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
秦云亦步亦趨的跟上秦城的大步子,沒有等傭人過來撐傘就走向別墅,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雪的,秦云顧不上探究這些。
唐繼的車子在經(jīng)過別墅的時候調了個方向,并沒有停在別墅門口,直接駛向另一幢別墅。狹長的鳳眼卻看著雪中的纖細背影逐漸遠去,唐繼難得的沒有吱聲,收回視線閉眼假寐。
那時在酒吧遇到秦云跟路昱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站在秦城的身后,即使看不到,憑他多年的了解也能猜得出秦城當時的表情有多難看。
捧在心尖上的人兒居然與其他男人在酒吧喝酒,而且這個男人還是秦城不喜歡的,結果可想而知。
這次他不能再插手了,他們倆的事情總要當事人自己解決,他頂多算個局外人。
“嵐,去皇朝。”薄唇輕啟,一個命令脫口而出,唐繼沒有睜眼,手背依舊撐著前額。
嵐迅速調轉車頭,180°轉彎后車子重新駛出,在雪地里刻下新一輪的印跡,這雪是越發(f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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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小姐去哪兒了?”秦城掀眸看向身前兩米遠的Joe,無波瀾的眼神卻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
Joe看到門口正在換鞋的女孩,便知道事情被撞破了,于是只好實話實說。來這里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先生厲眼相待,可她毫無辯駁之意,事實就是她錯了,先生的脾性身為傭人的她早已清楚,辯無可辯。
秦城從沙發(fā)上站起,修長的雙腿邁開了步子,黑色皮鞋踏上階梯沒有留下任何聲音。而他臨走之際的一個眼神,足矣說明接下來的事情并不樂觀。
立于客廳的凌霄上前對Joe說,“走吧。”
一直低頭的Joe不可置信的望向凌霄,抬頭的剎那臉上充滿了驚愕。
Joe沒想到僅僅的一次失誤會讓先生驅逐她在別墅的位置,多年的勤懇毀于一旦。深灰色的眼瞳里失去了亮度,眼角的褶皺愈加深疊,饒是經(jīng)歷過風雨也止不住的顫抖,面朝樓梯上那個冷硬的背影,囁嚅幾次終究說不出話來。
正走過來的秦云聽出了端倪,顧不上換掉濕冷的外衣,擺手推開要給她毛巾的傭人,極快的攔在凌霄身前,不給他們離開。
又看一眼他身后滿臉頹敗雙肩佝僂的Joe,才知道自己闖了禍,連累了Joe,非常懊惱,卻又覺得小爸太苛刻,小題大做。
“小爸!”秦云喊住將要消失在樓梯盡處的秦城,身體卻不退讓,依舊擋在凌霄前面。
“小爸!”
踏上最后一階時,秦城才停住腳步,這時秦云已喊了第二次。
“小爸,不關Joe的事,是我硬讓她那樣說的,就算錯也是我的錯,是我對你撒謊的,你不能怪她,更不能趕走她!而且,我只是和朋友出去,并沒有做什么不對的事情,難道我就不能出去了嗎?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了嗎?”
秦城沒有回頭,背對她的臉上如冰雕般寒氣逼人,掌心靜靜的搭在樓梯扶手上,剛才沒有上頭的酒勁這時卻發(fā)作了。
“小爸。”秦云不放心的又喊了一聲,這次已沒了剛才的激動,只剩下不安,因為小爸沒有任何反應。
“霄,下去吧。”良久,秦城說完便不再停頓,走進了書房。
秦云盯著那個挺拔的背影,突然有種想要抱住不讓他離開的沖動。
她知道此刻小爸定是惱她了,所以剛才一直都沒有轉身看她,可是小爸再怎么惱她,最終還是答應了她。
如蒙大赦的Joe縱然慶幸沒有被先生解雇,卻擔憂的看著小姐一人站在客廳,對著先生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
她想,先生是真的很寵愛小姐的,這么多年來,只要是關于小姐的事情,多數(shù)都會親力親為,有時實在騰不開時間也會讓唐先生亦或是凌霄代為處理,從不假手于其他人,寵愛程度可見一斑。
這次是為了她,小姐與先生鬧了不愉快,她又怎能安心繼續(xù)做事呢?
Joe走上前,第一次像個長輩似的安慰她,雖然這樣做在他人看來是逾距,但是她不能不管。
“Joe?”秦云垂下頭,盯著鞋面,Joe瞧不見她的神情,卻能體會到她的失落。
“小姐,先生是因為擔心小姐才會這樣生氣的,今天先生不止打了一個電話回來問小姐你的情況,可惜先生太忙抽不開身回來陪小姐,但是無論怎樣忙碌先生都是念著小姐想著小姐的。小姐剛剛的話…”Joe沒有說下去,只用布滿皺紋的手掌愛憐的摸摸那顆低落的腦袋。
“是我太過分了么?”悶悶的聲音從Joe的掌心下傳來,帶著一絲難過。
Joe沒有回答她。
秦云終于抬起小臉,尖尖的下巴弧線憂傷,眸子里卻是困惑,“可是小爸要趕你走呀?他不能趕你走的,因為是我叫你撒謊的啊。”
“小姐,先生沒有做錯,是我做錯了。”
秦云看著Joe堅定的眼神,似乎懂了,又似乎更朦朧了。
“Joe,你先去忙吧,我沒事兒。”秦云又看了看樓梯處,對Joe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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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進臥室換了衣服,簡單洗了把臉,然后下樓泡了一杯蜂蜜水,透明的杯子里盛滿淡黃色的水,隨著主人的步伐而在杯中左右波動,杯口的手指牢牢的握著,指尖發(fā)熱發(fā)紅,仍沒有松開。
書房的窗戶是開著的,秦城特意打開的。
秦云走進來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手中的杯子卻拿得很穩(wěn),進門時輕輕的叫了聲,“小爸。”
秦城沒有應她。
秦云自顧著走過去把杯子放在書桌上,從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窗臺邊那只點燃的煙頭,猩紅的一點浮在漆黑的夜空,裊裊青煙盤旋在窗頭,一圈一圈的繞,漸漸的散開。
秦城的臉隱在夜色之下,秦云瞧不真切,可她又不敢上前,只得站在書桌旁,瞧著他的影子拉長在腳下。
這一晚,秦城一直呆在書房沒有出來,滿室煙霧,冷卻了桌上的杯子。
這一晚,秦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景,沒有合眼。
這一晚,路昱醉眼蒙蒙的趴在床鋪上,嘴角喃喃。
這一晚,程司側臥在床頭,堅持的看完手中的書,仍了無睡意。
這一晚,或許是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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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冬日的第一縷陽光從天邊暖暖的照進來,照亮了臥室的每一個角落,金黃色的光暈鋪滿了每一寸地方的時候,秦云也從衛(wèi)生間里走了出來,她用淡藍色的綁帶束起了長發(fā),清爽干凈的臉上還沾著一些水珠,分明是剛剛洗完臉的模樣。
卡其色長褲和著淡色毛衣,秦云隨意挑了一套衣服便下樓去了。
餐廳里只有Joe在收拾,秦云坐在餐桌旁默默的嚼著食物,視線停留在對面位置的杯沿上,上好的骨瓷杯早已沒了早餐時的溫度,杯中還留有一大半的咖啡,咖啡旁邊是一份沒有動過的與她一樣的西式早餐。
秦云放下銀制叉子,失了繼續(xù)用餐的胃口,離開餐廳。
一整天的時間,三樓的琴聲沒有間斷過,秦云仿若不知疲倦的彈著曲子,從貝多芬的《月光》到魯賓斯坦的《F調旋律》,再到巴哈的《G弦之歌》,她把胸中的煩悶之氣全部寄托在琴聲中,靈動的手指麻木的彈奏著,一曲一曲,不想停歇。
晚上,直至凌晨時分,別墅的大門才再次開啟,常年恒溫控制的屋子里沒有四季的區(qū)別,更沒有冬季的寒冷。
秦城脫下大衣交給傭人,抬手按了按額角,一連幾場的酒宴應酬,即使酒量再好終抵不過輪番的折騰,畢竟那杯里的是高度酒精,而不是溫水。
秦城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從不離身的凌霄也早已退了出去,客廳里頭只剩下他一人。
復古式的落地鐘擺在這時候敲響了第三聲,已是另一天的光景了。
少頃,秦城睜開還算清明的眼眸,舉步向著樓上走去。在經(jīng)過她的房間時,仍舊旋開了門鎖。
她長大了,可是她的房門從不會鎖上,因為每晚他都會來看看她,然后才去休息,這是不變的習慣。
床頭燈感應到主人的溫度瞬時亮了起來,微藍的燈光在女孩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剛好是秦城的影子,棱角分明的側影。
秦城把她伸在外面的手臂輕輕的放進被窩,不輕易的碰到她腫脹的指尖,秦云低哼了一聲,蹙起眉心,好像很疼的樣子。
秦城這才看清她手上的傷,通紅的指頭上破了皮,十指個個如此,怪不得她會呼痛。
本就撫平的嘴角緊抿成一線,睡夢中的秦云或許也感到了圍繞周身的莫名怒氣,不安的動著身體,卷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終于臂上的手溫驚醒了入睡中的她,眼簾抖動顫開,一點點瞧清了床邊上的男人。
“小爸?”一只臂彎還握在他的手里,那力道有些大。
秦云拽了下自己的手臂,沒有作用,遂只好從被窩里坐起來,可手指一用力就會疼痛,連心般的疼痛。
她卻忘了,彈了一天的琴,自己的手指早就是傷痕累累了,不碰它倒還不覺的,若碰到它們便會如針刺般的疼起來。
“怎么回事?”秦城扶著她的手指,只抓在手腕上。
秦云哪還顧得上他的脾氣,急急的吸了一口氣,才回答,“彈琴彈得。”
秦城把她扶起來,靠在橫放的枕頭上,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她的身子,她的手臂始終高高的舉著,不讓其他東西碰到。
做完所有事情,秦城才定定的看著她的臉,似乎在等著她的解釋。
秦云深吸了好幾口才緩解了指尖的疼痛,倆人離得近,所以她又嗅到了那股若有似無的氣味,是除了酒氣以外的令她討厭的氣味。
上次是濃濃的玫瑰香味,這次變成了淡淡的薰衣草花香,雖清淡,卻總是縈繞在鼻尖,就是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透過燈光的美麗眼睛黯淡了目光,仿佛蒙上了薄薄的一層霧氣,連著心房的位置也蒙上了一塊,都說十指連心,是否指尖的疼痛也是如此造成的?
秦云沒有開口說話,垂著眼睛瞧著臂上的手指,指骨分明且修長,有力且溫暖。
秦城緩緩的摩挲手中的柔弱纖指,避開了傷口,“下次不準彈這么久。”
“嗯。”嚶嚶的應著,她依舊藏起了心底的情緒。
秦城微嘆了一聲,松開她的手指,起身走了出去。直到臥室里再沒有他的熟悉氣息,秦云才落寞的舒了一口氣,卻不知是為何。
沒過多久,她又看見秦城走了進來,這次手里拿了個類似藥膏的東西,這才知道剛剛他并不是真的走開。
秦城并沒有假手于傭人,而是親自替她上藥,清涼涼的藥膏涂抹在指尖上,倒是有些舒服,舒緩了指尖的痛覺,不似之前那樣絲絲漫漫的疼了。
在整個過程中,一室安靜,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
秦城認真的為她處理傷口,動作熟練,猶如做過了許多次。
秦云仔細的望著他,受傷的手指在他寬闊的掌心中翻轉、摩擦,沒有一絲疼痛。
臥室里除了“呼呼”的暖氣聲,可能就只有皮膚相觸的摩挲聲響了,終歸太過沉悶。
好在這種沉悶很快就沒有了,因為她的傷口都被處理好了。
“睡吧。”秦城幫她掖好被角,臨走時再看了一眼,卻只留下不輕不重的兩個字。
秦云聽話的合上眼簾,一并合上了深深的眸光,直到輕微的關門聲再次響起,她的額際沒有被印上一抹專屬溫熱。
終于,那一小滴晶瑩沿著眼角的優(yōu)美弧線消失在了枕下的雪白印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