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處事隔閡
修小羅見此情景,也沉默下來,知道和一個孩子計較,實在過于無趣。</br>
兩人又沉默片刻,武才揚道:“好了。咱們別再爭吵。你自己決定吧,是聽爺爺?shù)脑挘茸鑫腋绺绾笞鑫蚁聦伲€是現(xiàn)在就分道揚鑣各自謀生?”修小羅大感不是滋味,思恃以自己眼前這身武功,竟要日后當一個孩子的下屬,未免太過于荒謬。武才揚冷冷道:“那你走吧。”修小羅下意識地便欲起身,又想對方畢竟還是個孩子,又坐定不動。</br>
武才揚偏頭看看他,想起兩人在神智非我時刻里,相處甚歡,對這“大哥哥”,也頗有一分不舍之心。但又想自己這多年來,師傅錢三死了,對他發(fā)自內(nèi)心喜愛的爺爺奶奶陰陽二魔死了,照料他們月來的爺爺毒手無命死了,老哥哥杜惡又早把他拋棄了,而爺爺毒手無命臨終的囑托里,分明又暗示將來他和這新結(jié)識的大哥哥,說不得會因什么事情,當真成為生死仇敵。自己這一生,可也實在是太苦。但若真讓這大哥哥跟著自己,怕是自己這不祥之身,還要害了大哥哥。</br>
當下喝了一聲:“滾開!”</br>
這一句呵斥,修小羅哪能忍耐,哼了一聲,強行忍住出手教訓之心。當下飛身而起,轉(zhuǎn)眼冉冉劃出條漫長的弧線,飛得不見影子。</br>
過了片刻,武才揚茫然看看空無一人的曠野,靜靜的流水,淚珠子于回憶往事當中,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心中雖是一直對自己說道:“小羊!你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你已經(jīng)不再小了!不能哭泣,不能把弱點,暴露給任何外人知曉!”卻是忍呀忍的,終于忍之不住,眼淚啪撻啪撻地掉落下來。</br>
他哭了一陣,飛掠而行。不一刻便到了靈魚小鎮(zhèn)外,這才慢步入鎮(zhèn)。</br>
那靈魚小鎮(zhèn),依洛河而建,乃是一個只有三百戶人家居住的小鎮(zhèn),武才揚到了鎮(zhèn)上,破爛的衣衫絲毫未引起人們注目。這多日子里,他一向是夜間和毒手無命、修小羅一同出來,飛身而行,根本不與人們接觸,又失去神智一年有余,是以到了鎮(zhèn)上,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貧窮百姓熙壤來往,竟不知怎么,有種自己才從地獄出來,到得人間的錯覺。</br>
他身無分文,自是不能直接去飯鋪酒肆。有心乞討,看看四周都是一樣貧窮的衣衫,又想自己已被丐幫拋棄,若然再乞討,豈非厚著臉皮冒充丐幫屬下?便忍耐下來,先在鎮(zhèn)上閑逛,看看是否能找到吃喝法子。逛了一圈,也無任何發(fā)現(xiàn),只得離開小鎮(zhèn),毫無目的地順洛河而向下游行去。</br>
走了片刻,天色已陰得看來很快就要下雨,見數(shù)里地外,有個仿佛頗為壯觀的廟宇,便飛身而去。到得近前,知道乃是一所龍王廟。非但有大殿廂房,還有院落,只是院門已經(jīng)殘破不堪,隱隱想起這處地方,似乎曾經(jīng)到過,又一時回憶不出,究竟何時來過,便走了進去。</br>
隨著驚雷兩聲,雨點劈里啪啦地掉落下來,武才揚進了大殿,見灰塵四布,顯然久無香火,知道這廟宇已經(jīng)殘破許久,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知道廟里無人主持。在大殿內(nèi)便坐了下來。</br>
雨點劈里啪啦地越來越是密集,他掩上殘破的殿門,背靠龍王塑像坐著,呆呆地看著殿門縫隙中露出的白嘩嘩一片,心神也是一片空洞茫然。</br>
過往的經(jīng)歷,一點點地浮現(xiàn)于眼前,漸漸那隨著師傅錢三行走江湖的歲月,似乎已經(jīng)遠在另一個世界般模糊不清,心底里越來越多出現(xiàn)的,卻是神智迷糊之時,跟著陰陽二魔被時時摟于懷里,聽他們講故事的場面。眼淚,也不覺再度緩緩流出。</br>
雨點密集地澆在殿外,而后慢慢滲進了殿內(nèi)。他下意識地向后退退,見龍王塑像處有個可容坐下的地方,就上去坐下。肚子里嘰里咕嚕地越來越是饑餓。外面的雨點也密集地如同灑豆子,他呆呆地看著,聽著,漸漸已是昏昏沉沉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起瞌睡。</br>
仿佛有人進來又出去,他也不在意。突然銳風迎面襲來,他睜開眼睛,只見一柄鋼刀已劈到面門處,持刀者卻是一名上身**的壯漢,射出仇恨至極的目光,表情也是凄厲猙獰可怖,似乎見到了生死仇敵一般。武才揚微微一怔,那鋼刀已劈到了他面前,卻突然遇到了無形阻礙一般,頓了一頓。接著那壯漢像是被人重重一擊地倒飛而出。</br>
那壯漢倒飛出一丈,摔到地上。卻又從地上立即爬起,直撲向武才揚。武才揚看著那壯漢撲來,納悶問道:“你做什么?”那壯漢撲到,鋼刀方劈至武才揚面前一寸處,又頓了一頓,倒飛而出,摔在地上。這人卻是死性子,連被兩阻,竟還不罷休,再度起身撲來。武才揚不悅道:“你是誰?”那壯漢面色猙獰道:“殺你的人!”鋼刀再度劈到,又再度被阻了一阻,倒飛而出。他再度起身撲來。武才揚怒道:“你有完沒完?”一掌拍出。</br>
忽然橫空阻來一股掌力。武才揚身軀一晃,便讓開那掌力,接著又是一掌拍出。一個聲音道:“使不得!”砰地橫身攔過,掌掌相印,武才揚只覺身軀一震,倒掠而出,砰地便撞碎身后龍王塑像。那壯漢卻已被一腳踢到了殿外。武才揚冷笑一聲,身軀剎那三晃,龍王碎片紛飛當中,早追出了大殿,一掌拍在院內(nèi)那剛從地上翻身跳起的壯漢肩上,太陰玄功一吐即收。那壯漢登時化做冰尸,僵在大雨當中。武才揚身軀再度一晃,卻是未曾出去過一般,又回到了殿內(nèi)。</br>
碎片紛飛當中,一條身軀依然在半空快速閃避無休。</br>
武才揚蹲在放置龍王塑像的供臺上,支肘托臉,仰頭看著修小羅那快速閃避的身軀,說道:“苯死了。沒見過你這么苯的人。”</br>
無聲的爆炸般力道募然一吐,所有的紛飛塑像碎片,盡化塵煙,修小羅飛身而停。望了一眼武才揚,閃身出了大殿,又隨即返回,怒道:“你!你殺了他!”心中之驚愕惱怒,簡直是無以形容。他自離開驚魂谷恢復神智至今,也只在問旗亭時和柳一摟于被迫交戰(zhàn)當中殺了陰陽二魔手下的一人,哪曾想到,這樣一個孩子,竟是說殺人便殺人。</br>
武才揚哼了一聲,問道:“我不殺他讓你沒完沒了地折辱他?你覺得那很好玩兒?”修小羅強忍心頭不快,說道:“這人如此死性,定是和你有深仇大恨,以其武功,又何以能殺得了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冤仇宜解不宜結(jié)。”</br>
武才揚道:“那你出手做什么?讓他殺了我豈不正好?一下子就一了百了。”修小羅道:“你未防范。”武才揚道:“真奇怪。你說說你自己無聊不無聊?既不讓他殺我,又不讓我殺他,如何解得冤仇?你當你是誰?”尋思這人既然自己不認識,但他卻能認出自己,顯然便是神智迷糊當中,被爺爺奶奶等殺掉的無數(shù)人員當中的哪人親屬。這龍王廟也似曾相識,看來的確曾經(jīng)來過這里。</br>
修小羅怒道:“我是你大哥。長兄如父。現(xiàn)下你必須聽我的。”</br>
武才揚依舊蹲著身子,支肘托臉,靜靜地看著怒容滿面的修小羅,眼中卻漸漸射出譏笑來,終于哼了一聲,淡淡道:“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我大哥呀。那咱爸是誰?——滾!”</br>
修小羅如遭電掣,難以置信地看著武才揚,怒火翻涌當中,直欲當下出手將其擊斃,卻是也靜靜地看著,退了一步又一步,終于退到了殿門處,拋出一個小包,閃身消失。</br>
那小包裹掉落地上,散了開來,登時發(fā)出飯菜香味,武才揚走到包裹前,打開,但見之內(nèi)非但有著幾只小小的飯團,一只燉熟了的小雞,還有一只小小的僅能裝上半斤白酒的葫蘆,散發(fā)出酒香。</br>
武才揚茫然打開酒葫蘆,仰頭將那白酒灌了進去,而后狼吞虎咽地把東西全吃完,這才狠狠地踢了一腳,又蹲在龍王塑像的供臺上,但這次卻是抱住了頭。他自然是知曉,方才的那譏笑而問,冷冷而喝,再也休想讓這新結(jié)識不久的“大哥哥”,返回頭來。眼淚,無聲流出。過了片刻,終于忍耐不下,放聲哭了起來。</br>
也不知哭了多久,突然聽到微微嘆息,響在耳邊,接著便有一人也坐在身邊。武才揚側(cè)頭一望,不是修小羅,又是誰人?滿臉的淚水,登時化做破泣為笑的驚喜,只欲登時就撲進修小羅懷里,叫上一聲大哥哥。</br>
但他的驚喜,又隨即轉(zhuǎn)做冰冷的表情,只是眼中的神色,哪里能掩得住喜悅。</br>
修小羅靜靜地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若單只是由于白癡亦似的時光中兩人相處甚歡,或者毒手無命的臨終遺言,早已甩手走了,但不知怎么,一想起這孩子和情難絕叫“姐姐”,心下里竟總將他看做是情難絕真正的弟弟,難以舍去。說道:“怎么?還要趕我走?”</br>
武才揚擦干淚水,甩了甩手,犟嘴道:“你擔心我?我不想死的時候,誰也殺不了我。至多再有幾個十三隱世之流,內(nèi)力震蕩下,恢復為白癡。倒覺得那還比現(xiàn)在還好。昨天的痛苦,今天就全忘,什么時候,都是想哭則哭,想笑則笑,不必掩飾,不必擔心被人追殺——即使有人追殺,也不知道,那該多好。也不必想著自己有多苦,以后該怎么報仇。多好?!——你……你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