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程司想,路昱與她的遇見應(yīng)該也與此刻一般。
腳踏在腳下的泥土里,頭頂上方是茂密的樹枝,枝葉隨風起舞,或許會跟著坐在石凳上精靈的柔軟發(fā)梢而翩翩飛去。
偶爾葉子會擋住目光,卻并不影響視線里精靈的曼妙舞姿。
即使她只安靜的坐在湖邊,背對他。
陶醉在大自然中的秦云不經(jīng)意的一個回眸,視線里立即倒映出一個偏瘦的身影,倚在樹旁,看著自己。
這樣的場景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也有一個少年靜立在銀杏樹下,散發(fā)著淡淡的薄荷香味,眉眼含笑的看著她,待她慢慢走近樹下。
程司踏著石板小路走過去,繞到她左邊位置無聲坐下,雙手插在褲袋中,把腿伸直,背靠在石凳上,視線并沒有移向她,而是向著前面美麗的湖景,平靜的看著。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流暢,她不問,他不語,依舊保持這份難得的和諧。
陽光在他們的眼睛里慢慢變得柔和、稀疏,雙影被悄無聲息的拉長,傾斜在腳邊。而他們像老朋友般互相寒暄,仿佛已認識了很久。
他,是一貫的默然與憂郁;她,卻是離別前的遺憾與眷戀。他與她本不同,可是卻有著相同的維系。
“你有跟路昱聯(lián)系么?”秦云問。
“上個月聯(lián)系過。”程司答。
視線在他側(cè)臉停留了一秒,后又看向湖面,她說,“是么?”
綁架后,她與路昱就斷了聯(lián)系,等她出國后更不可能有了,想想真是可惜。
“高考結(jié)束后,下個月我就要去國外了。”說與他聽,只是心存僥幸吧,希望美國的路昱會知道,畢竟曾相識過那么久。
程司沒有表現(xiàn)出額外的驚訝,只抬頭看著昏黃的天空說,“要去哪兒?”
“法國。”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內(nèi)心的害怕是必然的。
“嗯。”可有可無的應(yīng)答,程司閉上眼睛呼吸。
“你…是不是討厭我?”秦云終于問出了心中的困惑。自從認識,他對她近乎冷漠的態(tài)度總是讓她產(chǎn)生這樣的懷疑。
程司看向她,她的眸光很亮,像夜空下的流星,流星滑過足矣照亮世間的黑暗。他勾起一抹輕輕的笑容說,“不,我喜歡你,像你喜歡路昱一樣的喜歡。”
秦云一直盯著他的臉瞧,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而他任由她瞧,只唇邊的笑容不變,給白皙的側(cè)臉增添了些些不一樣的俊美。
“我還以為你很排斥我呢!”她自嘲的笑笑。
程司想,他沒有排斥她,他只是替路昱擔心,她是路昱心里的一塊病,醫(yī)不好也救不了。
微風帶動著發(fā)香似鳶尾花瓣充斥著自己的嗅覺,絲絲綿綿,令他有著回憶的沖動。
所以,他也喜歡她。
夕陽在他們相視一笑中完整落下,離別前夕的見面到要分離的那一刻總是異常難受。秦云揮手道別,笑著轉(zhuǎn)身,不說再見。程司的唇邊掛著淡淡的角度目送她離開,依舊逗留在好友常呆的地方遙遙望去。
--------
眼看高考就要臨近,秦云反而沒了其他同學的緊張感。白天學校聽課,晚上書房自習,周末學習法語。時間安排的很滿,排滿的課程也擠掉了她腦中關(guān)于出國的種種顧慮。現(xiàn)在對她來說,是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兒算哪兒,大不了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狀態(tài)。
在學校,她也總是會抽一些時間去湖邊坐坐,那里的空氣很香,那里的花很美,還有那里的風,很柔很暖。
后來,她便不曾在湖邊碰到過程司,或許那一次真的只是巧合。
秦云跨上書包,想著心事走出校門,齊叔一早就候在車旁了。拉開車門,秦云坐進去。后座還坐著秦城,事先沒有說會來接她下課,此時秦云看著車里閉目養(yǎng)神的他,有一點驚喜,又有一絲別扭。
“小爸…”
正在假寐的秦城睜眼看向她,幽深的視線在睜開的剎那化為潭水,接過她自然遞過來的書包放在身旁,又吩咐司機,“去蘭園。”
秦云安靜的坐在一旁,沒有異議,去哪兒都無所謂。
“今晚不要看書了,我們出去。”秦城摸著她的發(fā)梢說。
“哦。”秦云看著車窗外,視線隨著路邊的店鋪不斷移動,努力忽略發(fā)心上升的溫度,別扭的應(yīng)著。
“學習累么?”秦城問。
秦云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過臉來看他,星星一般的透亮眸子盈盈閃閃,直勾勾的看著他,“如果我覺得這樣會很累,是不是可以不去國外?”
秦城收回手臂,說,“不行。”
就知道答案會讓她再一次失望,秦云撇開頭,繼續(xù)看車窗外面,不再出聲。
高峰期,馬路上有點堵車,所謂的蘭園又離市區(qū)好一段距離,在他們到達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去了。
夜幕升華,明月高照,稀稀松松的點點星光照亮了腳下的路。
--------
蘭園座落在城市角落,這里視野開闊,不會有市區(qū)的繁華氣息,卻承載著另一番獨特的韻味。一大片土地上是錯落有致的小樓,古色古香,樓與樓之間會有一段亭廊連接,看似獨立,卻又藕斷絲連的存在著。蘭園里面的裝飾更是精益求精,室內(nèi)設(shè)計主要采用唐朝風格。
其實,這是一家高檔會所,手持黑金卡的人才能進入,換句話說,有錢未必能來。
秦云跟在秦城身后,一路看看停停,看見有趣的玩意兒就會上前仔細的瞧一瞧,稀奇古怪的東西占據(jù)了她大部分精力,無暇顧及別的。
穿過一條亭廊,他們走近一間雙開式的門。門框上的圖形很別致,似乎是一種張揚的動物爪子,又像是盛開的花朵。若是花,可花瓣也太細長了些,倒披針形的向后伸展蜷曲著,竟不見花葉。
后來她才知道,那是彼岸花。彼岸花開 花開彼岸花開無葉葉生無花...很凄美的一段故事。
候在外面的人為他們拉開門,躬身垂首,靜待他們進去,再為他們關(guān)好門。一流的設(shè)施,一流的服務(wù),當然還有一流的價格。
包廂里就只有他們倆人,點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幾乎全是她的喜好。秦云比較挑食,且又偏好辣味,討厭甜膩,卻又對餐后甜點情有獨鐘。各類甜點中她最喜慕斯,只愛藍莓和抹茶口味。
此刻,秦云正一小勺一小勺的挖著慕斯送入口中,香甜細膩的口感令她飽飽的胃部很舒服,一連吃了兩份,仍是意猶未盡。
秦城擋住她伸向第三份慕斯的手,說,“不許吃了。”
她撇撇嘴巴不做聲,無奈的收回已經(jīng)碰到盤子的手指,他總有本事令她乖乖聽話。既然不給她吃慕斯,喝奶茶總可以吧。秦云一點點吸著杯中的奶茶,無聊的咂著嘴巴,就是不說話。
她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一切隨她,秦城在一旁品著咖啡,看著她。
帶她來這兒只是為了給她放松放松,這兒的環(huán)境比較好,空氣也新鮮,不像市區(qū)。這些天她為了高考為了學習法語夜夜勤奮,可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并不能幫助她什么,不如暫時放松一下,對她總是好的。
“什么時候回去?”秦云問。
“過完周末再回別墅。”秦城答。
“為什么?”秦云松開咬到變形的吸管,問他,兩只眼睛瞪得很大。
秦城看了看她晶亮的眼睛,莫名的心情好了起來,那雙眼睛里可以清楚分明的倒映出他的影子,占據(jù)了他的影子。
秦云見他不回答,又說,“我明天后天還要學法語的。”
“不用那么拼,順其自然就好。”秦城淡淡的開口,對于那些他不在意。
秦云皺皺眉頭,“如果不把法語學好,到了國外我怎么交流啊?比劃手勢嗎?在法國到處都是金發(fā)碧眼,我如果不學好法語,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當初是你硬要把我送出國,現(xiàn)在又跟我說不用那么拼,順其自然就好。那我又要怎樣做到順其自然?”說到最后她開始冷笑,激動的說完一通話,情緒高漲。
“不準那樣笑。”秦城面色沉下來。
“不行!不許!不準!還有什么?你能不能一次說完?”她的小脾氣也上來了,不管不顧的像初生的牛犢,擁有許多用不掉的勇氣。
秦城平靜的看她發(fā)完脾氣,他知道她不愿意出國,也一直在這件事上對他鬧別扭,可是像今晚這樣發(fā)泄出來的倒是頭一次,能發(fā)泄出來也是好事,總比悶在心里有用。
“干嘛這樣看著我!”語氣仍是很沖,這些日子她憋壞了。
“有些事情等你長大后就明白了,現(xiàn)在,你還小,出去多看看對你有好處。”秦城說。
秦云立即反駁,“我18歲了!”
18歲對他來說仍是小孩子,或許離開他后會改變她的依賴,但也會讓她看清很多事情,學到很多東西,一味的依賴只會讓她蒙失應(yīng)有的判斷力。適時放手是正確的,對于那晚發(fā)生的事情,她不會明白背后的意義,不會明白他對她的真正意義,所以需要時間來證明。
“我會在這里等你回來。”剛毅的側(cè)臉掛上細微的弧度,那是他對她的寵溺,聲音溫暖如同車上時放在她發(fā)心的手掌。
秦云在他說話的語氣中確定了他的堅持,聳聳鼻頭,悶悶的說,“那你會送我到法國么?”
“我會在你放假的時候去看你。”
“……”難道就讓她一個人去嗎?
“Joe會陪你去,她會一直呆在那邊。”秦城解決了她的顧慮。
“…好吧。”勉強能接受這個安排。
其后兩天,他們在蘭園愉快的度過了一個周末。蘭園有專門提供休息的房間,配套設(shè)施一點都不遜于別墅里的,他們住在一個豪華套房里,套房里有兩間臥室,兩個衛(wèi)生間,一個客廳和一個陽臺。如果要吃飯,也可以去之前去過的那間包廂,據(jù)說是專屬秦城的包廂。秦云對此不置可否,擁有特權(quán)的便利就是不用看人臉色,想一出是一出,隨時隨地。
--------
高考那天,秦城親自開車送她進考場,一路上秦云與他沒有過多交流,只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養(yǎng)神,而她的雙手卻蜷曲著擺在膝蓋上。說一點不緊張是假的,雖然結(jié)果不重要,但是太低的成績會讓她面子上過不去,因為是她堅持參加高考的。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秦城替她解開安全帶,拍拍她因緊張而變紅的小臉,說,“不用太緊張,去吧。”
秦云覺得臉上麻麻的,飛快的看了他一眼說,“哦。”便邁了出去,關(guān)好車門,沒有再看他第二眼就走了,留下一抹別扭的背影。
周圍的人挺多,基本上也都是考生的家長,成群結(jié)隊的在附近或站著,或蹲著。他觀察了下周圍的人群,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悠閑的坐在駕駛位上等她出來。
差不多兩個小時以后,秦云跟隨著人流出來,一眼便看到車上的他還等在那里,連位置都沒變。
“小爸,你沒有離開嗎?”秦云拉開車門坐進去。
“嗯。”秦城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接近夏天的天氣,外面有些熱。
“要去哪兒?”秦云問。
“蘭園。”秦城快速變換車道,掛檔轉(zhuǎn)向,很快就把身后的人群拋在了路盡頭。
秦云笑起來,那里有自己最中意的剁椒魚頭,那里的菜式做得很合她口味。
后面兩天的考試都很順利,秦城每天都會等她出來,再帶她去蘭園吃飯,瞧她吃的滿臉通紅,秦城就會給她點一杯冰奶茶,自己則是在一旁喝咖啡,吃的不多。
結(jié)束了高中生涯,秦云有一大把時間花在學習法語上,她已經(jīng)徹底接受了要出國的決定,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排斥了。唐繼得空仍會去逗弄她,當然大多數(shù)是在秦城不在的場合,小丫頭要出國,他也舍不得。
時間在指間無聲的流過,一切準備的就緒,就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再怎樣依賴,再怎樣不舍,都必須面對這一刻的來臨。無論將來的時間里她要獨自承受什么,都必須承受住、忍耐住,決不讓小爸看輕自己。因為是他執(zhí)意要她出國的,是他固執(zhí)的讓她離開他的懷抱,不再陪伴她,只遠遠的看著她,而這遠遠的距離又是足夠的遙遠。所以,她最后一次允許自己沉浸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最后一次放縱自己的依賴,手指揪緊他后背的布料,抓出了難以撫平的褶皺,仍不松手。
“小爸…”出口的呼喊帶上了脆弱的哭腔,另秦城蹙起眉心,大掌覆上她的后背,手上的力道牢固的鎖住了懷里嬌弱的人兒。
“我等你回來。”這是他第三次說這句話了,從始至終都只有這句話。
秦云有些惱怒,退開依賴的懷抱,吸吸鼻子,很好,臉上并沒有眼淚。她轉(zhuǎn)向旁邊的唐繼,說,“唐叔叔,我要走了,你會想我嗎?”
唐繼走上前一步,對她說,“唐叔叔現(xiàn)在就開始要想你了。”似假亂真的話讓秦云笑開了眼。
“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么?有事就打電話回來,唐叔叔第一個飛過去幫你。”畢竟是從小看大的,唐繼對她也像是對待女兒一般。
“嗯,我知道了。”秦云又去看了看不說話的秦城,見他仍是面色平靜,咬咬嘴唇說,“小爸,我走啦?”
“嗯。”他的眼珠顏色異常黑,他的語氣非常淡。
秦云猶豫了一會兒,又想了一下,便走過去依著他的身體踮起腳尖親上了他的側(cè)臉。身高懸殊太大,她需要攀著他的肩膀才能夠到他,支持不了很久只蜻蜓一點就放開了。
“小爸,我走了。”
這一次她沒有等他的回答,極快的轉(zhuǎn)過身子向檢票口走去,脊背挺直,面帶微笑,和Joe一起走進登機口。
那一下,只是她的突發(fā)奇想;那一下,只是她的直覺;那一下,只是她對他的莫名情感。
唐繼挑挑眉,別具深意的笑起來。或許,小丫頭不是不懂,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她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