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chapter23
周濂月遲緩地感覺到滲入襯衫布料的濕意。</br> 他低頭去看,而她先一秒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說,“我知道這很掃興……抱歉。”</br> 周濂月一時沒作聲。</br> 他是挺討厭女人哭哭啼啼,但不至于,真不至于。</br> 周濂月的沉默叫南笳覺得,他可能是真不高興了,手掌在床單上撐了下,便要從他懷里脫離。</br> 幾乎是同時,周濂月伸手,在她后背猛地按了一下。</br> 她一下又跌回去,額頭撞上他鎖骨,磕出一點隱約的痛感。</br> 他聲音清冷,也沒什么情緒:“行了。”</br> 他既然坐了三四個小時的車過來,總不至于還欠缺這么一點耐心。</br> 南笳聽明白,“行了”不是說“行了別哭了”,而是,“行了,想哭就哭”。</br> 她在下午的戲里,榨干了作為戲里角色的所有情緒,又在此刻,通過眼淚的鹽分排釋掉了作為自我的情緒。</br> 等抬起臉,離開周濂月的懷抱,那一片已被浸得一片潮濕。</br> 喉嚨干澀而痛,南笳咳嗽了兩聲,說:“我可能還沒有從下午戲中角色的情緒脫離。”</br> 她意識到,這話比起解釋給周濂月聽,更像是解釋給自己聽。</br> 周濂月看她片刻,沒發(fā)表什么評論,他抬手腕看一下表,說:“小覃說你沒吃晚飯。”</br> “嗯。”</br>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南笳知道他可能是要給小覃打電話叫她再送份過來,伸手將他的手按住了,“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弄,這里也不是什么服務(wù)完善的五星級酒店。而且我明天還有場戲,現(xiàn)在吃到時候化妝臉肯定會浮腫。”</br> 周濂月不咸不淡地評價一句:“我看你是真打算把這條命搭進(jìn)去。”</br> 南笳從一旁床頭柜上拿起睡前拆下來的發(fā)圈,將頭發(fā)隨意一綁,纏了個毫不規(guī)整的丸子頭,笑了聲,說道:“那多好,變成我的遺作,這戲就口碑和票房都不愁了。”</br> 周濂月睨她一眼,目光不無警告的意思,別亂說話。</br> 南笳穿上拖鞋起身,走到書桌那邊去了。</br> 周濂月站起身,從床頭柜上拿了瓶純凈水。</br> 喝水的時候,他往南笳那兒瞥了一眼,她正在翻藥箱。</br> 他問:“哪兒不舒服。”</br> “沒……”南笳晃了晃手里的紙盒,“我喝支葡萄糖。”</br> 喝完,喉間一股甜到泛苦的黏膩,南笳將空掉的小支玻璃瓶丟進(jìn)垃圾桶里,轉(zhuǎn)身去洗手間洗把臉。</br> 她抽張洗臉巾,擦干凈皮膚上的水,從浴室走出來。</br> 周濂月站在窗邊點了支煙,窗戶開著的,外頭是潑墨的夜色和淅瀝的雨聲。他穿一身黑色,像道孤孑的影子。</br> 周濂月抬眼看向南笳,她穿的是件白色棉質(zhì)的睡裙,沒什么多余裝飾,以舒服為主的寬松設(shè)計。見慣了她穿酒店風(fēng)格的睡袍,原來她私底下的睡衣風(fēng)格是這樣的,意外的……純。</br> 他瞧了一眼就轉(zhuǎn)過目光,仍舊看窗外,因半靠著窗臺,那雨絲飄進(jìn)來都淋在肩頭,他也沒在意。</br> 南笳走過去站在他身旁,安靜地聽了會兒雨聲。</br> 還是疑惑,沒忍住輕聲問道:“為什么過來看我。”</br> 周濂月手指撣一下香煙,煙灰落下去,“你覺得呢?”</br> 南笳沒作聲。</br> 周濂月轉(zhuǎn)頭看她,“問你,你覺得呢?”他儼然是向她真心求教的口吻。</br> “……我不知道。”南笳只能誠實相告。她只知道,他肯定不是來睡她的。</br> 周濂月也不說話了。</br> 過了會,他伸手,碰了碰她手臂,皮膚觸感微涼,“去床上躺著去吧,我……”</br> “你要走了?”她似乎是下意識的,輕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卻又立刻松開了。</br> 她微微地抿住了唇。</br> 不是,沒別的意味。她一個人在劇組里待太久了,陳田田說要來探班,可沒良心的一再放她鴿子。一個半月,她找不到真正可以說話的人。</br> 太寂寞,而戲里的角色的特質(zhì)又加深了這種孤寂感,并不是幾局麻將可以排解得掉。</br> 加之今日碰上病痛的脆弱疊加,人極易有飲鴆止渴的自毀沖動。</br> 所以,即便這一劑鴆毒是周濂月。</br> 但南笳頃刻就后悔了,那一閃而逝的情緒過后,只有隱隱的難堪。</br> 周濂月頓了下,低頭,往自己手腕那兒看了眼,她的手離他只有寸許。</br> 氣氛有種微妙的沉默。</br> 南笳剛想開口找補(bǔ)幾句,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寂靜。</br> “誰呀?”南笳高聲問。</br> 外頭是許助的聲音,笑問道:“南小姐,周總還在你房間么?”</br> “在。”</br> 南笳準(zhǔn)備披件衣服去開門,周濂月伸手將她攔住了。</br> 他滅掉了煙,自己走到門口去。</br> 只將門半開,拿身體擋住了房間里的視野。</br> 許助低聲問:“周總,現(xiàn)在出發(fā)么?還是休息一晚明早再回市里。”</br> “你先開間房。”</br> 許助點頭,剛準(zhǔn)備走,周濂月又叫住他,說道:“算了。明天中午那飯局推遲吧。”</br> “推遲到下午?”</br> 他斟酌片刻,“改期到后天晚上。”</br> “好。”</br> 許助走了,周濂月關(guān)上門,重回到房間里。</br> 南笳坐回到了床沿上,門口兩人的對話聲音很輕,她沒聽清楚,就問周濂月,“準(zhǔn)備走了么?”</br> 周濂月平聲說:“明天順道跟何導(dǎo)打聲招呼了再走。”</br> 沒一會兒,周濂月手機(jī)來了條微信。</br> 許助發(fā)來房號,匯報說房間已經(jīng)開好了,就在同一層,不過雖然這已是鎮(zhèn)上最好的酒店,但條件可能連四星的水平都不到。</br> 周濂月回了句“好”,轉(zhuǎn)頭,看著她。</br> 他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并沒有開口,最后站起身,一手抄進(jìn)褲袋里,對她說:“早點睡吧。”</br> 南笳說:“好。你也早睡——哦,我有帶褪黑素,需要的話……”</br> “不用。”周濂月再瞥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br> 南笳熄滅了燈,在黑暗里睜著眼睛。</br> 從七點多睡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飽,很難再有睡意。</br> 她又打開了閱讀燈,爬起來,去書桌那兒拿過看了一半的,一個小眾作家的隨筆集。</br> 大約看了半小時,手機(jī)響起。</br> 周濂月打來的,叫她給他送褪黑素。</br> 南笳爬起來,披上一件針織開衫,從藥箱里找出褪黑素,揣上手機(jī)和房卡出門。</br> 這酒店不大,劇組考慮到安保問題直接就包下了,一般不會有外人入住,更不會有狗仔混進(jìn)來偷拍,所以尚算安全。</br> 深夜走廊里沒人,有種沉睡般的靜寂。</br> 南笳走到周濂月的房門口去敲門,等了會兒,開門的是許助。</br> 他手里抱著臺筆記本電腦,沖南笳笑笑說:“抱歉剛跟周總匯報完工作。”</br> 南笳往里瞥了一眼,小聲地問:“你們晚上什么時候到的?”</br> “十點半左右吧。”</br> 十點半。</br> 她醒的時候已經(jīng)過零點了。</br> 南笳笑笑,待許助出去后,進(jìn)了房間。</br> 周濂月靠坐在床頭,穿著浴袍,洗過澡了,人顯得清爽。</br> 周濂月住的是跟她格局一樣的套間,房間正中放一只黑色的行李箱。</br> 南笳走過去,將那瓶褪黑素遞給他。</br> 周濂月往床頭柜上瞥一眼,示意她放那兒。</br> 放下藥瓶,南笳見他好像沒別的什么吩咐,就說:“那我回去……”</br> “陪我躺會兒。”周濂月語氣平緩地打斷她,一伸手,掀開了被子。</br> 他沒戴著眼鏡,那眼尾狹長的眼睛,讓南笳有種微妙的陌生感。</br> 她只在和他歡-愛的時候看過他不戴眼鏡的樣子,而那時他的眼里多少是有熱度的。</br> 不像此刻,沒了眼鏡帶來的壓迫感,卻有另外一種薄冰似的疏離。</br> 南笳頓了一下,在他左手邊的床沿上坐下,蹬掉了拖鞋,轉(zhuǎn)個身爬上了床。</br> 她很遲疑,而周濂月伸手,直接將她一拽,她倒下來,被籠罩在一片淡灰的陰影。</br> 他頓了下,俯身。</br> 她急忙伸手去推他胸膛,聲音幾分飄忽:“我那個……”</br> “知道。”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按在枕頭上扣緊,低頭,一下咬住她的唇。</br> 南笳很快喘不過來氣,另一只手伸手去推,卻又被他鉗住,拉到他身后去。她抵抗了一下,放棄,干脆一把摟住他的腰,膝蓋擠入他的兩膝之間,讓兩人擁抱得更加嚴(yán)絲合縫。</br> 被子之下,他手掌隔著她的睡裙與外套,輾轉(zhuǎn)于脊背的起伏,隱隱克制。</br> 與之相反,她膝蓋所感知的卻極其昭彰。</br> 她故意伸出手去,還沒得逞,已被周濂月一把攥住。</br> 他臉退開,微微瞇了下眼,呼吸有幾分深淺不定,聲音也比正常黯啞,“做什么?”</br> 南笳笑:“幫你啊。”</br> 周濂月伸手碰碰她的臉,“欠著下回一起還。”</br> 他坐起身,拿起一旁的水瓶喝水。</br> 南笳平復(fù)了會兒,也坐起來,“我該回去睡覺了。”</br> 周濂月聲音再平靜不過:“就睡這兒吧。”</br> 南笳愣了下,立即轉(zhuǎn)頭去看他,他表情與他聲音一樣的淡。</br> 周濂月伸手按滅了大燈,僅留他那一側(cè)燈光柔和的閱讀燈。</br> 南笳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開衫脫掉,丟到一旁的沙發(fā)上,然后躺了下來。</br> 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周濂月平躺著,一只手臂搭在了額頭上。</br> 他很久沒有出聲,她以為他睡了,撐起手臂去看,他一下便睜開眼。</br> 視線相對,被他目光注視的時候,像是浴在清冷的月光中。</br> 南笳別過眼,“你不吃褪黑素?”</br> 周濂月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卻并沒有動彈。</br> 褪黑素對他沒用,吃了之后半夜心悸,會有種身體控制權(quán)被剝奪,鬼壓床的痛苦感。</br> 南笳朝著他那邊側(cè)躺著,一時不說話。</br> 當(dāng)沒人出聲的時候,才覺察到房間里有多靜,那窗外的雨近得幾乎就下在耳邊。</br> 她閉上眼睛,想著找個什么話題,寂靜中想了好一會兒,思緒卻越轉(zhuǎn)越慢。</br> 正當(dāng)意識渙散,即將墜入睡眠前一刻,周濂月抬手關(guān)掉了他那邊的閱讀燈,然后緩緩伸手,將她一摟。</br> 她倏然驚醒,但沒有動,也沒有出聲。</br> 陷進(jìn)他懷里,呼吸間是干凈的香味,他體溫渡過來,叫人恍惚而不真實的一種溫度。</br> 睡不著了。</br> 卻只能裝睡。</br> 能覺察到,黑暗中,他是一直醒著的,像是個孤獨的守夜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