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七袋杜惡~
第二日醒來,那人似是存心在和他捉迷藏,仍是留下了一碗飯,不見人蹤。武才揚恨極了自己,一連抽了自己十余個耳光,這才恨恨說道:“叫你貪睡!叫你貪睡!”</br>
這一日他不敢行功,惟恐再錯過了與恩人相見的時機,只一心一意的復習所學過的武功,越是演練,越覺自己淺薄。所習練過的每一項武功,居然在演練之中都讓他發(fā)現(xiàn)了許多以前從未想到的神奇招式。而且越是演練,回憶起的武功也越多,仿佛腦海中的武學已是浩瀚海洋,怎么也取之不盡。他當然并不知道,這一切均和他習練的“他心通”有關。</br>
那“他心通”心法最初不過是探人心意,到了那奇人手中,卻又增添了一項功能,即利用自身的真無,可使后世練習者在腦海中儲存下武功。若非時日太久,真無揮散的僅剩下九牛一毛,單憑洞內六十日,武才揚此刻的武功內力,均會達到不世之境。像神拳李這號人物,便是來上個上百個,也只當是一群螞蟻。</br>
他一直練到了午夜時分,這才收手回廟。等了又有半個時辰,這才聽到腳步聲。他急忙迎出廟門,不一刻就見一條黑影腳步歪斜、步伐踉蹌地行了過來。遠遠的就可以聞到熏天酒氣,像是那人已經(jīng)喝醉。</br>
眼看就到了廟前,那人身子一歪,便已躺倒。如雷鼾聲,頓時傳出。借星光打量,只見那人衣衫襤褸,滿頭的銀發(fā)。但相貌頗顯威嚴,容顏中也極少皺紋。一時之間,竟看不出對方有四十歲還是已經(jīng)有六七十歲。</br>
武才揚急忙把那人扶到廟內,自己卻不敢睡去,在一旁耐心等候。一直到辰末巳初,那人才醒了過來。他一醒便一躍而起。武才揚急忙磕頭道:“前輩,您可醒啦!”既是高興,又頗有埋怨之意。</br>
“娃娃,你傷全好了?”那人搖了搖滿頭的銀發(fā),嘖嘖有聲,“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成就,真不知錢三那小子是怎么教的。”武才揚聽到師傅的名號,心里一酸,問道:“前輩認識我?guī)煾担俊?lt;/br>
“豈止認識?咱們還見過兩次面呢。”老丐吹胡子瞪眼,徉做怒容,“你這娃子也不想想,咱要和你不識,救你做甚?!”伸出一指搗搗武才揚額頭,“你這小子呀,一死就是一個月,起初的那十天,只比死人多了點暖氣,我這老不死的若不是留了個心眼,你現(xiàn)在喂狗吃都不會如愿。”</br>
他不開口則罷,一開口就是一連串,好容易等他說完了,武才揚才迷茫地問:“前輩……見過俺?……俺……怎的不記得?”老丐生氣道:“娃子!你被錢三那小子收為徒弟時,是誰給你引見的化子堂下‘賞口飯’壇壇主?你參加化子堂里‘化子大會’時,又是誰鼎力保舉,使你背上麻袋?”</br>
武才揚怔了怔,苦笑一下。丐幫人手滿天下,分為內外六堂。內堂只有一個,名曰“長老堂”;外堂分執(zhí)法、化子、結緣、傳功、扶護共計五大總堂五十個分壇,其中又以化子堂最為人數(shù)眾多。除了這五堂五十個壇口外,另外還有半個堂口,名曰“養(yǎng)生堂”。之所以說是半個堂口,是因其余各堂都以武功高下來區(qū)分,惟獨“養(yǎng)生堂”以養(yǎng)老為主,雖稱之為堂,卻只有堂主如玉彭祖是武林高手。余者莫不老弱病殘,因此江湖中一提到丐幫,便只知這六堂。當然事實上丐幫另有內情,卻非尋常丐幫人能知,以武才揚的資歷名望,也只知道這人人熟知的六堂。</br>
丐幫雖然人數(shù)眾多,可謂誰也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但丐幫中人卻都知道,幫中組織森嚴,每一人的名姓,皆有存檔。</br>
一般說來,除非身份特別的人引見之外,但凡要如幫,必先入“化子堂”,且每個入幫者皆需三名以上五袋長老予以引見。若想入堂升袋,則必須有五名以上五袋長老保舉。</br>
武才揚當然知道自己入幫以及入堂升袋,也有引見以及保舉人。但那些前輩均是看在錢三的面子上才為武才揚說話。錢三若不告之身份,他又豈會知曉?</br>
他還在苦笑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那老丐已經(jīng)頗為不耐,眼睛一瞪,大聲喝道:“臭小子,沒有我這七袋長老杜惡杜十一,就沒有你這二袋弟子武才揚武二百三十七!小小年紀,就又是健忘又是不知道尊老敬師的,將來還有何成就可言?!——去去去,我老人家心里厭煩,再也不想見到你,快滾快滾,自己討飯去罷!”</br>
他生像本就威嚴,這一動怒,威嚴全失,換為兇狠萬分的樣子,令人一見之下,膽小的就會雙腿發(fā)軟。武才揚又羞又愧,連忙跪下來惶恐地道:“杜老前輩,小羊年幼無知,您老人家大人不計小人過,別和小羊一般見識。”偷眼打量一下杜惡神色,見他面色有了緩和余地,又道:“小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您一直關照小羊,又救了小羊一命,小羊感激不盡,只愿跟著您老,替您老討飯燒火,做點小事……”說到動情處,忍不住便哽咽起來。</br>
杜惡本是聲色俱厲,兇狠萬分,一見武才揚又是磕頭又是哽咽,登時慌了神,連連說道:“娃娃別哭,娃娃別哭,我老人家生平最見不得人哭……”話音未落,武才揚已哭將出來,嗚咽幾聲,隨即放聲大哭,杜惡急的又是搓手又是跺腳,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武才揚俯地不起,越哭越是傷心,禁不住厭煩起來,斥道:“別哭啦!”</br>
武才揚吃了一驚,想道:“再哭下去,恩人會討厭的。”忙止住了哭泣。可是人在傷心時,又非有意做作,那里能說不哭就不哭?杜惡長嘆一聲,一頓足,身子一晃,便竄出廟去。武才揚急忙叫道:“前輩!前輩!”追了出去。但廟外一攬無余,哪里還有杜惡的行蹤。</br>
他邊哭邊四處尋找,怎么也找不到,眼淚本已不再流出,想及恩人竟被自己“哭”走,自此之后又是孤苦無依,不禁恨極了自己,呆立片刻,一扁嘴,驚天動地地哭了出來。</br>
“喂喂喂!臭小子!你再哭我可當真要走啦!”</br>
忽然杜惡的聲音響起,忙順聲而望,但見杜惡自廟外那唯一的柳樹上翩然而落。那柳樹并不大,柳葉也并不密,按說決計是藏不住人的,但杜惡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居然使人看不出來。</br>
武才揚破泣為笑,歡叫聲中,撲到了杜惡懷里,摟住杜惡的腰叫道:“前輩別走!小羊再也不哭啦!”</br>
“喂喂喂臭小子,你要把我這身老骨頭拆零散不成?快松開快松開!”</br>
武才揚急忙放開杜惡,誠惶誠恐。杜惡哈哈一笑,拍拍武才揚肩頭,“臭小子,我老人家要這么隨便就被人拆了骨頭,早不在江湖上混了。別做哭喪樣了。走,進廟里去。”</br>
兩人到了廟里在草鋪上坐下,杜惡問道:“小子,你不是和錢三錢二十六那個老家伙在一起嗎?你師傅呢?”一提到師傅的名字,武才揚未語眼先紅。杜惡連忙叫道:“小子,我可告訴你,從今兒起天大的傷心也別在我面前流眼淚。聽到了沒有?!”這最后的一問,已是聲色俱歷,顯然他是真的最厭煩哭泣。武才揚點了點頭,道:“我不哭就是了。”杜惡道:“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不要動不動的就哭,不但不要哭,累淚也不許流!”</br>
武才揚怔了怔,道:“是!”只覺杜惡那句“你也是個小男子漢了”的話,猶如晨鐘暮鼓,直敲心頭。心想自己的確已經(jīng)不小了。哭是軟弱的表現(xiàn),自己一定要做個剛強的男子漢,絕不再哭。這么一想,已到眶邊的眼淚,果然生生忍下。</br>
杜惡道:“好了。你說吧。你師傅呢?可是和他失散了?”</br>
武才揚強忍眼淚,黯然道:“……死了。”</br>
“死了?”杜惡大驚,“怎么死的?”武才揚又是一陣傷感,道:“……被,阿大和阿二他們殺了。”杜惡莫名其妙,“阿大阿二是誰?”武才揚道:“是天龍莊白院莊主的三仆。”當下把在天龍莊所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等說到師傅死去,他墜下崖時,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時辰。杜惡仰首望天,說道,“已經(jīng)到中午啦。咱們得出去討些飯吃。”從背上的一只麻袋里取出了兩只小麻袋,命武才揚背在背后,又交給武才揚一只碗和一只小葫蘆。</br>
兩人行出廟,杜惡道:“咱們先下山去討點飯吃。回來后再細細詳談。”武才揚點了點頭。杜惡道:“我心中疑問甚多,回來后再細細問你。”武才揚道:“前輩問吧。小羊一定回答就是。”杜惡道:“路上什么都不說。下山之后,如若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你盡量快回到廟里等我。”武才揚問:“有事?”杜惡道:“現(xiàn)在什么也別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