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番外(八)
深冬時節(jié),大雪封路,以花玉滿的身子而言是不可再遠行,所以不得以又將馬車轉頭重回京都。
用了兩日,花玉滿才重新回到京都,馬車路過城門,等著軍爺的查看和過路費。
車廂里她捂著湯婆子,隔著車窗的縫隙,看向外頭的霜雪飛天。
忽然有監(jiān)察衛(wèi)從城中出來,花玉滿往車暗處躲了躲,只見身披狼毫大氅的顧大人駕馬而去,行色匆忙,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旁的軍爺議論,“這是出啥事了,監(jiān)察司要抓什么人?”
一人回話,“聽聞是在找個女子,跟玉滿樓有關,在京都搜了好幾日,也不知這女子犯了什么罪。”
花玉滿眸色微淡,伸手關上車窗的縫隙,對車夫說道:“進城吧。”
車夫應了一聲后,駕著馬車幽幽往京都城內駛去,一切都顯得悄無聲息。
花玉滿知道以諜閣兩司的能耐,恐是已知道她去往的方向是梧州,顧風眠應是奔著那兒去了。
雖半途中她掉轉車頭回京,但也用不了兩日會被發(fā)現,想到既然顧風眠在找她,花玉滿便沒有選擇回玉滿樓。
則是在京都尋了一處私院落腳,然后寫一封信叫人送去相府,告知衛(wèi)玠為她隱瞞行蹤。
師弟府中鶯鶯燕燕如此多,何必再尋她,不坐擁美人懷,害得她也不安生,為此躲躲藏藏的。
花玉滿想想便心生氣惱,恐怕是說到底,師弟也只是貪戀情.欲罷了,她只是比那些姬妾多個師姐的情誼,好不到哪里去。
花玉滿不是個能與別人共享男人的女子,如果遇不見一生所愛,她寧愿獨守一生。
她沒有師弟照樣能快活,往后省得聽他那些胡編亂造的情話了,那樣的話那樣的情態(tài)不知他對幾個女子這樣過,有幾個好姐姐好妹妹。
花玉滿在私院定居下來后,便召了幾個玉滿樓的婢女過來伺候著,該置辦的也都置辦了。
但讓花玉滿難受的才剛剛開始,反胃干嘔,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明知生子會很難受,她為何要留下這個孩子?
想想自己往后要面對的問題,未婚先育,即便她是玉滿樓的樓主,孟家富家一方也逃不過他人的言語。
花玉滿動了流掉孩子的心,可當滑胎藥端到跟前時,她又猶豫了,心中不舍。
這是她和師弟的孩子......
在一旁婢女都不忍心,低語:“這要是喝下去,必然傷到樓主的身子,搞不好往后都懷不上了。”
這丫頭是個機靈的,也看得出她舍不得,便說了這句話。
花玉滿微頓,還是把滑胎藥放下,順著這個臺階下,她才沒有考慮到師弟,她是為了孩子和自己。
京都是個好雪的地方,冬日總是細雪漫漫的,寒冷得緊,花玉滿也就很少出門了。
偶爾衛(wèi)相府也會派人置辦點必須品過來,有了衛(wèi)玠的幫忙,師弟想要找到她也就難了。
聽聞師弟好像真的找到梧州去了,如今雪下得厲害,他似乎回不來了,花玉滿聽言,道了一句活該。
除夕時,由于花玉滿獨自生活,衛(wèi)玠便特意派人來走了一趟,欲接她去衛(wèi)家同過。
不過她婉拒了,實在是怕冷加懶散,再者和衛(wèi)大丞相走得太近難免會讓他人注意到。
于是這個除夕,花玉滿是睡在榻上過的,顯得有些無趣,她倒是在這時很想念小師弟起來,雖然她很不愿意承認,她還想他。
正月里出了暖陽,還有些暖和,花玉滿難得在庭院曬了會太陽。
這時她已不再反嘔,腹部也微微隆起,為了避免他人說閑話,花玉滿梳上了婦人發(fā)髻。
閑來無事是打探下玉滿樓的營生,讓花玉滿放心不下的是,樓內的一切暫由二當家的執(zhí)掌,她對這個人并不是很放心。
待到上元節(jié),滿城花燈,熱鬧繁華,雪融了,日子暖了,近來京中也還沒有顧風眠回來的消息。
花玉滿便想去在附近燈市走走,于是戴著幃帽,與貓咪月桂出門散步。
幾個月沒出門,花玉滿難得走一次,好巧不巧就真讓她遇見顧師弟那個冤家了,這說不清的孽緣。
隔著人山人海,花燈璀璨,花玉滿望見高臺上的顧風眠,本著她戴著幃帽是沒事兒的,可她的貓咪出賣了她。
月桂這個小笨貓,竟還去跳到他跟前去示好,顧風眠一眼便看到遠處她的身影。
鬧得花玉滿也不顧那只貓了,幃帽戴著也沒用了,她帶著身邊婢女就離開,回首間,見到顧風眠像是朝她來了。
師弟是何時回京的,她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早知如此,她就不出來玩了。
這一片混亂中,花玉滿還與婢女又散了,簡直欲哭無淚,只好往行人稀少的巷子跑。
在巷子里花玉滿還遇見了衛(wèi)玠和辭雪,貍貓總的是比人跑得快的,不知何時就跑到她前頭了。
花玉滿接過貓咪,還沒來得及敘舊,便又逃開了。
她明明有告訴衛(wèi)玠別告訴小師弟她的方向,本以為可以松一口氣,可這個死冤家,還是找了過來。
花玉滿這懷著身孕的身子抵不過他那身強力壯的漢子,被堵在了在燈光葳蕤的梨花巷里。
她戴著幃帽,看不清容貌,但她知道顧風眠認出她來了,一點點的逼近,“......師姐?”
花玉滿靠著墻,方才走得急,腹部開始隱隱作疼起來,貓咪在腳邊繞啊繞。
為什么要對她窮追不舍,她做錯什么了。
花玉滿側身想往右走,顧風眠展著手將她攔住,低聲道:“師兄說的是沒錯......你有身孕了。”
花玉滿一頓,衛(wèi)玠?
顧風眠神色緊張,大雪紛飛,難回京都,師兄傳信命他悄無聲息地回來。
他回京不過才兩日,師兄始終不愿告訴他師姐得下落,只說近來多去西市附近走走。M.XζéwéN.℃ōΜ
花玉滿的幃幔被他揭去,腹部隱疼不止,氣急道:“你可真是我的冤家喲!”
言罷,她雙腿一軟,顧風眠連忙扶住她的身子,望見她額上的汗,心也慌了神。
“怎么了?”
花玉滿靠著他的肩膀,眼淚都下來了,委屈地說肚子疼,顧風眠將她摟起來,連忙命人找去醫(yī)館去。
花玉滿鬧著情緒,一邊哭一邊說他陰魂不散,為何要追著她不放。
顧風眠還回話,“師姐不跑便是了。”
花玉滿便抬手打他,眼淚撲簌簌地掉,這會兒就怕是傷了肚子。
顧風眠慌得直喊祖宗,快莫生氣了,他不還嘴了。
這兒離花玉滿的私院很近,她鬧著要回去,顧風眠哪里敢不聽她的,很快就入了庭院。
上元節(jié)醫(yī)館都不開門,也不知顧風眠叫人去哪找的,不過一會兒,那郎中哆哆嗦嗦地趕來庭院,不敢有半句怨言。
花玉滿喝了碗安胎湯后,腹部才緩了些疼,是動了胎氣,好在并不嚴重。
郎中是不敢亂下藥的,寫了一份養(yǎng)身子的藥膳,命花玉滿近來多歇歇。
許久之后,郎中背著藥箱退下,花玉滿側著身在榻上休息,顧風眠則坐在榻旁。
也不知這幾個月來,她是不是沒養(yǎng)好,雖懷著身孕,在他眼里卻很瘦,一路摟回來,他都不覺得有多累。
房間逐漸安靜下來,顧風眠看著花玉滿的容顏,眼眶還紅紅的,小腹已然隆起,是有近五個月的身孕。
他輕輕道:“莫生氣好不好,我不該那么追你,怎么打我都行,莫氣壞身子。”
花玉滿沒有看他,低聲道:“你該回去了。”
顧風眠愁眉深鎖,見到她,他都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我找了你幾個月,風雪兼程地趕回來。”
花玉滿委屈地癟嘴,狠著心道:“我不和你見面,意思還不明確嗎!”
不是說了撇清關系,就不見面嗎,她不和他在一起,所以走掉,這還不明確嗎。
顧風眠試圖去牽她的小手,卻被她躲開,低落著聲道:“我跟你認錯,之前府中的姬妾都是用來氣你的,我僅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意我,見你漠不關心的時候,我好生難過。”
“回府后見你不在,我才知我想錯了,不止氣了你,還把你氣跑了,師姐心里是有我的吧。”
聽言,花玉滿的眼睛又紅了起來,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仍不想理會他。
顧風眠俯著身軀靠近她的肩膀,溫聲道:“可知我被困在梧州三個多月,你卻身在京都,大雪封山,我心里每天都不安心,只怕師姐不要我了。”
花玉滿終于看向他,憤憤道:“我就是不要你了,你凈會騙人,和別的女子廝混,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顧風眠可憐巴巴地說:“清清白白的,那些都是假的,你若不信我這會兒脫衣服給你看,一點點給你檢查。”
花玉滿水汪汪的雙眸瞪了他一眼,顧風眠越發(fā)湊近她,手掌也覆上隆起的小腹撫摸,因為感觸到孩子,他心緒微起。
“你別真的不要我,孩子想要爹爹,我想要你和孩子,我可以等你氣消。”
顧風眠的身軀靠過來,花玉滿別開面容,推著他的胸膛,“你怎么還上榻了,我還在生氣呢!”
“我知道。”顧風眠道:“所以今晚就罰我為師姐暖床,揉腿揉腰,直到師姐不生氣為止。”
花玉滿本是攔著他,他卻還真揉著她的腰來,“今晚害得師姐跑得這般快,定有累到,還好傷得不打緊,若是真?zhèn)硕亲樱冶闶亲镞^了。”
花玉滿輕輕哼了一聲,雖然還在生氣,但心里還是會因為他而開心,“我才不需要你在這兒,我還要和你生很久的氣。”
顧風眠道:“那我等你不生氣,但一定要我在你身邊,我怕你照顧不好自己,師姐也可以再長長肉。”
花玉滿掙開他,“什么都讓你做了,那我算哪門子生氣。”
顧風眠的手靈活得很,剛被推開又握上來,眼巴巴地道:“好姐姐,你就讓我在你跟前表現表現,給個機會吧。”
俗話說好女怕郎纏,這會兒花玉滿也不知怎么擺脫小師弟了。
***
自上元節(jié)之后,花玉滿的住處是被顧風眠發(fā)現了,不僅日日都來,還派了幾個侍衛(wèi)護著她。
花玉滿像是有心要折騰他,便直接從私院搬回了玉滿樓,在那兒顧風眠就不好明目張膽的日日都來,于是這家伙就開始學會翻院墻了。
不管是東市的桃酥餅,還是西市的梅子湯,他都不辭辛勞的買來給她,只盼著花玉滿哪時答應和他回家。
這養(yǎng)身子果然是同心情有關的,近來心情舒暢了,花玉滿自然也就豐腴了,加上顧風眠時常來給她投食。
日子漸暖,花玉滿的腹部越發(fā)隆起,寢睡難熬,到了腿腳發(fā)腫的地步,每晚都需人按揉。
而這并不是花玉滿最頭疼的,最頭疼的是玉滿樓,隨著朝局的風云暗涌,她逐漸意識到有些不對,起碼賬本是有蹊蹺的。
但花玉滿孕期至后,身子的難受已讓她無暇管理樓中瑣事,只能放任陸二當家去處理。
果不其然出了事,攝政王帶人查封玉滿樓,陸當家做出假賬本,誣陷玉滿樓勾結他國。
偏偏那日花玉滿生產,已然顧不上所有,顧風眠趁機將她帶出玉滿樓,躲過攝政王的搜查。
花玉滿腹痛一夜,被安頓在皇帝的霖和園中產下一女,雖有驚無險,卻把顧風眠給嚇壞了。
她也是在那時才發(fā)現原來辭雪也有了身孕,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便要生了,二人還戲談娃娃親的事。
花玉滿在霖和園養(yǎng)了半個月,隨著辭雪養(yǎng)胎,朝中局勢變得嚴峻動蕩,為以免出現意外。
顧風眠將花玉滿帶到顧府坐月子,她不清楚是如何同他和好的了,或許是孩子出生后,無處可去的她不得不留在顧府。
顧風眠撫著她的發(fā),說:“待朝中穩(wěn)定,事態(tài)平息,我便娶師姐過門。”
后來陛下在宮中生子,隨之便是群臣進諫衛(wèi)玠,花玉滿只記得那日顧風眠都在皇城里,未有回府。
直到夜至時才歸,他也帶回了個消息,如今當今陛下已以女子稱國。
隨后整個京都城都動蕩起來,在那段時日,西垂暴.亂,攝政王叛亂。
顧風眠留在京都輔佐陛下,而衛(wèi)家二子出征平定梧州攝政王,整個嘉朝人心惶惶。
四個月后梧州平定,祁越城傳來噩耗,衛(wèi)玠與攝政王同墜寒江身亡,尸骨無存。
此消息一出,仿佛京都上籠罩了一片黑沉沉的烏云,無風再吹得散,陰沉昏暗。
那日花玉滿摟著顧風眠哭了許久,對于衛(wèi)玠的死訊似乎熟識他的人都不愿去相信,包括女帝蕭扶玉。
女帝棄朝一個月之久,那年的除夕無人快樂得起來。
緊接著周國趁嘉朝力弱之時,舉兵攻打北疆,兩國一戰(zhàn)便是一年。
那是忙碌的一年,花玉滿著手于玉滿樓的重建,顧風眠成為監(jiān)察司提使,政局的動蕩,使他們一直都找不到時間成親。
不過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皇帝在宣布親征不久后,北疆的戰(zhàn)局出現轉機,諜網司密報,衛(wèi)玠還尚在人世。
待到北疆大捷,皇帝率兵而歸,嘉朝勢氣大漲,他們也再次見到衛(wèi)玠,好在所有人都安在。
事態(tài)平息的半年后,朝政逐漸趨于穩(wěn)定,玉滿樓的事也可以放一放了。
花玉滿還記得那時夏夜涼爽,蟲鳴悅耳,她抱著女兒顧念,在涼亭內席地而歇,貓咪在一旁尾巴擺呀擺。
顧風眠偷偷入了亭,身影被燭火拉長,他俯身靠到她身邊來,貼著耳朵道,“姐姐給我當媳婦兒吧。”
這樣的話語著實熟悉,將她的清夢都擾了,這樣的話,一聽就知是他。
花玉滿抬起眼眸,看向顧風眠的容顏,清俊卻不失深邃,仔細想想,他們的確有些老大不小了。
她用指尖勾著他的下巴,笑著道:“好呀。”
顧風眠面帶笑意,高大的身軀將花玉滿壓倒,不知想了什么,他輕聲喊:“小花。”
花玉滿與他怔松相視,抬手敲敲他的腦殼,“叫姐姐。”
顧風眠哄著道:“都要做我媳婦了,就不用叫姐姐了。”
她回道:“我不要。”
兩個人的話語聲,將睡得迷糊的女兒吵醒,女兒撐著小身子,惺忪地看著他們。
片刻后,女兒又趴下來,腦袋枕著小手板,用奶里奶氣的聲音道:“哎,真是沒個清靜的時候,爹爹真粘人。”
花玉滿撲哧一下笑出來,顧風眠則挑了挑眉梢,萬分無奈,他還沒嫌這小丫頭粘人呢。
***
桂秋八月,京都城好事將近,顧家的花轎熱熱鬧鬧,敲敲打打到了玉滿樓。
玉滿樓的這朵富貴花嫁進了監(jiān)察提使顧大人的府邸,這親事辦得豪氣,一路上都扔著喜糖,百姓湊熱鬧得了不少好處。
原本以為這朵花生得嬌媚,恐不是個省油的燈,誰料入了門后,顧夫人的位置坐得端莊大方,溫婉可人,那二人夫妻和睦,人人稱羨。
待到第二年六月,顧夫人誕下一子,足足七斤重的大胖小子,取名為弘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