸進去。他臉è微微變了一下,沒有多說話,拉了拉蘇晉安的衣袖,一起走出了天墟。
“子儀兄也注意到了么?里面是個mí宮。”蘇晉安站在塵土飛揚的街上,低聲說。
“是的,我進去的時候以步伐衡量了距離,我的步伐不大不小,每走一步都是一尺七寸。所以盡管里面曲折幽深,可是我用步子還是可以量出地形。但是我在口回頭,才發(fā)現(xiàn)單是那條甬道的長度就和我估算的完全不同。看起來七十丈長的距離,我卻走了六百五十三步。”
“子儀兄也是第一次來?”
“是啊,我是陛下登基那年出仕,一直就為大教宗收集情報,算來也有七年了,可還是第一次這樣的恩寵。大概大教宗召見的人還不是我,而是晉安你。緹衛(wèi)一共七所,我們幾個衛(wèi)長都是原先手下就有一撥人馬,不過換個名字,只有晉安你的七衛(wèi)是憑空新設(shè)的,可在短短六個月之間已經(jīng)剿滅了七名天羅殺手,這個紀錄即使前三衛(wèi)也望塵莫及啊。”
“收集情報是子儀兄的長處,殺人這些事情,也許我們更加合適吧?”蘇晉安淡淡地說。
“真是一條可怕的路。”陳重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
“也許再走一次,又不是六百五十三步了,是一千六百五十三步,或者六千五百三十步,或者永遠走不到頭。我聽說有一種密羅的mí陣,可以讓人在里面走一輩子,走的人似乎也不必回頭。”蘇晉安這么說的時候依舊笑笑,扯動他落拓而陽光的須。
“是個不想讓人再回來的地方。”陳重低聲說。
“今晚有空一起飲酒么?說說那個白發(fā)鬼的事,大教宗指明要緝捕他,這事情可不容易。如今這個殺手在帝都里是大名鼎鼎啊。”
“好。”
“那在酥合齋,入夜了各自去,先去的自己飲酒,后去的要結(jié)賬。
入夜,酥合齋。
陳重走進那間臨水的小屋時,蘇晉安已經(jīng)坐在席子上飲酒了,不穿鞋襪,散著ù腳,只披了件寬大的土布袍,不像天啟城緹衛(wèi)所的武官,倒像是個微醺的鄉(xiāng)下人。
“你結(jié)賬,你結(jié)賬”蘇晉安笑。
“去搜集了一下那個白發(fā)鬼的資料,來晚了,我結(jié)賬。”陳重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小桌上,那里已經(jīng)堆了一份宗卷,想必是蘇晉安帶來的。
“沒有被人跟蹤吧?”蘇晉安低聲問。
他的眼睛澄澈,完全不像是喝過酒的樣子。陳重熟悉自己的這位同僚,知道這個落拓陽光的人,其實也是刀一樣的冷洌。也難怪蘇晉安有此一問,他們相約的酥合齋是天啟城一處頗有點名氣的伎館面不大,蓄的好幾位姑娘都有希望競爭“uā魁”之位,琴曲舞蹈,樣樣別致,來這里消遣的人里頗藏著幾個大人物。這個齋坐落的靖恭坊,是個魚龍雜的地方,反辰月的所謂“義黨”和進京來碰運氣的世家子弟都在這里出沒,也都是這些伎館的常客。,
陳重也在席子上坐下,脫掉了靴子:“我這輩子就靠收集情報,做我們這行的人都異常小心,不至于輕易被跟蹤。不過晉安覺得天羅真的敢把矛頭指向緹衛(wèi)?”
“不是會,是已經(jīng)來了。原先天羅還會忌憚緹衛(wèi),并不直接對緹衛(wèi)的武官下手,刺殺對象多半是辰月教中的高階教徒。可這次洛都尉被殺,顯然他們的殺人名單已經(jīng)擴大,大概天羅已經(jīng)做好準備正面迎擊我們了。”
陳重猶豫了一下:“洛河山都尉的身份不同,他雖則是緹衛(wèi)六所的武官,卻也是辰月教徒。緹衛(wèi)七所,只有前三衛(wèi)的衛(wèi)長是執(zhí)政的辰月教徒,我們后四衛(wèi)都只是軍人,是出仕皇室的武官,負責保護帝都的安全。天羅如果把矛頭直接對準我們,就是對付皇室,而不是辰月了。”
蘇晉安搖頭一笑,“子儀兄,你太善良了。天羅并沒有什么政治立場,他們只為自己的生存殺人,如果對他們有利,皇帝也不是不能殺的,何況我們這些名義上效忠皇室的武官?而且緹衛(wèi)這支軍隊的建立,原本就是教宗用來克制天羅,彈壓諸侯在京勢力的,在天羅刺客眼里,我們和那些辰月教徒無異。”
陳重默然。他是世家子弟,祖上封伯爵,世世代代都是大胤皇帝的下屬。如今辰月是國教,帝都公卿趨之若鶩,懇求辰月教長們授予他們教義,解脫他們的困厄。可陳重堅持不入教,因為他是陳家后人,他盡忠的人是白氏皇帝,而非站在皇帝身后的那個沉默的黑影古倫俄。蘇晉安簡簡單單地戳穿了陳重的掩飾,陳重不能否認事實上他們是在為辰月教效命,太清宮里的皇帝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陳重這樣一個世家后人想對他盡忠,他只認可古倫俄,相信古倫俄一手為他撐起了帝都的天穹,相信這位偉大的教宗會帶領(lǐng)他的帝國走向輝煌。
“雖然沒有攻城器械,戰(zhàn)馬糧草,可這就是戰(zhàn)爭啊。已經(jīng)六個月了,從第一樁血案開始,天羅的刺客一刻不停奔忙,就算沒有人被殺的夜里,也在籌備著新的刺殺計劃吧?天羅山堂是個藏在陰影里見不得光的組織,不可能像緹衛(wèi)這樣公開招募人手,我們?nèi)羰撬纻麕讉€人,大可以從羽林天軍補幾個年輕軍官過來,可以說是生生不息。天羅想要取勝,就得要以恐怖壓倒我們,我們?nèi)羰欠磽簦麄兙椭荒芤愿蟮目植纴砘貞K麄兾幢夭桓业米锘适遥螞r如今的皇室,除了名義上執(zhí)掌國璽的陛下,還有什么人呢?”蘇晉安苦笑,“這帝都,是辰月的帝都,這時代,是辰月的時代。你我這樣的小人物,不過順應流而動罷了。”
陳重定了定心神:“洛都尉在緹衛(wèi)中算不得什么出眾的人物,天羅選擇他作為暗殺目標,是對我們宣戰(zhàn)?”
“可惜我們沒有退路。”蘇晉安用白瓷的小瓶為陳重倒上清淡的米酒。
外面?zhèn)鱽磬须s的人聲,有人大笑,有人呼喝,夾著女人嗔怪的尖叫。陳重起身從窗戶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水池,池中映著一輪明月,對面的長廊上,一群酣醉的男人摟著女人的肩膀正從屋里出來,他們都穿著袍服,佩著劍,手不老實地伸進女人領(lǐng)口里摸索,女人作勢拒絕,軟軟地打著他們的手。一個男人高興起來,一甩ui,鞋子飛進了池塘,水bo凌月影破碎。
“應該是桂城君魏長亭的人吧?雖然主子已經(jīng)被通緝,他們倒還在帝都活得逍遙。”蘇晉安站在陳重身邊,淡淡地說。
“公然佩劍夜行?”陳重皺眉,“《限鐵令》已經(jīng)發(fā)布三個月了,‘掌鐵者,殺無赦’,他們果然大膽。”
“那些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我們現(xiàn)在沖出去抓了他們,也會有人為他們求情。”蘇晉安拍了拍陳重的肩膀,笑笑,“算了,其實這些人里,很多也就是些廢物,不過借著‘清君側(cè)’的名頭拉幫結(jié)伙,喝酒玩女人。他們還不配做我們的敵人,子儀兄,我們接著喝酒。”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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