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位
,最快更新司命 !
這一夜,陌溪一宿未眠。他坐在床邊將三生的睡顏看了一整晚。
與他一同失眠的還有在星光梅林中司命。
她不認(rèn)識爾笙和長淵,但是書中所記錄的那些似曾相識的情景都深深的觸動著她的心弦。書里的記載都十分簡潔,沒有過多的修飾和華麗的詞匯,但偏偏就是這么直白的言詞描繪出的一個故事,卻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跟著書里的人一起歡笑一起哀傷。
一頁一頁的翻閱,看到最后一頁書寫著字的地方,司命僵住了手指——
“長淵再入萬天之墟,爾笙歸位,重掌司命之職?!?br/>
重掌司命之職……
司命?
她恍然了悟,隨即白了臉色。
她不敢置信的將書又翻到了開篇那一頁,又重新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
命簿絕對不會是假的,司命確定了自己定是丟失掉了一些重要的回憶。然而,她丟失的記憶或許不只是這下界的這一生那么簡單,比如說,她喝了那么多瓊池的酒,醉酒之后是怎么突然醒來的,又是怎么來了興趣要寫這個命格的?再比如說,她為什么想要讓“天地龍回”,爾笙與長淵相識在褲腰帶沒節(jié)操的掉落之下,但是‘司命’在那之前又是如何與書中的長淵相識的?
需要她研究和解答的謎團(tuán)實在是太多……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全,長勝天便異常忙碌起來,數(shù)位天宮醫(yī)官被請進(jìn)了戰(zhàn)神府邸,熱熱鬧鬧的折騰了一上午,沒多久整個天界便知道了陌溪神君的妻子有喜的事。
到了中午前來拜賀的各位仙官便駕云而來,一時間,在十里梅林外黑壓壓的擠了不少人,眾人皆提著禮物喜氣的來道賀,順道奉承一番戰(zhàn)神威武。
這樣的氛圍下,全然沒人注意到初醒的司命星君形容蒼白,神色沉凝的自十里梅林中奔而出。
她的模樣與長勝天這一片喜慶格格不。司命一路向天宮疾步而去,然而當(dāng)她終于奔至天宮門前高高的云梯之下她卻頓住了腳步。
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司命想,她不該如此莽撞。若是天帝有心要瞞她,不管她再怎么問都是問不出結(jié)果的。其實不管天帝再怎么回答,她心里也已經(jīng)有了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個完整的計劃……
心思一轉(zhuǎn),司命轉(zhuǎn)身便回了欽天殿。
接下來的日子她把自己關(guān)在了欽天殿中。有些聽說她大醉已醒的神仙前來探望,都無一例外的吃了閉門羹。天界謠傳司命星君定是在與那勾引天帝的小狐仙置氣,閉門不出為了哄天帝去看她。
眾仙暗自偷笑,等著看司命又在天帝那里吃癟。畢竟數(shù)千年來,這種事上演了太多次。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五天之后數(shù)箱掛著紅絲綢的聘禮竟從天宮抬到了欽天殿門口。喜慶的鎖啦和鑼鼓在欽天殿前響了整整一天。第六日清晨,司命終是肯開了門。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素著臉,半點不施脂粉,頭上竟然還配著一朵白花,比之門口喜慶的提親隊伍,她更象是在吊喪。
天宮來的仙人被她這身裝束弄得有些尷尬。司命面色冷冷的,也沒覺得自己如此裝扮有哪里不妥,她掃過所有人的臉,最后目光停在了裝著聘禮的黑色大木箱之上,她勾了勾唇角,表情帶著些嘲諷:“還真像一具棺槨。帝君這是想埋了我啊……”
鎖啦與鑼鼓的聲音徹底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覷的看了一陣,不知她說這話到底是何意。
“怎能拂了帝君的心意,東西我收了,現(xiàn)在便登門道謝去?!毖粤T,也不顧眾人七嘴八舌的吼著‘于禮不符’她一揮袖駕云而起,剎那便不見了身影。
到了天宮,司命踏步上了階梯,如若無人的直闖天帝寢宮。她比誰都了解他的作息時間,這時他定是坐在自己寢宮的書桌前批閱著文書。
行至寢宮門口,有侍衛(wèi)阻攔她,她毫不在意的拍開他的手,兩步踏到門前,“哐啷”一聲推開門。侍衛(wèi)大驚,只聽里面?zhèn)鱽硖斓鄣坏穆曇簦骸盁o妨,讓她進(jìn)來。”
司命跨進(jìn)門去,坦然的對攔了她許久的侍衛(wèi)豎起了中指。侍衛(wèi)面色一青,司命毫不客氣的甩上門。
熟悉的穿過層層珠簾,果然看見天帝在批閱文書,司命自顧自的在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下,而后房間里便沉默了下來,她靜靜的盯著香爐中升起來的煙,發(fā)起了呆。
天帝披了一會兒文書,一直沒聽見司命的動靜,他抬頭掃了她一眼,瞅見她頭上的白花登時皺起了眉:“你沒別的首飾帶了么?”
司命埋頭道:“睡久了,很多東西都找不到了?!?br/>
“以前那些東西掉了便掉了?!碧斓鄄簧踉谝獾?,“昨日我命人為你挑了許多,都送過去了,以后便用那些吧?!?br/>
“奈何司命是個念舊的人……”她脫口而出,忽然瞥見天帝握朱砂筆的手一頓,司命心思一轉(zhuǎn)繼而補(bǔ)充道,“自是不如帝君你這般只聞新人笑的?!?br/>
提到這話,天帝仿似心情好了許多,他眉頭一舒,擱下了筆,抬頭望向司命,唇角帶了絲笑意:“酸?!碧斓垡性谝巫由蠁?,“聽聞你前幾日將那小狐貍給整治了?”
“帝君可是不舍?”
“治便治了,左右隔不了多久你便要擔(dān)上了天后名號,我允你這樣的權(quán)利。”天帝眸中帶笑,含著半絲寵溺。
司命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為何現(xiàn)在想娶我了?”
“不樂意?”
司命點頭:“不樂意?!辈唤o天帝開口的機(jī)會司命又道,“我此前我為你付出了如此的多,現(xiàn)在你說娶便將我娶了,只用一些俗物來打發(fā)我,司命覺得我把自己賣得過于廉價,極不樂意?!?br/>
天帝好整以暇的望著她:“且說說你打算怎么賣才能顯得金貴?”
“這得瞅瞅帝君你有多大的誠意?!?br/>
天帝定定的將司命看了一會兒,見她雙腮泛著薄紅,眸光瀲滟,他心中微動,不由錯開了目光,重新握起了筆:“這天宮里的東西,你隨意挑就是。”
司命沉默了許久,忽而笑道:“原來,帝君你心中竟還是有我的。我追了那么久的,現(xiàn)在突然得到手了……頗為不習(xí)慣。”其實司命只是發(fā)現(xiàn)她從前竭盡全力追尋的東西在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因為不在乎了,所以不管得到還是失去都無足輕重。
天帝聽了司命這話,回憶起了之前自己對她的淡薄,他心下有些愧疚,安慰道:“總會慢慢習(xí)慣的。”
“既然帝君如此慷慨,司命便不客氣了,我要那漱魂閣上的寶物。”漱魂閣上有一個寶貝名喚“漱魄”。它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何方妖魔鬼怪,在這寶物面前一過,濁氣盡散。此物乃是天界至寶。
聽罷司命這個要求,天帝心中起了疑慮:“你要它做什么?”
“沒什么用,只是那些閑來無事的神仙們等著看我在你這里吃癟,被他們笑了數(shù)千年,終于熬到了與你成親,我得在他們面前揚(yáng)眉吐氣一次?”
“小肚雞腸。”
“誰小肚雞腸?左右我還是得嫁給你的,那寶貝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得回到你懷里。”司命涼涼道,“你且借我出去顯擺顯擺,閃瞎了那群好事者的狗眼再說?!?br/>
“胸?zé)o大志,成天只知道與小人斤斤計較?!碧斓劾渲S。不過他熟悉的司命也應(yīng)當(dāng)是這副德行??吓c他?;?,無賴的討要賞賜,天帝可恥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對她這股混勁兒十分懷念。司命就該是這副刀槍不侵油鹽不進(jìn)又死纏爛打的性子。
“你給是不給?”
天帝又埋頭批起文書來:“不可將漱魄帶離天界。”
“知道了知道了,成親之后便給你帶過來。”司命擺了擺手起身便離開,帶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問道,“什么時候辦婚宴?”
“三月之后。”
司命跨出寢宮殿門,她抬頭望了望天,心里盤算著——三月約莫夠了吧。
天界的消息都是傳得極快的,在戰(zhàn)神夫人有喜的消息傳出后沒幾天,天帝竟也要與司命星君成親了,這可是一樁大事,天界頓時開始吵吵鬧鬧的忙碌起來。
司命并不比任何人輕松,朝云與晚霞兩位仙子負(fù)責(zé)給她制作喜服,每日都要到她這里來詢問她的喜好,量她的尺寸,每一塊云錦都得拿給她親自過目。誠然這兩位仙子極是負(fù)責(zé),但也因此耽誤了她不少事,變相的將她監(jiān)視了起來。
司命委婉的與她們說了幾次皆不得果,她也沒法表現(xiàn)得過于急躁,以免讓別人有了疑慮。
如此耽擱了一月的時間,司命總算是想到了一個脫身的辦法。
她窗臺上的蘭花草到了快凝成人形的年紀(jì)了,不過按照正常的修行速度來看,至少也得有一兩年的時間,司命趁著今晚的滿月,借著月色靈氣,輔以自己的神力將她催化成仙。提早將她的人形給凝了出來。
蘭花是個高傲的小仙,對于司命這樣不經(jīng)過她允許私自將她催生出來的行為十分憤怒,她一扭小腰,坐在窗臺上便不理司命了。
司命好言好語的哄了一整晚仍舊不見起色,眼瞅著天便要亮了,朝云與晚霞兩位仙子又要到了,她心中氣急,一手拽住蘭花的頭發(fā),一手覆上她的臉,徑直將她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面容。
蘭花大驚:“你這個女強(qiáng)盜!”
“我不僅是強(qiáng)盜還是女流氓,更是女霸王?!彼久湫χ{她:“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我什么脾性你也清楚,今日這事你若不給我辦好了,等我回來,將你與豬草一起混著煮了喂豬也不是不可能的。”
蘭花雙眸將淚一含,指著司命,氣得臉色發(fā)青,卻又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憋了許久只有像小媳婦一般嚶嚶的哭起來。
司命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手下溫柔,嘴上卻掛著陰測測的笑:“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蚱蜢,從今以后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彼久戳丝赐饷娴奶焐?,對蘭花道,“待會兒有兩個話很多的仙子會來,你就扮成我的模樣與她們周旋。今天我有事要出去……”
“哼!我知道你要去做不好的事!我才不要為虎作倀,我才不要……”
“你要去喂豬么?”
蘭花又嚶嚶的哭起來,司命懶得管她,繼續(xù)道:“你且記著,‘嗯’,‘好’,‘隨便’這三句話足以應(yīng)付她們所有的問題,多的你一句也別說,知道了嗎?”
“嚶嚶……”
“包括這些哭泣的聲音?!?br/>
“……好?!?br/>
司命拍了拍蘭花的腦袋,她充分相信自己喂養(yǎng)的靈物的聰敏。司命捻了一個隱身決,推門出去。
天界的人都在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司命小心的掩過了天門侍衛(wèi)的耳目,悄悄的下了界去,她懷里揣著那本藍(lán)色封皮的命簿,她要跟著上面的記載去尋找一個地方。
一個爾笙與長淵緣起又緣盡的地方。
暖風(fēng)起,人間已是流火時節(jié)。
下界的時間總是比天界過的快一些。司命記得,命簿中說,在七月份的時候爾笙就該滿十八了,她如今也算是換了一個身份,替走過了這十八個年頭吧。
她邁步走過一個小山坡,視線倏地開闊起來,放眼一望,軟白的絨花被風(fēng)壓過,沙沙的蕩起了一層層漣漪。司命的心神便隨著被絨花勾勒出形狀的暖風(fēng)慢慢搖擺,晃晃悠悠飄到爾笙尸骨未埋的地方。
她尋著感覺而去,每一步踏下,心中皆是一分悸動,那些平鋪直訴的文字仿似突然有了生命,變作了鮮活的畫面侵入她的腦海,鮮血的鐵銹味,肆虐的殺氣,心底蔓延的絕望,最后只剩下了一個男子一聲沙啞至極的蒼涼輕喚:
“爾笙……”
聲音輕慢得讓人以為他仿似在哭。很是無助。
司命心口微微抽痛,她知道在將劍刺入爾笙身體的那一瞬,長淵心里或許是比誰都惶恐的。他不舍、難過甚至無助,但是,他所有的情緒也敵不過爾笙一句難受。
他是這么的喜歡她,默默的選擇了埋葬自己所有的感情。
司命頓住腳步,她白色的紗衣隨著暖風(fēng)中的絨花一起飛舞。一柄漆黑的劍深深的插在前方的泥土之中,而在劍的旁邊一具白骨靜靜的躺在地上,在盛夏時節(jié),尸體上的肉已經(jīng)腐壞得差不多了,染過血的棉布衣服黏在白骨上令人心底不由微涼。
紅顏,枯骨。這世上最不給人留情面的原來是時間。
司命摘下耳鬢旁佩戴的白花,手一揮,神力便載著花朵慢慢飄向爾笙,她輕笑道:“上自己的墳,我大概是世間第一人吧?!彼捯粑绰?,那朵送出去的白花忽然被一道凌厲的氣息截下,砍得支離破碎,化作粉塵,消散在空中。
司命心中一驚,目光隨即落在了立在一旁的一鱗劍上。
“我陪著你?!?br/>
她似乎聽見了長淵在耳邊低語,沒華麗的言詞,連語氣也是淡淡的,但卻是一句固執(zhí)的承諾,即使是到了現(xiàn)在,他仍以鱗甲守護(hù)著枯骨。
司命在這一瞬間,便為那連面容都記不清的男子傾了心神。
她傻傻的站著,將這一柄孤劍一副枯骨怔愣的望了一會兒,就像在看一對隔著生死遙遙相望又刻骨相思的夫妻。她心間酸澀得無法抬手打破這樣的寧靜。她想,爾笙若不是司命,在當(dāng)時便就此死去,只怕長淵真的會一直陪著她去了,但不幸的是,爾笙變成了司命,長淵連陪也沒有地方去陪。同樣幸運(yùn)的也是爾笙變成了司命……
她硬下心腸,一步邁出,走向了一鱗劍。
她必須打破這幅畫面,只因這世上很多的事總是不破不立。
不出意料的一鱗劍上殘留的神龍之氣澎湃而出,意圖一舉逼退司命。強(qiáng)大的壓力讓司命心底倍感訝異的同時更起了幾許蒼涼的感動。若不是在乎到極致,又何必如此拼命的只為守護(hù)腐肉白骨。
司命狠下心一咬牙,強(qiáng)橫的縱身上前,一手握住劍柄,劍身頓時大震,她一身低喝,拼盡全力終是將反抗之力壓制下來。
只斗了片刻的時間,司命便已累出了滿頭大汗。一鱗劍雖被強(qiáng)行壓制下來,但仍在她手中嗡鳴,仿似在咆哮警告。被這劍如此嫌棄排斥,司命心中有些委屈,她左右看了看,尋了塊大石頭隨即將一鱗劍往上面狠狠敲了敲,道:“你個沒腦子的家伙,只識得皮肉表象,識不得本神君的內(nèi)在涵養(yǎng),著實與本神君為人那一世一般蠢笨呆傻。”
司命嘴里罵著“二貨”兩字,手下也不客氣,一柄靈劍被她敲得叮叮咚咚直響。末了,等她發(fā)完了火,石頭被砍成了粉末,一鱗劍約莫也是被打怕了,乖乖的被她捏在手中不再反抗。
她腳步一轉(zhuǎn)又走到‘爾笙’身邊。她靜默的看了她一會兒,隨即蹲下身去,將她右手的衣袖拉了起來,一串銀鈴還留在小臂的骨頭之上,司命心下一喜,伸手去取,她本不欲破壞爾笙的遺骸,然而沒了皮肉相連的骨頭,自是輕輕一碰便散了。
一鱗劍在她手中一顫,司命摸了摸劍柄道:“乖,不怕,姐姐在這兒?!?br/>
她取出套在‘爾笙’手腕上的銀鈴,捻了個決,鈴上的塵埃盡數(shù)褪去,她將鈴貼身放好。而后又取了一截‘爾笙’的小指骨用自己的一根頭發(fā)穿過指骨,將它掛在一鱗劍上面。
司命摸著劍柄道:“給你一個想念的物什,從今天開始,這個世上再無爾笙也再無司命了?!?br/>
說完這句頗為高深的話,司命摸著自己的下巴沉思道:“唔,如此說來,我是不是該換個名字呢?尓司……耳屎?”她撇了撇嘴,又瞅著‘爾笙’的白骨看了一會兒,笑道,“罷了,不管叫什么,我只是我?!?br/>
司命重回天界時,已是傍晚時分,朝云與晚霞兩位仙子剛剛離開欽天殿。
蘭花坐在窗臺上,調(diào)皮的用云錦包了一個小人,寫上了‘司命’二字,正用針扎得歡樂。忽聽“吱呀”一聲,司命推開門,站在門外好笑的看著她。蘭花臉色一變,想到她關(guān)于“喂豬”的威脅,立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的把小人往衣袖里藏,卻不想一個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手,血液慢慢浸出來。她哭喪著臉,難受極了的模樣。
司命走近,摸著她的臉道:“別用我的臉擺出一副這么沒出息的表情?!?br/>
蘭花心一狠,將小人扔到地上,嚶嚶哭道:“隨你收拾我,隨你收拾!我有一個逼良為娼的壞主人,這日子沒法過了!嚶嚶嚶……不準(zhǔn)拉我去喂豬……”
司命將她的腦袋狠狠一拍:“出息!手給我?!?br/>
被打的人立刻乖乖的把手伸出來,一副等著挨打的喪氣模樣。哪想她閉著眼準(zhǔn)備了半天,卻忽然感覺一股清涼的風(fēng)吹在她手心,她睜眼一看,竟是司命給她的傷口渡以神力,沒一會兒,手上的傷口盡數(shù)愈合,又變得白白嫩嫩的。
蘭花呆了好一會兒,一撅嘴道:“一點小傷,我才沒那么金貴呢,哼?!?br/>
司命淡淡道:“我司命的東西都是金貴的。如果連你自己都認(rèn)為你不該讓人疼惜,那便真的沒人會疼惜你了?!?br/>
蘭花默了好一會兒道:“主人……主人心疼我么?”
“我養(yǎng)了你這么久,自是喜歡你的?!彼久⑽⒁活D,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眸,“如果喜歡,當(dāng)然會心疼?!?br/>
蘭花小小的紅了臉,她扭捏的揉著自己手指道:“那……那蘭花如果做了不好的事,主人是心疼得舍不得狠狠懲罰的吧,不會真的把我拖去喂豬吧?”
司命微妙的瞇起了眼:“你做了什么?”
“喏,你瞅見那針扎的小人了嗎?”
司命不甚在意道:“這些東西對我沒甚用處。”
“我是說,包小人的布是從你的喜服上面裁下來的,兩位仙子很認(rèn)真,云錦織得又細(xì)又軟……”
“你還是去喂豬吧!”
最后司命還是沒有怎么懲罰蘭花,因為她知道,這身喜服不管織得再美再好也穿不到她身上。只是有點對不住朝云晚霞兩位仙子。
臨睡前,司命將一鱗劍放在自己的身邊,陌生又熟悉的氣息縈繞在她身邊,讓她終于能安心入眠。
這晚她夢見了長淵,在萬天之墟中他神力被壓制,連幻化為人形也不能,一條長長的黑龍。他蜷著巨大的龍身,將腦袋埋在鱗甲之中,不睜眼不動彈,寂靜如死,孤零零的漂浮在無盡的黑暗與荒蕪之中。
這樣的寂寞,他已嘗了萬年。
“我會救你的?!彼久f,“我會帶你出來?!?br/>
黑龍聽不見她的話,仍舊是那樣的姿勢。仿似只剩下了一具軀殼。
第二日,司命醒來的時候枕頭上有些微微的濕潤。她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疊了被子將一鱗劍好好的藏了起來隨即出了內(nèi)室。外間朝云與晚霞兩位仙子已經(jīng)到了,她們手中捧著破個大洞的云錦喜服,愁得快哭出來了,一看見司命,兩人急急上前詢問:“神君,這、這是怎么了?”
司命正色道:“約莫是被鼠輩啃了吧。”
朝云氣道:“大膽鼠輩!竟敢如此放肆!天后的喜服也敢碰!”
司命大方的安撫道:“罷了罷了,不與牲口計較就是?!彼鶅?nèi)室一瞅,窗臺上的蘭花隨風(fēng)搖曳得正歡。
見正主也不在意,兩位仙子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想辦法補(bǔ)救,奈何被破了洞的地方已經(jīng)做成了成衣的一部分,在臀部的位置,是個很貼身的地方,兩位仙子都是認(rèn)真的人,當(dāng)下讓司命配合著把衣服脫了重新量了尺寸要再做一片。
破損的衣物罩上司命的臀部,正在量尺寸的晚霞一怔:“神君,你此處竟還受過傷?”
司命扭過頭去要看,晚霞弄了一個小銅鏡給她一照,果然有一塊紅色的疤痕印在臀部稍上一點的地方。司命自己都愕然了一會兒,她修成神體之后做的是司命星君這個文活,鮮少出去與人打架斗毆,根本就沒有機(jī)會受傷,而且就算她受了傷,以她的神力絕不會讓自己留下這么大個疤而不自知……
莫非與她消失掉的記憶有關(guān),在她醉酒之后,變成爾笙之前?
天帝那廝到底消去了她多少記憶?
司命心中有些憤怒。她心思一轉(zhuǎn)看著朝云與晚霞兩位仙子道:“你們也知道,帝君的脾氣不大好,這疤……”
話未盡,意已到,兩位仙子登時嚇變了臉色。司命掩住顏面,一副神傷的模樣。她相信,不到明日,天帝施虐的消息便會傳遍天庭。司命想,我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也要在你身上糊一把屎再走。
混沌之中女子立在黑龍面前問道:“長淵,你為何不入眠?”
“以吾之修為,已可不再入眠。司命你也不需要睡了。”
“第一,天地循環(huán)自有它的次序,我們雖已修行為神,跳出規(guī)律的束縛,但也應(yīng)當(dāng)對天地有所畏懼,有所順從,順應(yīng)自然,這才是為神為仙之根本,第二,‘吾’這種土得很有王霸之氣的自稱,外面的神仙早就不用了。長淵,總有一天我是會救你出去的,所以你得盡快跟上外面的潮流,以一個陽光時尚的形象打入眾神心中?!?br/>
“此言甚是?!?br/>
“所以,來,讓我在你的龍角上睡個覺先。”
黑龍老實的埋下頭,讓司命輕輕松松的坐了上去:“我睡咯,你別動?!?br/>
黑龍本在搖晃的尾巴一僵,果然不動了,一人一龍在黑暗中安靜的漂浮著,沒多久女子便傳出的均勻的呼吸聲。
聽起來她睡得很甜。他心里被這均勻的呼吸吹得微微發(fā)癢,金色的眼睛往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可是仍然看不見女子的睡顏。他有點著急,腦袋往旁邊偏了偏,適時,司命一個翻身,竟骨碌碌的從他頭上滾了下來。
長淵心中一驚,他想去撈,奈何爪子太短,唯有探下頭去,往上一頂。
只聽一聲尖叫,司命一蹦三丈高。她捂著自己被龍角扎了個洞的屁股,憤慨的怒瞪長淵:“你!把角給本神君鋸了!”用這樣的自稱,想來已是氣急。
長淵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司命的屁股,鮮血浸濕了她的衣裳,他心里也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嘴笨的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只有呆呆的告訴她:“司命……出血了?!?br/>
“本神君知道!”司命怒極,沖上前去便一口咬住長淵的龍角,含糊道,“你膽肥了竟敢意圖爆我菊花!要不是本神君閃得快……今日我一定得把這貨鋸了!鋸了!”
“先止血……”
“流的是本神君的血你操什么心!”
“吾……我不知這是什么心,很奇怪的感覺?!?br/>
正在咆哮的司命猛的一怔,她訝異的望了長淵一會兒,漫漫的黑暗之中只能聽聞他們兩人輕細(xì)的呼吸。司命突然清咳一聲道:“這叫知己之間的純潔情誼,長淵,你乃是司命的摯友。”
“摯友?”
“摯友!”
混沌之中的一人一龍漸漸遠(yuǎn)去,世界慢慢變得光亮起來。
司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窗外的陽光已照進(jìn)屋來,蘭花在窗臺上沐浴著陽光,潔白的花開得正好。司命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發(fā)出一聲苦笑:摯友?司命啊司命,你怎么就這么愛坑人呢。
她翻身下床,從書柜的暗層中取了了那本藍(lán)色封皮的命簿。她一邊翻閱命簿一邊想,她三番兩次夢到的那個黑暗之地必定就是傳說中的萬天之墟。她之前喝了瓊池的酒,醉了過去,想來定是神識飄離了出去,在某個機(jī)緣巧合之下,闖入了萬天之墟見到了被囚禁其中的長淵,她欲救長淵最后卻沒有成功,又回到了天界。之后,她寫了這本“天地龍回”的命簿,讓天命來達(dá)成‘天地龍回’這個目的。
但現(xiàn)在長淵又被關(guān)進(jìn)了萬天之墟,那是不是說連天命也沒辦法讓‘天地龍回’?還是說……
司命翻到了命簿有字跡的最后一頁,在她上次看見的最后幾個字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句話“司命暗自籌備,欲破萬天之墟?!?br/>
司命了然,原來這本命簿根本就還沒有完!
爾笙的死,不過只是達(dá)成‘天地龍回’的一個步驟罷了。
司命往外間望了望,云錦喜服制作到現(xiàn)在,已不需要再多量尺寸,而她的喜好朝云與晚霞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她們已不如初時那樣常來,天帝派來監(jiān)視她的人見她這兩月半的時間都過得十分安分,心中也起了倦怠,隨著婚期臨近,司命仍舊如此本分,天帝的疑心想必也已經(jīng)打消了許多吧。
司命想,她現(xiàn)在便應(yīng)該行動了。
再次讓蘭花扮成自己的模樣,司命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這次我可能會出去很久,你能頂多久頂多久,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到戰(zhàn)神府邸去,陌溪和三生都是好人。有他們護(hù)著,天帝若是知道了……至少不會對你下殺手?!?br/>
蘭花有些慌:“主人,你要去哪里?不回來了嗎?”
司命笑著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約莫是再也回不了天界,也不想回了。
這兩月多的時間她已把所有的東西都籌劃好了,下界的時候走得無比瀟灑。
到了凡界,她毫不猶豫直奔無方仙山。沒了記憶,她尋了許久才找到了無方后山的禁地。不料卻在那處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長安。
千年前此人得道成仙需要歷劫,她在天界好好觀察了他一番,本想給他安排一段能輕松度過的劫數(shù),哪想在編排此人命格的時候與三生起了爭執(zhí),司命拽著批有他命格的紙落入瓊池,他歷劫成仙的命便生生被改成了天命。
司命醒來之后特意翻看過長安的記錄,心底也很是嘆息。如今他墮仙成魔,想來定是過得痛苦不堪,司命覺得自己是挺對不住他的。
可是天命這種東西,又是誰做得了主的呢……
她正想著,長安的目光忽然掃了過來,落在了她身上。司命沖他笑了笑,長安一怔,眸中立即溢滿殺氣:“司命?”
“正是……”不等她將話說完,長安便不由分說的劈來一劍,司命拔出一鱗劍接下了這氣勢洶涌的一招,神力與魔氣激烈的交鋒,殺氣澎湃而出,掃過這一處谷地,驚飛無數(shù)飛鳥。
司命眉目一沉,她不怕與人斗,但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爭斗只會白白浪費(fèi)她本就珍貴的時間。
“我知你心中對我定是有怨氣的,但你的命格確實不是我所寫,事出意外,你的命乃是天定?!?br/>
“天定?”長安厲笑道,“何人給天的權(quán)利?”
司命眉頭一皺:“天劫之所以難渡,是因為渡劫全仰仗自我的領(lǐng)悟與超越,每一個選擇皆是自己所定,每個困境皆是由心而造,能贏得過自己的心便能贏得過天。誠然,天命難料,但最終選擇入魔的卻是你自己。而今你恨我,恨蒼天不仁,卻為何不想想當(dāng)初是誰做了抉擇,你情愿花十倍心思去恨別人也不愿放過過去和自己。邁不過心里的坎,無法飛升自然是在情理之中?!?br/>
長安冷笑:“是我的命便罷了,何以將外人牽扯進(jìn)來,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何其冤枉,蒼天不仁,我便要逆了這天。”
“逆了天你便能追回那些已經(jīng)錯過的人和事嗎?”司命冷冷道,“你不過是只為求自己心安,遷怒于他人罷了?!?br/>
長安一怔。司命不想與他在纏斗下去,趁此機(jī)會一頭扎入了湖水當(dāng)中,捻了一個避水決便徑直向湖底刻著的“無極荒城”石碑而去。行至那處,司命將掛在一鱗劍上的爾笙的一截小指骨往碑上一擺,爾笙生前殺孽過重,指骨上仍殘留有煞氣,不一會兒,湖底便劇烈的抖動起來。
湖水逐漸形成一個漩渦盤旋著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去。司命靠著石碑而立,抬頭仰望上空,不過片刻功夫便瞅見荒城大門在上方大開,一身紅衣的女怨靜靜立在大門那邊。迎接每一個去荒城的人是城主的職責(zé)。
司命毫不猶豫,飛身上前徑直闖入荒城之中。
長安緊跟在司命身后,也欲硬闖,但是卻被一條水紅色的長袖攔住,陰氣狠戾的將他推擋出去。
“你將我趕出城之后我便一直在此地等你,你一日不肯讓我進(jìn)去,我便在這里等你一日,你一生不肯讓我進(jìn)去,我便等你一生。阿蕪,你當(dāng)真能如此狠心絕情……”
女怨面無表情的收回長袖,一言未回?;某浅情T轟然闔上,外面和里面又變作了兩個世界。
司命掃了一眼黃沙漫天的天空,目光落在也正打量著她的女怨身上,司命笑了笑道:“其實偶爾徇私一番也無可厚非。此處歸于三界之外,你既是城主,在此城之中便可隨心……”
“在他心中,我不該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迸共涣羟槊娴拇驍嗨久脑挘哪抗庠谝击[劍上短暫停留,“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司命微微一呆,為了她前面那句話。不讓長安進(jìn)城,那么決絕的將他趕走,不是因為恨,而只是因為不想打破他印象之中的美好?司命默默嘆息,此女子太癡。也難怪她會入了執(zhí)念,引得天下女子怨氣入身,因愛而恨,因癡所以才能成怨。不過司命轉(zhuǎn)念一想,或許如此做法對長安來說也是最嚴(yán)厲的懲罰。
司命收回思緒,對上女怨那雙陰氣森森的眼道:“我叫司命,也叫爾笙,此次前來想與你商量個事?!?br/>
“何事?”女怨其實并不在意她是誰,無極荒城萬年不變,她待在這兒數(shù)百年間已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來了又走,性子早已被磨得冷漠甚至麻木。
司命抿唇笑了笑:“把無極荒城毀了吧?!?br/>
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似談的是今天天氣不錯,而不是要毀掉一個天地自成的封印之地。
女怨稍稍琢磨了一番:“好?!?br/>
她回答得如此輕易,叫司命也驚嘆了一番。
“在此死寂之地,生不成死不能,看著一群漸漸變?yōu)榛钏廊说娜恕迸箾鰶龅?,“早他媽不想干了?!?br/>
司命瞇眼笑,她想無極荒城中的人被關(guān)了那么久,有再大的罪也該贖盡了。而后那些世俗中所謂的罪人便交由世俗的人自己去應(yīng)對,上古遺威對現(xiàn)在平和的凡界來說已沒有那么大的必要了。
但司命不知道的是,女怨的命早已與荒城連為一體。
她一句輕飄飄的不想干了,背后卻是一句沉甸甸的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