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chapter20
周濂月將南笳送回家,自己開回酒店。路上接到屈明城的電話,說服務(wù)員打掃的時候在桌子底下發(fā)現(xiàn)一條手鏈,問他是不是南笳落下的。</br> 屈明城往微信上發(fā)了照片,周濂月看一眼,黑色皮質(zhì)的手繩,串三個黃金的小掛飾。</br> 周濂月:“是她的。幫忙收著吧。”</br> 屈明城說:“回頭我找個人給你捎過去。”</br> 他笑了聲,又忍不住要開周濂月的玩笑,“老周,我覺得你今兒很不一樣,脾氣好得都不太像你。”</br> 周濂月知道屈明城憋不出什么好屁,沒搭理他。</br> 掛了電話,車廂里陷入一片寂靜。</br> 脾氣好嗎?</br> 他倒沒覺得。</br> 不過是因為上回把話說得重了,傷了她的自尊,最后浴缸里她那溺水一樣的眼神叫他覺得,他要她來解悶子的,把人搞得這么慘,其實也沒必要。</br> 況且他挺討厭她那種強顏歡笑的表情,有點兒太自以為演技高超。</br> 今晚原是打算就跟她吃個飯,聽說她沒安排,回去也就一個人待在出租屋里。</br> 就動念又把她帶上了。</br> 她的表現(xiàn)他很喜歡,沒有刻意要跟誰套近乎,或是刻意要表現(xiàn)自己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br> 真正無所圖、無所謂才會這樣。</br> 她是有傲氣在的,不會真心逢迎權(quán)貴,做什么都有些勁勁兒的意思。</br> 這也是她有趣的地方。</br> 到了酒店,周濂月先把衣服換了,剛在車上被弄得有點臟。</br> 手機提示來了條微信,是南笳發(fā)來的:我好像弄丟了浠浠送我的手鏈,可不可以幫我看下,是不是落你車上了。</br> 周濂月回:沒在我車上。</br> 南笳:啊……直接道歉的話,浠浠會生氣嗎?</br> 周濂月:會。</br> 這條發(fā)過去之后,南笳好半晌沒動靜。</br> 周濂月不逗她了,回了句:在我這兒。回頭給你。</br> 南笳終于又回復(fù):謝了。</br> 周濂月沒再說什么,丟了手機去洗澡。</br> -</br> 南笳趕早往解文山那兒去了一趟,拜年,順便把南仲理給他準(zhǔn)備的一點禮品送去。</br> 店內(nèi),解文山穿著他那件常穿的開襟線衫,坐在柜臺后面,手里拿著一柄放大鏡,正在翻一本相簿。</br> 現(xiàn)在年輕人都用手機相冊,相簿這東西已然像是老古董。</br> 南笳放了東西,湊過去看,“您在看誰的照片呢?”</br> “昨天去給老同學(xué)拜年,聊到念書時候的事。有點懷念,想把老照片找出來看看。”</br> 他正在看的是一張大學(xué)的畢業(yè)照,很有年頭的照片,泛黃磨損,幾分模糊,集體照人都小小的一個,難怪要拿放大鏡。</br> 南笳掃一眼,從第三排里點出個人,“這是不是您?”</br> 解文山笑說:“認(rèn)得出來?”</br> “樣子沒大變啊。您年輕時候好帥啊——這么寶貝的東西,怎么以前不給我瞧瞧。”</br> 解文山笑了笑,“因為一旦開始追憶往事,就覺得自己開始老了。”</br> “您才六十多歲,正值壯年好吧。”</br> 研究完這張畢業(yè)照,解文山往后翻了一頁,卻一下頓住。</br> 南笳瞥一眼,脫口而出:“我在周濂月那兒見過這張照片……”</br> 南笳陡然收聲。</br> 糟了。</br> 解文山驀地轉(zhuǎn)頭看她:“哪兒?他家里?”</br> “……嗯。”</br> “你怎么會去他家?”</br> 解文山倒不是質(zhì)問語氣,只是單純疑惑。</br> 南笳只能硬著頭皮編瞎話:“周濂月妹妹來我們話劇團(tuán)看過演出,我跟她認(rèn)識了,一來二去熟起來,圣誕的時候,她請我去家里吃飯。碰巧看見了。”</br> 她不知道解文山會不會信。</br> 所幸解文山?jīng)]針對這個問題再說什么,而是問,“他家那張,跟這張是一模一樣的?”</br> “姿勢稍微有點不同,但衣服是一樣的。”長發(fā),白裙子,波點發(fā)箍,雖然只看了一眼,但她記得很清,因為周濂月的五官和照片里的女人很肖像。</br> “那你知道這是誰了?”</br> “周濂月的媽媽?”</br> 解文山點了點頭。</br> “所以……”</br> “她是我的初戀。”</br> 南笳愣了下。</br> 解文山伸手輕輕摩挲著那張照片,“后來她頂不住家里的壓力,嫁給了周家。我那時候只是個窮教書的,也很懦弱,沒做爭取……后悔至今。”</br> 南笳一時說不出話來,“……那周濂月知道嗎?”</br> “我猜他是知道的。他上門來找我,見他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哦,這是音華的孩子。他們母子長得太像了。”</br> “我有點想不通,他找您的用意是?”</br> 解文山嘆了口氣,“我后來輾轉(zhuǎn)打聽到,她嫁到周家以后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夫妻常常爭吵。我不能置身事外地說,這沒有我的緣故,因為我曾一度準(zhǔn)備跟音華私奔。濂月或許好奇,或許對我有怨懟……”</br> “所以您好像有點怕他。”</br> 解文山長嘆一口氣。</br> 南笳突然領(lǐng)悟到,上次周濂月扣了那相框不讓她看,或許并不是怕她刺探隱私,而是知道她跟解文山過從甚密,所以不想曝光還有這樣一層淵源。</br> 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南笳說:“我聽說他們父母都已經(jīng)不在了。”</br> 解文山又是一聲嘆息,“音華在濂月14歲那年因病過世的,濂月的父親應(yīng)該是在他17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周家高門大戶的,濂月的父親那輩一共四兄弟,一直明爭暗斗。實則他爺爺那一輩就已為了家產(chǎn)各房掙得頭破血流……他跟他妹妹兩個小孩兒,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br> 所以他成了現(xiàn)在這樣。</br> 南笳心想。</br> 解文山摘了老花鏡,往事讓他情緒翻涌,他手指揉了揉眉心,嘆氣:“小笳,我想自個兒待會兒。這事兒你不要跟周濂月……的妹妹提起。”</br> 南笳說:“我知道。”</br> 南笳離開書店,走到門口處又轉(zhuǎn)身看一眼。</br> 解文山手掌撐著額頭,佝僂著背。</br> 他一向是達(dá)觀而淡泊,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身影里感覺到蒼老與蒼涼。</br> 不知道,每一次和周濂月碰面之后,他是不是都會獨自一人傷神半天。</br> 可認(rèn)識三四年了,她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一面。</br> 是否人人心里都有一口深井。</br> -</br> 元宵節(jié)那天,周浠再度邀請南笳去家里吃飯。</br> 周濂月因為有事,沒親自來接,派了司機。</br> 今天蘇星予不在,家里暫且只有周浠一人。</br> 南笳跟周浠在客廳里聊了會兒天,就轉(zhuǎn)移到廚房去了,家里的廚師預(yù)備晚上煮元宵,周浠過去“監(jiān)工”。</br> 廚房比一些餐廳的后廚都要寬敞,明廚凈灶的,火上煨著湯,汩汩作響。</br> 周浠說:“我很喜歡廚房,很有安全感,可惜我自己不能下廚——笳笳你會嗎?”</br> 南笳留意到了周浠對她稱呼的變化,想了下還是沒有表示什么。</br> 因為驟然想到了上回得知的關(guān)于兄妹兩人背景的只言片語。周濂月14歲的時候,周浠不過才6歲,這樣小的年紀(jì)就失去母親,又在9歲時緊接著失去父親。</br> 誠然,這對她而言性質(zhì)只是份工作,但好像也很難不對周浠心生憐惜。</br> “我不會。”南笳笑說,“我爸做餐飲的,小時候放學(xué)了直接去店里吃飯。后來自己住,租的房子沒有廚房。倒是在朋友那里試過下廚,結(jié)果大家都不敢恭維。”</br> 周浠笑說:“你有什么喜歡吃的菜么?可以跟廚師說。甄姐也會下廚,她做的就更家常味一點。”</br> “我都行,不怎么挑。”</br> 她們說著話,外頭傳來腳步聲。</br> 南笳轉(zhuǎn)頭一看,是周濂月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br> 他徑直朝著廚房走過來,而周浠已聽出是誰,“哥你回來了。”</br> “嗯。”周濂月瞥了南笳一眼。</br> 南笳聲音平平地打招呼:“周總。”</br> 周濂月口頭上沒應(yīng)她,卻走近一步,伸手隨意地將她腰攬了一下。</br> 他外套應(yīng)當(dāng)是脫在外面了,身上穿著件黑色的薄毛衣,皮膚被襯托出一種羸弱感的蒼白,靠近時,身上有股清寒的氣息。</br> 南笳僵了一下,不敢將他推開,怕動靜太大被周浠聽見,只得抬眼去瞪他。</br> 他當(dāng)沒看到,只對周浠說話:“站廚房里做什么?”</br> 周浠說:“等著煮元宵啊。”</br> “離灶臺遠(yuǎn)點兒,小心湯潽出來濺到你。”</br> “哪里有這么夸張。”周浠笑著,伸手,去挽南笳,“我們還是出去吧,這個人啰嗦得很。”</br> 周濂月還摟著她呢,周浠手一碰到鐵定發(fā)現(xiàn)。</br> 南笳急得掐了周濂月手背一把,他總算松了手,她耳旁飄過似有若無的一聲笑。</br> 南笳和周浠重回到沙發(fā)上坐下。</br> 周濂月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出來時衣袖挽了起來。</br> 他徑直走到沙發(fā)那兒,又徑直往南笳身旁一坐。</br> 甄姐端了杯茶過來,他喝了一口,擱了茶杯,問起周浠今兒白天在做什么,一派兄長口吻。</br> “聽了本電子書……”</br> 周浠那頭說著,這頭,周濂月忽地一把抓住了南笳的手腕。</br> 南笳驚了下,轉(zhuǎn)頭看他。</br> 他另一手抄進(jìn)褲子口袋里,摸出一條手鏈,正是南笳丟的那條。</br> 周濂月低著頭,將手鏈在她腕上繞一圈,再給她扣上。</br> 雖然周浠看不見,南笳仍然不自在。</br> 他這樣一次是心血來潮,兩次明顯是故意。</br> 甄姐開始布菜,讓大家移步餐廳。</br> 吃飯時,隨意聊了些家常。</br> 周浠問她是不是要進(jìn)組拍戲了。</br> 南笳說:“再有十來天吧。”</br> “劇組好玩么?”</br> 南笳笑說:“這個可不敢?guī)闳ィ粊硎窃谕獾兀髂夏沁叺倪吘承℃?zhèn)上,條件很艱苦,你去肯定吃不消。二來片場部門很多,人多手雜的。”</br> 周浠吐吐舌頭,“還想說去探你的班。”</br> “也就四個月到半年左右吧,很快的。”</br> “中途不放假?”</br> “還不知道。”</br> “會想你哎。”周浠托腮,臉朝向周濂月,“看”著他,似笑非笑。</br> “可以給我打電話。”</br> 吃完飯,南笳用了一下洗手間。</br> 洗手間極寬敞,三分離的,洗手池單獨在外面,有一面很大的鏡子。</br> 南笳在洗手池那兒洗了個手,從小包里拿出口紅補妝。</br> 鏡子里人影一晃,她抬眼看,是周濂月走了進(jìn)來。</br> 她說:“馬上好。”</br> 旋上口紅,剛準(zhǔn)備往外走,手腕被周濂月一把扣住了。</br> 他聲音淡淡的:“手鏈給你找了回來,一晚上了,沒等到你說句謝謝。”</br> “……謝謝。”</br> 周濂月盯著她看了數(shù)秒,忽地一低頭。</br> 南笳嚇得伸手去推他,低聲提醒:“周浠……”</br> 周濂月一頓,她抬眼對上他的視線,他目光平靜極了,叫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以為他要吻她。</br> 周濂月抬手,修剪得平而干凈的指甲,輕掐過她剛涂了口紅的唇沿,將嘴唇掐出飽滿的形狀。</br> 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一會兒好好謝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