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二十八回
禮闈結束,皇榜未開之時,京中出了幾件大事,先是是有密王殘余在京中作亂,一連死了幾位應試的舉子,這幾位舉子皆出身世家,乃是輔助當今繼位的有功大臣之后。還有原東宮太子太師,當今圣上最最器重的胡寂老大人,早朝散后在歸家的路上,竟被人襲擊了,雖老大人沒事,但是老大人一眼就認出,那帶人襲擊他歹人,有密王的家臣在內。
說起胡寂大人,那不是一般人,他教過兩位太子,一位是當今,一位是曾做過太子的奕王,而且他還是奕王的老丈人,如今的奕王妃就是胡寂大人的嫡女。
天子腳下,城防竟如此稀松,天子震怒,一連續(xù)扒了好幾位京城駐防的飛魚軍,禁軍中擔任重職的主將,副將,換上了自己信任的一些武臣。
非常有意思的是,這一次,依舊沒顧家什么事兒,甚至,邊界重要守將交接的速度又加快了。
飛魚軍新上任的參領叫李齊,他哥哥李齋是五軍都督府的左都尉,這兩位都是將門虎子的后代,打先帝那會子,就一直跟著南征北戰(zhàn),是跟顧家起頭平的武勛出身,如今看來,人家李家是后來居上,眼見得第三代就超過顧家了。
那李奇,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就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這一點令顧巖萬分的羨慕。顧家的第三代,出了奇的有些不妙,顧巖這一代雖都是赫赫有名的守關大將,可是,這第三代竟然一位都沒有。無論是本家還是分支,武將的道路很窄,沒有戰(zhàn)事,就意味著沒有出頭的機緣。說到這里,顧巖顧公爺還是很佩服自己二弟的,眼見得不妙,人家就立刻給孫子轉了行當,人家不練武,人家好好讀書了。
上京也有人說,老顧家這好運氣,也許打第三代就停了,他們卻不知,雖然以前沒顧昭在里面攪合,但是家里這幾位,倒是頗為懂得保身之道,硬是壓著后代,沒敢冒這個尖兒。話雖如此,冒尖也是錯,不冒還是錯!知道別人家有好后代,顧巖顧老爺心里難免依舊是酸丟丟的不是滋味,不說武勛,就說人家這京里,不混紈绔的好孩子,那也有不少呢??纯慈思?,再看看自己家,顧巖頭次發(fā)覺,自己這個當家人略有些不合格了。
“哎呀,你說說,這老顧家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呢?人家李黑豬,早先那還不如我呢,他家什么出身,咱家什么出身?那傻玩意,早先下戰(zhàn)場嚇得掉屎尿之流,還是老子借褲子給他穿!那個半路出家的假和尚,現(xiàn)在也學會念經了,你就說吧,人家就倆兒子!咱家一堆,大大小小五六個,那個不是一頓飯,兩三貫錢的食量!他奶奶的,就知道吃了!哎呀,人家倆兒子都整齊,隨便拿出一位,頂咱家一群。我們家這一群!怎么個個的這么有特色呢?”
顧巖顧老爺一只手端著一只五彩小茶壺,一邊灌白水,一邊愁苦的看著面前的鐵籠子。
家廟朝陽的當院,有一鐵網編的籠子,左右來回不過三五步距離,籠子不大,鐵色都有銹跡,看樣子是以前常常用的,早就有的舊建筑。籠子里,兩只下蛋母雞母雞咯咯噠噠的滿地溜達,靠籠子邊邊的草窩里,還有兩枚剛下的雞蛋。
在籠子的角落里,顧茂丙舉著一把菜刀,縮在那里,姿態(tài)比老母雞抱窩還像老母雞抱窩,整整一天半了,他被關在這個籠子里,不給吃,也不給喝,幸虧母雞還會下蛋,昨兒,他就靠那兩枚雞蛋了,今兒大伯來了,他也不敢過去吃,就只能這么縮著。
憑他怎么哀哭都沒人理,罵了也沒人生氣,反正那些人就告訴他一句,少爺不殺了這兩只雞,就別想出去。顧茂丙那里見過血,每當他舉起菜刀,看到兩只母雞那雙眼,他就覺得特別可憐,好好的,殺人家做什么,人家還下著蛋呢……
陶若在一邊笑著勸:“老爺別急,茂丙少爺還年輕,也沒經過事兒。我那兩個混蛋玩意兒不都這樣,在西面,也沒少叫五爺操心。這一天到晚的撩貓逗狗,不是毀了這個,就是害了那個。
我以為那倆混蛋這輩子就這樣了,可前兒,給我捎了個狼皮褥子回來。這孩子們,說懂事,那就是一晚上的事兒!保不齊,明兒老爺起來,齊刷刷的就懂事兒了?!?br/>
顧老爺重重的把茶壺放下,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我呸,憑他們,老爺我雞皮都沒見過一張。”說罷背著手圍著雞窩轉圈,一邊轉一邊說:“哎呀!老二,你乖乖的把雞殺了,咱顧家的孩子怎么能沒見過血呢?”
顧茂丙一動不動,依舊舉著那把菜刀如石雕木塑。
“哎呀!你把伯伯愁死了,你是不要吃,不要喝,也不拉屎尿尿,你好大的尿泡!咱顧家的孩子尿泡再大沒用!哎,要有尿性!知道嗎?尿性……什么是尿性?血性!”
顧茂丙看都不看他。
“哎呀,殺只雞能有啥,唰唰……兩刀完事兒!你殺了……我叫后廚,給你燉個蹄髈,大大的一只,哎呀,蹄髈好啊,一口咬下去,一嘴油汪汪的,嘖嘖……”
可憐顧老爺好話說盡,顧茂丙就是不動,顧老爺都愁死了,正急著,顧昭溜達著走進來,臉上略微有些疲憊。
“好好的家里不呆,每天去什么寺廟?我跟你說,那邊可是皇廟,今兒可出事兒了,沒事別去那邊,阿弟比不得別人,破點皮兒,哥哥要傷心死了?!鳖檸r笑瞇瞇過去,拍拍顧昭的腦袋拉著他一起到院子的角落,揮揮手將那幫下奴趕的遠遠的。
“哥哥我昨晚一宿沒合眼,就想著,這事兒不該這樣?!鳖檸r表情略微愁苦。
“那件事?”顧昭顯然是忘了的,在心眼這方面,他家遺傳因子許是有問題,忘性都大,說話跑車,說完就忘。
“就那個,那個!你說不要后代那個事兒?!鳖櫿烟崾尽?br/>
“哦,那個啊!”顧巖蹲著拔草,心情略微不好。
“哥哥我想了一宿,覺得你操這份心,純屬胡思亂想,吃撐了,肚里的食兒都撐到腦殼子里了。干嘛啊!還不娶妻,不要后代?你傻啊,不就是那件事嗎,哥哥不懼,你盡管娶來,我都跟你嫂子說了,找那賢惠,賢淑的大家閨秀,好好給我兄弟尋摸一個,要知冷知熱,知書達理,嗯……家事還要好,才能配的上咱小七。”顧巖這人,想明白問題之后心花就開了。
顧昭也高興,雖然老婆不想要,他不能害人家守活寡,這不仁義,可哥哥這樣,他覺得做什么都值了,他笑瞇瞇地聽著,一伸手幫老哥哥摘了一根掛在鬢角的母雞毛。
顧巖說的正熱鬧,順手接了他手里的雞毛對著嘴巴一吹道:“噓……哥哥想好了,弟弟成親了,就還住哥哥這里,我叫你嫂子把宿云院周圍三院子都給你打通,那邊秦大人家也跟他們說了,我們圓眼道那邊給茂昌不是置辦了一套嗎,比秦大人家大多了,咱拿大的跟他換小的,等換好,把你那邊好好擴建擴建,再修個大園子,給你養(yǎng)只熊,整兩只花豹玩,等你沒事兒了,牽著出去,嚇死他們,那才叫排場又體面。”
顧昭翻翻白眼,他算是知道顧茂昌那股子不著調打哪里來的了:“阿兄總是這么不著調,我要那么大的屋子做什么?!?br/>
“這話兒說的我不愛聽,娶妻,生子,最少也得照著哥哥這個套路來,一妻,兩妾,兩妾不夠咱四妾!都要那大……”顧公爺在胸口輪了一個大大的半圓:“那才美,揉上去才夠味,腰細屁股大,還得雙眼皮兒的……等過個三五年,一下出一群,那幫小王八蛋翻箱倒柜,爬墻上樹的,能美死你。倒是那時,哥哥就是死了,也不怕見咱爹了?!?br/>
顧昭站起來,斜眼兒看看自己哥哥:“阿兄不著調的已經上京都擱不下了,是你喜歡大咪咪吧,那嬌紅,那蕓娘都這樣,那憑什么……你喜歡,就要我喜歡?”
顧巖摸摸下巴,兩只手在空中抓了兩下吧唧,吧唧嘴兒:“這個抓吧……要一把抓住,要咕唧,咕唧的肉感方是上品,對吧,??!”
顧昭忍無可忍,失笑:“對,對你個頭,那么老了,你為老不尊,我不和你說了,真是的!”
顧昭不想再搭理這個老混蛋,只好扭臉看看籠子,看完輕笑:“呦,還沒殺呢?”
“哎……”顧老爺這次不吭氣了,撓著腦袋發(fā)愁:“怎么就那么難呢,不就兩只雞嗎?”
顧昭走過去,轉了幾圈后,隔著雞窩對里面的顧茂丙說道:“我說,茂丙啊,明兒早起,我就啟程去隴西了,你姐瑾瑜,下個月就出嫁了,嫁到千里外的隴西任富縣,這一去呢,再見怕是得有個年頭,我這先去給她置點地,以后她好收點出息,弟弟靠不住,哥哥幫不上,瑾瑜也就能靠點子田地出息度日了?!?br/>
顧茂丙的腦袋猛的抬起,一臉的眼淚鼻涕,雞毛……許還有雞屎那么一塊一塊糊著。
“任誰家里嫁姑娘出家,那都是兄弟背著出門子的。這也好告訴婆家,這姑娘有兄弟,有人護著,這樣姑娘嫁了才有底氣,不怕被欺負。就你這樣的……也配背瑾瑜?”顧昭一臉鄙視,用手指指指他,譏諷著嘲笑他:“可憐她織布賣葛撫養(yǎng)你這么大,我看,還是茂昌背吧,好歹,茂昌也像個爺們,雖素日做事傻西瓜一般,但遇事兒,他能命都不要的護著自己姐妹?!?br/>
說完他再也不看顧茂丙,回身走到顧巖身邊說:“阿兄,我安排定九先生陪我去隴西,定九先生對……”他壓低聲音問:“對皇室可了解?”
顧巖想了下:“還行,定九先生其實是你嫂子家推薦來的,早年他在欽天監(jiān)做過漏刻博士,后家里受了前朝一些波及,這才來的咱家,都老上京了,小道道知道的比我多,你嫂子看重的,一準兒沒錯,此人妥當,可深用?!?br/>
顧昭點點頭,背手走了,離開的時候他聽到身后,籠子里母雞突然亂飛,咕咕慘叫起來。他臉上便露出笑容,就知道是這樣!誰都有弱點,看你怎么擊破,像自己,弱點就是家,還有阿潤,看樣子,他要把阿潤的事情好好查一查才是。
到底是皇家的那位呢?等他弄明白著,不整死那個王八蛋,他就不姓顧!阿潤是他要保護的,一輩子心疼的,他看他破點油皮都會心疼的睡不著。那王八蛋竟然抽他,他跟他沒完!
顧昭自去宿云院收拾行李不提,且說顧巖這邊。
顧茂丙看小叔叔出去,便急了,他揮舞著菜刀,在籠子里一頓亂砍,一邊砍一邊喊:“七叔!七叔……別走……別走,你好好說清楚……你看呀,我殺了……”
顧昭才不理他,倒是顧巖看高興了。
餓了一天多,顧茂丙手軟腳軟,踉踉蹌蹌的這么能追著那兩只活潑的母雞,無奈之下他猛的撲過去,好不容易將雞抓住了,可惜菜刀卻丟到了腳頭一尺的地方。
顧茂丙都急瘋了,一邊扭動,一邊用腳勾刀,一不小心一只母雞又飛了。
一抬頭,七叔都看不到了。
“啊?。。。。。。。。?!”顧茂丙一聲大叫,雙手揪住母雞的頭跟脖子,對著手里的雞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顧巖剛托起手里的小瓷壺想看熱鬧,一下就被驚到了,他看著顧茂丙大喊了一聲生生咬死一只母雞,接著一鼓作氣又咬死一只。
“我……我要背……背我姐……”顧茂丙張著真正的血盆大口,嘴角流血,眼睛冒光,搖搖晃晃的對顧巖說。
“背……啊,背背……”顧巖放下茶壺,他都覺得慎得慌。
“我要……背我阿姐出嫁!”
“?。”?!”
“我要吃蹄髈!”
“吃,吃?!?br/>
“兩只?。。。。。。。。 ?br/>
“行!都行……”顧巖應付著:“來人啊,趕緊著,帶你們二爺去洗洗,把身上的衣裳給換了,給他做蹄髈,兩只!趕緊的……”
顧茂丙還叨叨呢:“我姐有兄弟,憑什么顧茂昌背她……他不配!他是什么東西?!?br/>
“不配不配!”顧巖親自打開雞籠子,扶了自己侄兒出來,交給陶若帶他下去。
待顧茂丙身影消失,顧巖對那邊站著的一個下仆說:“等你們二爺吃飽了,歇好了,給你們二爺換成三只公雞!要大冠子,會叼人那種,要斗雞!斗雞懂嗎?斗雞!小兔崽子,我能便宜你?顧茂昌是什么東西?他是老子生的!不是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