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相疑(七)
    圍繞在珍寶四周的坐地蓮被掀翻在地、燭光順著早已鋪好的火油迅速蜿蜒開來,幾個呼吸間,數(shù)朵蓮花同時傾倒、齊吐烈焰,火舌卷著那滾動著火光的鮫綃,從地上一躍而起,蜿蜒至那屋梁之上。
    “沖啊!”
    不知是誰喊出第一嗓,伴隨著刀甲與血肉的碰撞聲,碧海樓幾處大門同時涌上大群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絲毫不畏懼那些拿著刀劍守在門口的仆人,用自己的血肉去填他們的刀口,好讓后面的奪下這些人的武器。
    大批大批的流民涌入,他們開始肆意地?fù)屄咏贇ⅰ⒆钕仍怆y的便是那坐在一樓的公子貴女們。
    他們?nèi)绾文芰系皆诰┒肌⑻熳幽_下,達(dá)官貴胄云集之地,會遭遇這樣的事情,所以此刻,在這些殺紅了眼的流民眼中,這些身邊兒只跟了幾個丫鬟小廝的貴人,往日將他們踩在腳下的人物,此刻便是那可肆意屠殺擄掠的對象。
    無數(shù)女子哭鬧著被那些流民奪去所有的釵環(huán),又被捂住口鼻擄掠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這……這群流民不要命了嗎?”
    “當(dāng)心!”
    殷俶與官白纻同時脫口而出,隨手拽住身側(cè)人的衣袖,往后快速退避而去。殷俶護(hù)著陸蓁蓁避開,官白纻則拽著高年跳開。一支火油罐從天而降,正好落在兩撥人之間,瞬間燃著了那桌上鋪陳著的上好錦緞。
    三思見狀折身不知從何處提出一桶清水,將其澆滅。
    官白纻驚疑不定地看了看那火油罐,抬眼就瞧見殷俶正看過來,同樣神情凝重。
    無他,普通的流民作亂,怎么會執(zhí)有像火油罐這般京營中的軍械。果然,就在下一瞬,破空之聲傳來,有箭矢順著那窗戶射入,不分?jǐn)澄业耐缆尽A髅衽c貴胄,都同樣倒在那流矢下。
    這樣的陣仗,說明箭矢要?dú)⒅耍匀灰冗@些貴胄還要尊貴幾分。
    二人也不再猶疑,立時各護(hù)一人破門而出。殷俶二人在前,三思斷后,官白纻護(hù)著高年走在中間。
    “這……這位姑”
    “閉嘴。”
    官白纻握緊袖口內(nèi)的匕首,幾人走到那樓梯處,身后跑來個痛哭流涕的小二。他似是被嚇得失了神智,撞開三思跌跌撞撞往那樓下跑去。
    高年見他面容稚嫩,不過一十二歲,心下不忍,悄悄讓開半寸距離,夠這孩子逃命。
    “你是蠢貨嗎?”
    冷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待高年反應(yīng),溫?zé)岬难簱涿妫瑵庵氐难任秲捍倘肟诒牵改規(guī)缀跏窍乱庾R地痙攣幾下,隱隱有嘔吐感襲上喉口。
    “這,這也太過殘忍。這位姑娘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奪人性命!”
    陸蓁蓁躲在殷俶身后,指尖攥著他的袖口,見狀用帕子捂住口鼻,神情也似有嘔吐之意。
    “他雖身上是小二裝扮,穿的還是草鞋。碧海樓小廝都是一水的青衣布履,這人是偽裝成小二的流民。”
    殷俶蹙眉,隨口向高年解釋道。他見高年整個人都要躲進(jìn)那官白纻身后,抿了抿唇,隨手抽出腰間長劍,立于身前。
    “爺,這一樓過于混亂,我擔(dān)心下去會被卷入亂斗中,若有人渾水摸魚,我們更難防備。不若就待在這樓上,縱有流矢,只要躲避得當(dāng),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姑娘,這碧海樓現(xiàn)在還著了火,如若我們待在那高樓,等火勢上來,豈不是死路一條。”
    高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袖子擦著額角,那陸蓁蓁聞言也是慌了神,瘋狂地拉扯著殷俶的袖子,“叔遠(yuǎn),這不過是婦人的異想天開,我們還是快些下去吧。”
    那些人見箭矢殺不掉殷俶,未嘗不會現(xiàn)身,只要有人出現(xiàn),他們就能揪出這背后之人。如若今日就這么走了,這幕后之人當(dāng)真也就無從談起。就算他們在一樓被誤傷,屆時流民與刺客混雜,線索更加無從談起。
    殷俶聞言擰眉,詢問道“你可是已經(jīng)通知了王禎?”
    如若沒有后手,她是不會提出如此冒險的策略。
    “是。”
    “我們折返。”
    幾乎沒有多少猶疑,殷俶做了決斷。
    他和官白纻都知道,現(xiàn)下情形看似一片大好,實(shí)則危如累卵。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能借此次機(jī)會拔除些許暗樁,他二人日后就握有更多勝算。
    至于所謂的危險,這些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經(jīng)歷過前世,見識過由權(quán)力帶來的窒息與無力,于他,若是失了權(quán)勢,便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這!”
    高年幾乎要暈厥過去,今兒真是犯了太歲,遇到兩個瘋子。
    他雖然是武將出身,但他素來不喜舞刀弄劍,只是和高韋學(xué)過些許三腳貓的功夫。莫說見血,就是連開了刃的刀劍,也是今日頭回遇見。
    他額上冒著虛汗,幾乎要軟倒在原地,那里還有之前那副翩翩公子的派頭。
    “撐住我。”
    女子略顯不耐的聲音響起,眼前支過來一只細(xì)弱的手臂。
    她眼里的嫌棄實(shí)在太過明顯,但高年依舊很沒骨氣的兩只手都緊緊攥住了姑娘的臂膀,竭力縮小自己高出對方一頭的身形、蜷成一團(tuán)、藏在她背后。
    殷俶偶然瞧見這二人的情態(tài),握著劍的手,不知為何,漸漸緊了幾分。
    四人避在那三樓,因主要的火情都在碧海樓主樓周圍的矮樓,漸漸的,碧海樓主樓的火勢似乎逐漸小了下來。流民逐漸被隨后趕到的京營護(hù)衛(wèi)和碧海樓的打手們控制住,死的死、傷的傷。這場騷亂似乎逐漸平復(fù)下來,也不再有流矢射入。
    恰在這時,房門被敲響,小二清清潤潤的嗓音從門外傳入,“幾位客官受驚了,這災(zāi)亂已然控制住,還請幾位隨我出來吧。”
    “客官?可是出了什么事?”
    門外的兩個小二交換了眼神,面色凝重地屏住呼吸,將手搭在那門上,慢慢推開——
    “王禎。”
    “王禎。”
    官白纻與殷俶齊聲喝出聲,躲在門后的幾個錦衣衛(wèi)即刻閃出,將剛踏進(jìn)來的二人擒住。
    其中一人戒心很強(qiáng),早有防備,匕首瞬間出鞘,捅傷打頭沖上來的錦衣衛(wèi)后不僅沒有逃跑,反而瘋了似的沖向雅間的簾櫳,同時咬破口中含著的毒藥,在死前,將懷中的信號桶打響。
    另一個責(zé)備四五人鉗制住下巴和四肢,牢牢按在地上。
    “殿下,臣抓住一個賊人,其余人似是在那信號之后,便都退卻了。”
    錦衣衛(wèi)指揮使王禎掀起衣袍,不顧地上的血污,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知道了,押回去。”
    這時,躲在屏風(fēng)后的官白纻一行人才走出來。高年仍舊攥著官白纻的腕子,神情空茫。
    自那錦衣衛(wèi)神兵般的從東側(cè)那矮樓連接的走道出現(xiàn)在三樓,然后埋伏進(jìn)他們的房間開始,他松下心弦,那陣陣的恐懼與后怕自然讓他的神智徹底混沌。
    那陸蓁蓁站在一旁,也是滿臉驚懼,神情遲緩,一步都離不得殷俶,宛如那驚弓之鳥。
    官白纻比那王禎先到碧海樓,查探到殷俶在三樓后,就囑咐了王禎,那流民作亂是從下往上,他們便在那高層上候著,非必要不會硬搶著下去,混入那流民中,確保萬無一失。
    幾人都坐在原處,平復(fù)了些許心情后,這才起身朝外走去。
    “小心!”
    又是官白纻一聲厲喝,高年被暈乎乎地按住后脖撲倒在地板上。
    他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只覺背后忽然落上一片輕云,帶著女子獨(dú)有的柔軟與馥郁。在這濃煙與血腥味兒彌散的地方,她身上那點(diǎn)淺淡的皂角香氣清清淺淺地縈繞在鼻側(cè),竟然讓他生出幾分有恃無恐的安全感。
    官白纻護(hù)著高年躲過暗箭,瞧人已經(jīng)暈了過去,就要叫人將他抬回高府,卻聽到身后傳來陸蓁蓁凄厲的哭聲與三思撕心裂肺地嚎叫。
    她猛地回身,殷俶正爬伏在陸蓁蓁懷中,雙眸緊閉,左胸口處的布料被鮮血暈染,身后露出半支箭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