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縱橫一派
修小羅和柳一摟到了房外,諸女問禮后自行讓開。兩人詢問幾句,知曉此事已被各勢力所知,眼下乾洲城內(nèi)外,鎮(zhèn)西騾馬行、十方客棧、飛錢銀號等勢力,都已展開調(diào)查。見房內(nèi)人員甚多,擠不進去,便踮腳而看。隱隱而知楮大夫正將那些已經(jīng)涼卻的汁液,澆到言三姑身上,一邊澆,一邊小聲向房內(nèi)幾個圍在床邊的老人解釋。</br>
黎真真向兩人小聲:那幾個老者,俱是與楮大夫常在一起行醫(yī)之人,想來不是醫(yī)林同行,便是楮大夫的弟子。他們也都各個祖孫幾代同堂,無須顧及什么。兩人又看片刻,但見澆鑄完正面后,另有幾名中年婦女將言三姑翻了個身,此次已是那幾個老人動手澆鑄。</br>
過了片刻,一聲傳喚,那些在門外守候的女道紛紛入內(nèi),向紅姑也急忙拿著盛放貞節(jié)蠱的封蠟竹筒入內(nèi)。黎真真說道:“這是最后一道工序。因‘使蠱者’不可與‘命蠱’分離,是以必須一并保存。”</br>
說話聲中,那些女道將竹筒縛于言三姑的腰間,而后各種衣料層層纏上,纏完一層,便由那幾個老人和中年婦女輪換動手,將剩余不多的汁液涂抹一層。看他們熟練的手法,倒似常做此事。黎真真解釋:“那幾人,是甚有名望的斂師。佛道人士仙去飛升,常有保存尸體不腐之法。據(jù)楮大夫說,大姐成化石后,若保養(yǎng)不得法,必然無法久存。”</br>
兩人又望片刻,知道還要忙碌上許久,無心再看。凝目打量四周,和黎真真告別,囑她好生看著,而后順著隱隱可見的血跡追查,卻是只追查到了院外,便無下落。</br>
正自疑惑,趙甲天迎上來輕聲道:“頭兒,楮大夫已命幾位追蹤高手追蹤過了,言三姑是直到鏢局西門外才無法壓抑傷勢,滴下了最初的血跡。按留下的氣息追蹤,也只追蹤到外圍工地。看來是黎明前后從西而來。”</br>
柳一摟忽的醒起一事,見四周無人,拉過趙甲天,悄聲問道:“那些跟隨楮大夫的人……?”趙甲天已明其意,說道:“他們皆非武林人,看其他勢力的表現(xiàn),似乎也不擔(dān)心他們會遇到危險。而且現(xiàn)下那暫時醫(yī)治的方法全過程,都抄錄了數(shù)十份分別保存,并以信鴿外送到各地,同時刻匠已經(jīng)印出了第一版。”柳一摟頓時放心。知道那楮大夫雖絲毫武功不會,行事卻慎秘已極,各種對策,都在短短時間內(nèi)想了出來且絕對有效。</br>
修小羅也大有同感,隨意問道:“趙大,你知道那楮老爺子嗎?”他隨口而問,原本沒打算得到答復(fù),卻聽趙甲天道:“那是縱橫派的掌門。”</br>
這縱橫派,兩人從未聽說過,但現(xiàn)下看來,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別的隱秘事情。兩人都稍有疑惑地看著趙甲天。趙甲天怔了怔,立即明白兩人都未聽聞。</br>
解釋道:“縱橫派是個奇怪的派別,與武林有關(guān),卻關(guān)聯(lián)并不是很大。該派都是絲毫武功不會的人,身份各異,也有不少掌門,譬如楮大夫便是醫(yī)林的掌門。本要到乾洲,卻不知何故未來……哦,據(jù)說是把貨物賣予了你們的清泉農(nóng)家,便是農(nóng)耕一行的掌門親自派遣出的六名杰出子弟。”</br>
修小羅和柳一摟自然知道,他們同行期間,大舌頭的潘大膽早通過行商知道了兩人的經(jīng)歷,并很快就在吹噓當(dāng)中,讓所有在問旗亭被救出的人都知曉了兩人的“故事”。是以趙甲天知道這些,毫不奇怪。</br>
修小羅大感興趣,招呼兩人隨行。距此不遠是所偏廳,用以招待女眷,名字已經(jīng)起好,叫做“花月云水廳”。這些日子里,也有過幾次招待,皆是隨來拜訪的人所帶妻妾暫時無法安置時由七女伴著,閑談解悶。此時無暇講究,到了“花月云水廳”,見廳內(nèi)并無下人侍侯,正好關(guān)了廳門細談。</br>
趙甲天客套兩句,接著解釋:“除這兩個我知道的,此外還有許多。基本上每一行業(yè),都會有個縱橫派的掌門。各城或人煙密集之處,也都能找到縱橫派的人員行蹤。該派原是出于縱橫家,自稱祖師是鬼谷子,后來漸漸成為儒教的一員,自宋初正式被人所知。都是先在各地書院學(xué)習(xí),得到心傳后,由書院發(fā)予縱橫派的標(biāo)示,而后便可以縱橫派的身份,四處行事。大多都是以調(diào)停糾紛為主,無論官府武林江湖,到處都離不開他們。是以通常武人只要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就不會傷害他們。”</br>
兩人這才知道世間居然還有個如此奇怪的門派。趙甲天接道:“可不要小看了他們。他們皆是不世之才,有許多的縱橫派發(fā)展成官府的師爺勢力、門派的智囊勢力、軍中的軍師勢力。也有些敗類轉(zhuǎn)而成為陰謀家,專事陰謀挑撥。象陰陽二魔一事,想來就必然與縱橫派難脫干系。那種的精心設(shè)計,迫使江湖動蕩,非縱橫派高人而不能為之。又因他們不詣武功,有許多便成各派的專責(zé)謀士。如黑風(fēng)寨九才十謀這些人員,據(jù)說那十謀就是十名縱橫派的高手組成。”</br>
修小羅與柳一摟相顧駭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離開乾洲前所見過的賬房先生、店小二,以及那尤其可惡的師爺。那三人,不正是個個都毫無絲毫武功,卻將兩人迫得舉手投足都覺艱難無比?即使現(xiàn)下想來,也大有寧可面對陰陽二魔手下,也不想與那師爺再度交鋒之念。</br>
心中一動,修小羅低聲問道:“那也即是說,縱橫派可以加入任何門派勢力而不受約束?”趙甲天道:“正是。他們一向只為自己的原則行事。除非自己愿意,否則便是殺了他們,也休想從他們口中套出一個計策。加入任何門派,也都是事先約定好侍奉時間,過了時間再續(xù)條約。若他們自己無意續(xù)約,便是對他們施以世間最殘酷的刑罰,也休想攔得住他們?nèi)ヒ狻!?lt;/br>
修小羅道:“那也即是說,許多的縱橫派高手,一旦侍奉時間過了,便會被殺?”</br>
趙甲天苦笑一下,道:“也許這樣。不過……也不盡然。”</br>
他的神色,大有難言之隱,似是別有內(nèi)情。柳一摟沉思一下,自言自語道:“或者不會。譬如他們個個都是智力奇高者,既然能侍奉時盡力為之,謀劃出一個又一個的計策。則必有后續(xù)手段足以保身才對。書生行事,既不能憑武功復(fù)仇,想來若是誰敢傷害,便會遭遇其他報復(fù)手段。”</br>
趙甲天遲疑一下,終于下定決心般說道:“正是。據(jù)說有不少飛速成長的派別,忽然間沒落不堪,都與這縱橫派有關(guān)。有傳言甚至說,天龍莊、丐幫的滅亡,也都是當(dāng)年殺害了縱橫派的人后,被定下的報復(fù)手段所滅。此事干聯(lián)甚大,不敢妄做斷言。但推論起來,縱橫派雖無傳承一說,卻有聯(lián)誼相會。他們彼此間設(shè)下訂約,相互保護,也大有可能。至少以書生意氣而論,高傲的品性原本便看不起舞弄刀槍者,大可巧言如簧中設(shè)置下層層圈套,予留下重重埋伏,一待有了危險,便能立即用上。而且天下書院雖多,能當(dāng)真得到這縱橫派標(biāo)示的人,卻少之又少。田忌賽馬,以下勝上,智謀二字,有時候的確是能立刻改變大局。”</br>
修小羅靜眼冷觀,見趙甲天談起縱橫派來推崇萬分,卻又大有畏懼神色,微笑問道:“趙大,你是否吃過縱橫派的苦頭?”</br>
趙甲天頓時愕然。呆了一呆,垂下頭去。修小羅拍拍趙甲天的肩膀,呵呵笑道:“我們也險些被趕出乾洲呢!英雄所遇略同嘛。不必在意。”向柳一摟使了個眼色。柳一摟當(dāng)下明了,經(jīng)過方才的閑談觀察,也知趙甲天足以暫時承當(dāng)護衛(wèi)之責(zé)。說道:“總局即將步入正規(guī),近來你留意一下,看鏢局的防護工作該如何進行,同時看是否能招攬些可用人手。日后總局安全事項,就由你直接負責(zé)。明日吧。先拿出一個初步設(shè)想,咱們再計議計議。最遲三日,鏢局的日夜防護,就須全面進入正規(guī)。”趙甲天道:辭而去。</br>
修小羅笑道:“一摟,看來他心中已有計劃。”</br>
柳一摟也點了點頭,道:“恩。他比咱們更早想過鏢局的護衛(wèi)呢。”</br>
只兩個時辰過去,趙甲天便來回稟,說道鏢局的護衛(wèi)設(shè)想已經(jīng)完成。兩人跟著趙甲天,聽他每到一處詳加解釋,設(shè)想之周,考慮之細,兩人便是想提意見,也無從入手,聽了一陣,便讓他全盤負責(zé),不必稟報。需要銀兩直接來報即可。接著石狗娃便來請他們兩個,說道已經(jīng)將保鏢事項完全談妥,大家計議一下。修小羅聽了幾句,便讓柳一摟全權(quán)處理。自己則招過那些用刀武師,開始首次授藝。</br>
柳一摟處置鏢局事物,這邊尚未安排妥當(dāng),工匠便來請示一些鏢局擴建的問題。諸事纏身,不一而足,忙得頭昏腦漲、直至半夜才能閑暇。七個未行房的美妾頓時發(fā)揮獨特作用,將柳一摟手捏腳踩侍奉的舒舒服服。</br>
柳一摟閑談而問,知道了這七女竟各有長處,無一閑人。當(dāng)下按其長處,將總局內(nèi)務(wù)暫時都交付于她們。黎真真任總管,鄭燕燕接待女客,方小妹總局賬房、向紅姑內(nèi)院護衛(wèi)之首、元二姐倉儲、利鈴鈴監(jiān)察鏢局外圍工程進度及細微規(guī)劃、平妞妞鑒別新人并統(tǒng)管全部下人。</br>
第二日宣布命令,各分局局主皆無異議,此事便算定了下來。鏢局面貌也頓時煥然一新,雖依舊忙碌,卻非事無巨細都回稟到柳一摟這里。柳一摟也算知道了用人的好處。但事情初定,依舊繁忙了整整一日。那幾個在問旗亭上傷勢過重的人,眼下也都能自己出來走走,估計再有個一兩個月,就能復(fù)原。</br>
柳一摟和他們共餐后,幾人通報姓名,叫什么黃久升、史留得、忽逶伶、典霧帳,名字聽上去都十分奇怪,總有隱約熟悉之感,卻怎也想不出究竟熟悉在哪里。</br>
但江湖人名字綽號,原本便千奇百怪,柳一摟也毫不在意,見他們面色這么久了還是時時泛出青灰之色,眼神更有一種難言的恍惚,便囑托他們多加療養(yǎng),又特地招來下人讓下人請楮大夫多多費心。幾人都道這多日子里多虧了楮大夫治療。又向柳一摟表示大恩不言謝,恢復(fù)過來,便請兩位局主收留,僅效犬馬之力。柳一摟大喜過望,隱約想起在問旗亭一戰(zhàn)時他們所用的兵器都十分奇怪,知道待他們復(fù)原,鏢局就又多了幾名忠心下屬。當(dāng)下囑托他們好生修養(yǎng)云云……</br>
到得第三日,于橫刀鏢局西邊里許地方,建成一個小小的道觀,道觀內(nèi)只容十二尊神,并無主神位。修小羅和柳一摟被諸女請到了觀內(nèi)。</br>
諸女淚嚶嚶哭泣,上了供香,兩人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尊塑像,但見塑像宮妝打扮,羅帶飄揚,容顏神圣,手部、面部、頸部等裸露出的肌膚晶瑩剔透,左手于腰間握著個筆筒似的東西,右手倒拎拂塵。</br>
說不上是按什么神仙的姿態(tài)所鑄,但那種永恒靜止卻又真?zhèn)€是充斥著活力的風(fēng)姿,卻足以讓人當(dāng)下為之驚嘆,以為神仙。</br>
比之于言三姑最初的樣子,已經(jīng)完完全全地擴大了三分,便連面部,也都厚了一分,顯然那是層層溶汁的效果。不知內(nèi)情者,也根本想不到,這尊神像,居然真的是個未死活人。</br>
兩人黯然而望,也滴出了幾滴眼淚,先行告退。諸女則留在觀內(nèi)繼續(xù)悲泣供禮。</br>
出了道觀,回頭望著觀內(nèi)裊裊升起的香火青煙,修小羅一陣心酸,心緒不覺又回到了昔日的驚魂谷。一個活閻羅,讓多少的男男女女都失去心智?眼下這化石老邪的功法,卻讓人在依然不死中成為被人頂禮膜拜的塑像,兩者是否有著異曲同工的邪惡之處?</br>
但那心月狐和巴圖呢?竟能讓人于不自知中被召喚而至,成為有思想意識,卻偏又無法抗拒的工具,他們的心力召喚,便當(dāng)真可稱正直么?他們的召喚之法,便當(dāng)真比活閻羅和化石老邪,更值得稱道么?</br>
又是止不住地一個寒顫,柳一摟卻已拉過了他,帶著他大步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