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番外(十一)
九月中旬,上京城的楓葉紅滿山。
入上京城數日無果,在一場秋賞中,衛(wèi)頊以使節(jié)陸騫的身份見到程流霜,那個曾經追隨的公主殿下。
清湖畫舫,裊裊余音,衛(wèi)頊隨婢女行過長亭,清風輕拂著他的長發(fā)。
請他而來的是上京的清閑賢王爺程鳳漓,從不掌權,自長公主退出朝政后,便時常與他尋音作樂。
當初也正是他向周皇求情,念在同胞血脈的份上,長公主才沒有離開上京城。
衛(wèi)頊眸色微黯,這一切都為了他,她賭上所有代價,他卻不曾看清她的心,所以失去了。
婢女在水榭前停下,撩開幃簾,衛(wèi)頊有片刻停頓,才提步走入水榭。
滿座的青年貴女,正飲酒賦詩,上座之人乃為賢王,闔眼聽曲,悠閑自在。
衛(wèi)頊一眼望見的是那個多年不得見的人,她一攏碧裙,身披白衫,正側身半臥著錦榻,依舊清傲嬌貴。
程流霜細長的鳳眸望著水榭外的清水碧湖,容顏絕塵,一如當年模樣,更勝當年風采,多了一層隨性自然,慵懶且明艷。
衛(wèi)頊怔松地望著她,不舍轉目,微微失神。
場內樂律清靈,眾人的話語少了些,程流霜回首看向來人,視線與他相對。
衛(wèi)頊才回神過來,連忙低下眉眼,向上座之人拱手作揖,“在下陸騫,嘉朝使臣,見過賢王,見過長公主殿下,方才冒犯了。”
程流霜的視線在他身上微作停留,滿面胡須,身形端正,她沒有言語。
則是賢王向她開口道:“這便是我同你說的陸騫,如何?”
衛(wèi)頊心緒深沉,不作言語,入上京這幾日,周皇曾設席款待嘉朝使節(jié),當時賢王亦在場,他與之飲過酒水。
賢王此番是向程流霜提及過他,提及過嘉朝,衛(wèi)頊難免有些沉心。
程流霜打量他片刻,向賢王幽幽道:“不喜嘉朝之人,亦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上京。”
衛(wèi)頊身形微頓,言下可見,這么多日來,不是他見不到程流霜,而是她不見嘉朝之人。
衛(wèi)頊回道:“待兩國事盡,陸某便會回朝。”
程流霜不再多看他一眼,側首望向身旁的侍衛(wèi),命其斟酒,那是一個名為久幽的侍衛(wèi),聽聞她十分歡喜于他。
旁的賢王則揚扇一笑,像是已見怪不怪了,轉而請衛(wèi)頊入座。
衛(wèi)頊的目光在斟酒的侍衛(wèi)身上留了留,微微抿唇,退步入座,只道是舊愛已去,陵游的位置已有人取而代之。
這般插曲過后,賢王倒是好興致,與衛(wèi)頊閑聊,詢問其可懂音律。
衛(wèi)頊哪里會懂得,早年常在軍營不說,更是從未入過煙柳之地,除了當年長公主與他親近,亦沒見過男女相近的場面。
可他卻回了句略懂,賢王搖著折扇淺笑,命伶人奏琴而歌,叫衛(wèi)頊聽聽這周曲和嘉曲有什么不一樣。
衛(wèi)頊的心思可不在曲子上,而是在一旁的長公主身上,偷瞄著她與身旁的侍衛(wèi)飲酒淺笑,望見她的纖手搭著侍衛(wèi)的手臂。
衛(wèi)頊又不得不收回目光,拈著酒杯的指尖捏緊,杯中酒面因而浮動,苦酒入喉,分外難咽。
片刻后,水榭外再度有人到來,幃簾撩起,眾人側目而望,只見一襲干練勁裝的謝摯走進來。
伶人停了曲,見他到來,程流霜撐起了身子,面上因酒水有些泛紅,她將酒杯放下。M.XζéwéN.℃ōΜ
衛(wèi)頊眉頭微蹙,她看向謝摯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謝摯先是對賢王道:“賢王爺喲,您這怎又帶長公主飲酒,叫人見了可不像話。”
程流霜聽言,僅是哼了一聲以示不滿,以她的性子,若是擱在以前,定會甩臉色發(fā)怒。
可她沒有,正因為沒有,所以謝摯的存在對她而言是特別的。
衛(wèi)頊沉著眉眼看向謝摯,分明是個武官,卻生的清雋溫雅,是一張少年臉。
座上的賢王爺笑道:“阿姐都在府中閑散了多日,本王這可是與她解悶,倒是你來作甚,這大婚前一個月,你可不能與阿姐相見。”
謝摯擺擺手,不回他的言語,轉而得見衛(wèi)頊,道:“陸大人也在此啊。”
衛(wèi)頊起身行禮,謝摯回禮,二人說了幾句客套話。
程流霜顯得有些不耐,便喚了他一聲,謝摯才坐在程她身旁的座位處。
因為衛(wèi)頊是嘉朝人的身份,受程流霜不少冷待,全程忽視他的存在。
謝摯入座之后,這水榭熱鬧了幾分,伶人重新奏起樂曲。
程流霜拈了顆梅子入口,還沒細嚼,把謝摯拉到身邊來,湊耳問起兒子屹安的事。
屹安如今才四歲,三個月前吵著要學武藝,謝摯便借勢教小屹安習武,自然也就親近了。
聽到謝摯道他來前將屹安送回了公主府,程流霜也就放了心,微微轉眸間得見遠處下座的陸騫偷瞥的目光。
這個嘉朝男人很熟悉,熟悉得那雙眉眼,神似一個人。
程流霜心中略微深沉,這使得她不悅,纖手搭上謝摯的臂膀,唇瓣湊近他耳畔說著細語,她說待大婚后,再教屹安習武。
她的發(fā)縷落在謝摯的身前,二人十分親近,帶著酒香,她眼眸余光得見那陸騫又眼巴巴地看過來。
程流霜柳眉微低,耳旁是謝摯回應她的話語,從這叫陸騫的男子一入門來,她便覺得古怪,不喜歡他帶給她的感覺。
遠處的陸騫低眸斟起酒來,面頰上是扎里扎煞的胡須,從鬢角到唇上,他抿了抿唇,似乎隱隱可見有酒窩。
程流霜眸色漸沉,身旁的謝摯微頓,是不知為何她有些不悅,她依身靠近他的懷里,道一句:“沒事。”
她的體香似桃花,從不曾這般靠近,近得將要吻上,謝摯自是會有些緊張的,忽然一聲酒杯破裂聲響起。
程流霜與他拉開了距離,謝摯尋聲看去,只見下座的陸騫低著首額,手中是被生生捏碎的酒杯,指腹帶著絲血色。
在場眾人皆有愕然,那陸騫則抬眸掃了掃眾人,將手中碎片放下,抽出繡帕拭手上的酒水,賠笑道:“陸某失禮,手勁有些過大。”
謝摯挑起眉稍,幾分詫異,賢王爺正要開口時,程流霜從座位上起身,裙擺微微拂動。
氣氛變得有些沉凝,程流霜提步緩緩走到陸騫的宴桌前停住,她蹲下身來,與之相視一眼。
伸出纖手將陸騫手里的繡帕一點點抽出來,帕上繡著梅花,蠶絲輕柔卻有些舊了。
程流霜看著眼前的男人,冷冷道:“這個繡帕,不屬于你。”
衛(wèi)頊頓在原地,指腹?jié)B著血絲,程流霜眉眼微冷,道一聲劍來,侍衛(wèi)隨即將輕劍呈上。
程流霜拔劍直指衛(wèi)頊的脖頸,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一絲猶豫,“陸騫?”
此舉直叫眾人驚愕,皆不知長公主是因何而怒,賢王爺與謝摯也忙從座位處下來。
程流霜一字一頓道:“竟還敢入我大周,你可是輕視當初本宮所言,衛(wèi)頊。”
言語中,劍刃泛著寒光,冰涼地壓近衛(wèi)頊的喉,他望著程流霜,她早就發(fā)覺他不對勁了吧。
賢王爺本想攔住程流霜,但聽到衛(wèi)頊二字,停了手腳。
早年間阿姐與嘉朝的衛(wèi)家二子恩怨頗深,于北疆決裂,自此大周唯不得衛(wèi)頊入境,否則阿姐必然刀劍而向,取之性命。
衛(wèi)頊苦苦一笑,他還是會在意她,在意她的一舉一動,又怎能忍耐她與別人相擁相依。
曾經她也只會靠在他的懷里,與他這般說著耳語,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別人,那就像刺扎進心里一樣疼,疼得他無意將酒杯捏碎。
衛(wèi)頊低眸輕睨她的劍,這樣的局面早已意料,低聲道:“我只是想見你...對不起...”
“荒唐。”程流霜冷諷道:“你衛(wèi)頊見本宮做什么,意欲為何。”
衛(wèi)頊認真道:“句句屬實。”
程流霜幽幽道:“你當真以為本宮不會殺你?”
衛(wèi)頊一頓,停頓片刻,他眸色黯淡,低落道:“那你便殺了我吧...”
他從來都不怕死在她手里,如果這樣能使她不恨他的話,原諒他的話。
程流霜緊握劍柄,冷著面容將劍刃貼近他的肌膚,很快就滲出血絲來,再近一點就割破動脈。
她指尖微顫,忽然謝摯按住她的劍,“公主......”
程流霜眼眶泛紅,看向謝摯,“這是本宮與他的恩怨。”
二人相視片刻,謝摯沉著容顏看向衛(wèi)頊,已無之前的客氣,卻又不得不道:“陛下有旨,不可斬嘉朝來使。”
程流霜眉頭緊鎖,握著劍柄的指尖泛著蒼白,冷視眼前的人許久。
他就是衛(wèi)頊,即便絡腮胡遮掩了容顏,她還是認得出來,她厭惡他生著陵游的臉,卻處處不像陵游。
程流霜輕咬牙關,最終將輕劍擲于地面,冷道:“滾出大周,本宮不愿見你。”
言罷,她背過身,毅然地離開清湖水榭,唯留幃簾拂動。
謝摯深蹙眉頭,冷視一眼衛(wèi)頊后,便提步追隨程流霜離去的背影。
衛(wèi)頊坐于原地不動,失神地望著那二人遠去,僅是一句不愿見他,便如此難受,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