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魏馭城的聲音不重不輕, 分寸拿捏死死。比如離得近的葉可佳，一定聽得清清楚楚。再比如電梯的眾人，耳朵起立, 也只聽個大概。但當(dāng)“爹”的老板, 似乎并沒有明顯怒意, 相反, 表情還挺滿意。
    魏馭城的出現(xiàn)點到即止，也兩人的對峙蓋棺定論。葉可佳落敗灰臉地走了，林疏月也沒覺得多舒適, 渾身的雞皮疙瘩篩了一層又一層。她有點后悔，有什么要強的, 贏了又有多光榮？
    魏馭城懂得臺階, 不用知曉個中緣由, 讓林疏月叫出這聲“干爹”，一定是迫不得已。他沒過多拿這事說事，只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徑直回走, 領(lǐng)著一群人消失于轉(zhuǎn)角。
    麻木回到辦公室, 把門反鎖，終于只剩一個人了, 林疏月猛抓頭發(fā), 瘋狂甩了甩頭，并且怨責(zé)自己, 憋下這氣死啊！非出這種洋相才解氣是吧！平時冷靜的『性』子都哪去了！碰到葉可佳失控究竟是為什么！
    退一萬步, 叫什么不，叫干爹。
    林疏月再次復(fù)盤當(dāng)時情景，腸已悔青。她跟夏初發(fā)短信, 把這事說了一遍。
    夏初秒回：姐妹牛『逼』！！！魏馭城怎么說？
    林疏月：回去叫。
    夏初：？
    夏初：開是老『色』胚。敢保證，他當(dāng)時的腦子里裝的絕不是什么純凈水。
    林疏月：不是來聽你剖析他心理的。
    夏初：但他很有研究價值啊喲喂！會接你的梗了！
    差點忘記，她這姐們兒也是一個單純的顏控。
    林疏月在辦公室待到八點半，估『摸』著這一層應(yīng)該也沒什么人了才鎖門下班。等電梯時左顧右盼，生怕冒出旁人。進(jìn)電梯后趕緊按關(guān)門，非得把自己封閉起來才稍覺心安。
    到大廳，林疏月反倒心事重重。走到室外冷風(fēng)一撲，把腦子撲清醒了些。剛要邁步，眼睛突涌進(jìn)的強光晃了晃，她扭頭一看，黑『色』奔馳已停于面前。
    車窗滑下，魏馭城側(cè)著頭看她，眼睛弧度微彎，眼廓顯狹長，這個角度，如犀利的探照燈。
    林疏月別開頭，視而不見，攏緊外套往左邊走。
    她一走，車也跟著動，像兩個勻速前進(jìn)的平行點。這么動了十米，轉(zhuǎn)個彎是寬闊視野，保安室在不遠(yuǎn)處，稍微注意，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倆的古怪。
    魏馭城吃透這一點，不言不語卻勢在必得。
    林疏月當(dāng)不想人看到他們這對“父女”，站定數(shù)秒，還是坐上了車。
    車速上提，風(fēng)馳電掣地開出匯中。
    九月夜涼，車?yán)镩_了點熱風(fēng)。魏馭城的外套丟在后座，只著一件深『色』商務(wù)襯衫，袖折上去半卷，『露』出手腕上的積家表。
    林疏月記得，上一次見他，戴的也是這一只。
    “表有看？”魏馭城忽地出聲，內(nèi)容卻不著邊際，還有一絲調(diào)侃。
    林疏月壓住想往上翹的唇角，正兒八經(jīng)的語氣：“嗯，畢竟貴。”
    這個款式是這品牌的經(jīng)典，四舍五入付明珠市一套房的首付。
    魏馭城沒接她的話，等到下一個紅燈車停，悄無聲息地單手解開表扣，這么輕扔進(jìn)她懷里。
    表盤冰冷，正巧貼了下她鎖骨，涼得林疏月肩膀一顫。
    魏馭城說：“送你。”
    這人說得輕巧不在意，像扔的不是百萬奢品，而是博人一笑的小玩意兒。這突如其來的將軍之策，林疏月心眼明凈，拿在手里看了看，學(xué)他動作，風(fēng)輕云淡扔還回去，“不是很看。”
    這招式接得不落下風(fēng)，魏馭城睨她一眼，嗯了聲，“所以，別看表，看。”
    綠燈起步，兩人維持沉默直至目的地。
    林疏月住的小區(qū)路窄車位少，尤其這個點，連大門都擺滿了車。橫七豎八停得『亂』，堪堪留出一條剛夠過車的道。
    “這下吧，前面你過不去。”林疏月提醒。
    魏馭城沒有要停的意。
    眼見越來越近，從林疏月這個角度看要撞碰上。她急著說：“別開了，窄了！”
    “在這，怕什么？”魏馭城鎮(zhèn)定依舊，一只手搭著方向盤，油門輕點，毫不猶豫地會車穿過。從后視鏡看，兩邊距離控制精準(zhǔn)，大概兩指寬的空余。
    林疏月心跳未平復(fù)，下意識地松氣。
    魏馭城輕聲一笑。
    林疏月扭過頭，不滿問：“笑什么？”
    “沒考駕照？”
    “考了。”
    魏馭城不滿意，“膽子小。”
    “大學(xué)考的，考到后一直沒有『摸』過車。”林疏月坦誠。
    “以后教你。”
    林疏月抬眼，“不敢開你的百萬豪車。”
    魏馭城把人送到樓下，等她下車后，才不疾不徐地隔著車窗叫她，“不打聲招呼再走？”
    林疏月點點頭，“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魏馭城眼里融了調(diào)侃的笑意，“誰慢走？”
    林疏月一怔，腦子里倏地冒出“干爹”二字。
    他故意的。
    夜『色』繾綣，卻擋不住她雙頰緋紅。待人近乎落荒而逃不見身影，魏馭城靠向椅座，再次輕聲笑起來。
    林疏月一開門，林余星堵個正著，小孩兒沒點大病初愈的虛弱樣，興致勃勃道：“姐，魏舅舅送你回來噠！”
    林疏月嚇一跳，“你怎么知道？”
    “看到他車?yán)玻　绷钟嘈钦f：“你都進(jìn)樓道了，他的車還沒走。”
    林疏月愣了愣，下意識地走去窗邊，探頭一看，空空『蕩』『蕩』，“沒有啊。”
    轉(zhuǎn)過身，對上林余星向下彎的眼睛，“姐，你很有問題欸。”
    林疏月作勢要揍人，“欠打。”
    林余星的開心全寫在臉上，“知道，小衍哥說過，這叫欲蓋彌彰！”
    “鐘衍都教你什么東西。”林疏月佯裝生氣，“反省。”
    林余星瘋狂點頭，“知道了。反省魏舅舅為什么送你到家門。反省為什么一聽到他沒走，你的反應(yīng)超激動。”
    都退到房門里了，過了三秒，林余星又忽冒出頭，“姐姐，魏舅舅喜歡你。”說完，咻的一下關(guān)門。
    林疏月哭笑不得，屁孩兒長大了，會猜人心事了。
    客廳安靜，時鐘走針滴答如心跳。
    林疏月輕靠窗沿，回頭看了眼樓下，明明地方是空的，但又覺得，那兒其實是滿的。
    而林余星也在房里發(fā)微信：你覺不覺得你舅舅有什么問題？
    鐘衍回得快：發(fā)現(xiàn)了！！正想跟你說。
    林余星小激動：你先說。
    鐘衍：那天偷看舅洗澡，才發(fā)現(xiàn)他有六！塊！腹！肌！都只有四塊。
    林余星略有無語，關(guān)注到重點：你為什么要偷看長輩洗澡……
    鐘衍：？？
    鐘衍：難不成光明正大地看？那會他打死的。
    鐘衍：對了，你發(fā)現(xiàn)舅什么問題了？
    林余星：發(fā)現(xiàn)他家有一枚傻蛋。
    林余星：學(xué)名zy。
    —
    林疏月替自己尷尬了兩天緩不得勁。在忙碌的工作節(jié)奏取代了短暫的多。明耀科創(chuàng)的品發(fā)布會舉辦在即，不比匯中集團(tuán)，明耀雖精尖，但唐耀今年才決心將業(yè)務(wù)重心遷徙國內(nèi)，相當(dāng)于業(yè)務(wù)繼續(xù)開展，但并未正式公之于眾。借由這次發(fā)布會，也算一舉兩得。
    整個公司輪轉(zhuǎn)，哪個部門都不輕松。暢姐也忙著審流程，索『性』把林疏月揪過來一起幫忙。林疏月是個勤奮的，不管分不分內(nèi)，她都樂意學(xué)點東西。
    唐耀不似傳統(tǒng)貴，他自幼在國成長，做事并不拘于條框。發(fā)布會場地設(shè)于明瑰莊園，莊園風(fēng)景極佳，倒很契合他一貫的躍進(jìn)風(fēng)格。
    發(fā)布會時間定在這周五。天藍(lán)云淡，湖光映『色』。光影糅合下，絲毫沒有秋日蕭條落敗之感。這是戶外場地的優(yōu)勢，可供設(shè)計發(fā)揮的余地頗多，足矣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唐耀很是滿意，“怎么樣，可還行？”
    魏馭城不搭理他的炫耀語氣，只抬手指了指嘉賓席上的花束，“多余。”
    唐耀一聲令下，秒速讓人按照魏董說的辦，又問：“你不參加？”
    “這莊園五年前買的，已經(jīng)看膩了。”魏馭城風(fēng)輕云淡道。
    他過來，純粹是友誼捧場，兩人這份關(guān)系知根知底，所以唐耀連邀請函這種臺面功夫都省去。
    魏馭城一身淺『色』休閑裝，男人到這歲數(shù)，稍年輕點的風(fēng)格不駕馭，多一分是油膩，少一分又裝嫩。但魏馭城的氣質(zhì)有延展『性』，穿正裝是西服殺，穿隨意了是芝蘭玉樹臨風(fēng)而立。
    會場工作人員忙碌，穿梭不停做最后的準(zhǔn)備工作。魏馭城眼尖，瞬間看到剛『露』面的林疏月。
    唐耀察言觀『色』，先打預(yù)防針：“別擱這兒臉『色』，于私是你的人，于公是下屬。”
    魏馭城無話可說，擰開瓶蓋兒喝了水。
    “魏魏，你倆現(xiàn)在什么狀態(tài)？”
    魏馭城睨他一眼，“公私不分的狀態(tài)。滿意？”
    唐耀后知后覺，有陰陽怪氣到。
    “銘牌和座次再核對清楚，千萬別落了名單。”暢姐風(fēng)風(fēng)火火指點大局，“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紕漏收不了場，讓他去臺上跳舞救場。”
    林疏月手持名單，彎腰核對嘉賓姓名。暢姐點了點她的肩，“月，待會去入做接待，把人往座位上帶。”
    林疏月形象佳，氣質(zhì)有辨識度，來賓有個疑問，也很容易找她解答。八點半，賓客媒體陸續(xù)到場，一切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唯一的不適，是低估了工作量。跟鞋是上周買的，穿了兩次，當(dāng)時也沒覺得磨腳。
    但今天路走多了，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尖上似的。最忙的時候，倒也淡化了痛感，嘉賓坐了八.九成，稍微放松些，疼意止不住了。
    場合上也不表現(xiàn)明顯，林疏月只忍著。不容易四周沒人，她想靠著柱子站會兒。一轉(zhuǎn)身，又見車至。
    林疏月趕忙迎上前，換上笑容。
    車門開，接連走出來三四人，趙卿宇個頭，最顯眼。林疏月腳步頓了頓，隨即平靜自地招呼：“各位，簽名臺在這邊，請跟來。”
    趙卿宇故意走在最后，跟在林疏月身邊，“換公司了。”
    林疏月充耳不聞，依舊是職業(yè)微笑。
    “待遇比以前，發(fā)展前景也不錯，上升空間也很大。”趙卿宇拖慢腳步，語速卻快，迫不及待地傳遞出他過得很這一訊息。
    簽名是走最前的那位中年人執(zhí)筆，林疏月瞥了一眼，姓傅，后什么都明白了。她甚至連頭都懶得轉(zhuǎn)向趙卿宇，冷聲問：“你這樣跟前女友講話，你現(xiàn)女友的父親知道嗎？”
    趙卿宇果退縮，一時半會沒吱聲。待傅琳爸爸走遠(yuǎn)了些后，才壓抑地問：“疏月，你非要這樣嗎？”
    林疏月猛地看向他，笑得明媚動人，“你如果不是老板邀請來的嘉賓，的會抽你，立刻，當(dāng)場。”
    “你！”趙卿宇沒討著痛快，憋著氣走掉。
    而之后的時間，他似是蓄意報復(fù)，隔分鐘以嘉賓之名，讓林疏月過來解決問題。不停地要水，要宣傳冊，又問洗手間在哪里，可問完之后，他根本沒有要去的打算。
    林疏月本腳疼，番折騰，腳指頭石子兒磨似的，疼得鉆心。
    畢竟當(dāng)過親密愛人，趙卿宇對林疏月相當(dāng)了解，她什么表情，什么動作，代表了什么，一看一個準(zhǔn)。
    兩人像是無聲的拉鋸戰(zhàn)，互相較勁。
    林疏月這不服輸?shù)摹盒浴蛔樱步^不會讓渣男稱心。趙卿宇再刁難，她都滴水不漏地應(yīng)付，讓他挑不出大做文章的錯處。
    九點整，發(fā)布會終于開始。趙卿宇再沒借整幺蛾子，林疏月走到座次最后，攝影組烏壓壓的影音器材占據(jù)空地，林疏月半天都找不到可供休息的椅子。
    她仍這么干站著，疼痛加劇，腳踝都要斷了似的。
    忽，一只手從后面扶了她一把，繼而掐住她的小手臂，將人往后帶。
    林疏月本反應(yīng)地去借力，半邊身子都往他身上靠攏。近了，未先見清臉，他身上的烏木調(diào)淡香先識了人。
    林疏月扭頭一看，果是魏馭城。
    魏馭城戴著墨鏡，鼻梁顯優(yōu)越，下頜線與頸部完接界，林疏月的額頭輕輕貼了貼。
    魏馭城沒說話，以動作半強迫著讓她跟來。
    小十米的距離，草皮修建再規(guī)整，仍不受力。魏馭城這么單手把人勾住，為配合身，特意微彎腰。
    “你要不想懸空拎著，繼續(xù)動。”他說。
    林疏月想象了下畫面，詭異，于是瞬間聽話。
    魏馭城的車停在內(nèi)場，還是他自駕時最常開的那輛s級奔馳。車邊停下，他的手總算松了松。林疏月也顧不了形象，曲著腿站立，像人揍瘸了似的。
    魏馭城皺眉，“疼不知道跟唐耀說，逞什么。”
    “這點小事跟老板說，下一秒會開除。”林疏月?lián)蠐媳羌猓b牙呼氣。見魏馭城仍不痛快，她輕飄道：“老板又不是你。”
    魏馭城差點著道，“沒人跟匯報這種小事。”
    林疏月偷偷彎唇，反應(yīng)還挺快。
    秋風(fēng)本寒，但艷陽天裹了件衣，怎么吹都是暖的。自兩人之間溜過，順走了彼此的點點呼吸。
    林疏月也不知是緩解腿上的不適，還是心上的不自在，下意識地彎腰假意『揉』膝蓋，“本想找地方坐坐，但那兒沒的位置了。”
    耳邊傳來車門開啟的聲響，下一秒，魏馭城又把她撈起。一手抵在車門頂沿，一手施以力道，把她塞去后座。
    他低聲：“嗯，你的位置在這里。”
    林疏月愣了愣。
    “過去點。”他又說。
    “干嗎？”林疏月干澀澀地問。
    魏馭城看她一眼，長腿跨擠而上，與她并肩而坐：
    “的位置，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