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可以說是極盡熱情地拉著黃麗的胳膊，開心地走出了村委辦公室。</br>　　他覺得今年真好，雖然事業(yè)上頗有坎坷，但好歹一路都挺了過來。關鍵是在這家庭關系上，他頭幾個月剛和譚老一家相認，現(xiàn)在又遇到了黃叔叔的家人。以后逢年過節(jié)，自己的家門口也不會再冷清，也會有人情上的走動了，自家的親戚也越來越多了。</br>　　喲，奔子??？你還挺有錢的嘛！黃麗抬腳踢了踢車轱轆，故作吃驚地抬高嗓門道。</br>　　去年結婚，老丈人家給回的嫁妝。外面怪冷的，趕緊上車坐著吧。高原憨厚一笑，揮手讓黃麗上車。</br>　　兩人坐到車里以后，高原把車子發(fā)動了起來。黃麗嚼著嘴里的泡泡糖，在車里東摸摸、西敲敲說：你老丈人家不錯啊，陪嫁送這么好的車。</br>　　還行吧！高原謙虛地笑著，隨即系上安全帶又問：姐你冷不冷？用不用把空調開大點兒？</br>　　黃麗裹了裹貂皮大衣道：我這大衣是仿貨，人造毛的，一點兒也不保暖。你知道，像我這種人，必須得穿得體面，要不然誰敢給我借錢？只有表面穿得唬人，人家才敢給借，知道我有本事還。</br>　　高原尷尬地笑著，其實他不覺得這個姐姐有多差勁，倒是挺心直口快的。而且她輟學那么早，小時候又沒有黃叔叔陪伴和教育，如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人，幾乎一點也不奇怪。高原理解，都懂的。</br>　　只要這個姐姐以后不再賭，哪怕好吃懶做又能花幾個錢？別說養(yǎng)這么一個姐姐，就是再來十幾個，高原依舊能給伺候的好好的。這畢竟是一份人情，貫穿了高原整個童年時代，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的人情。</br>　　高原很細心地把空調風開大，又把溫度升了升。這可把黃麗給害苦了，她身上這身貂十幾萬，可不是一般的暖和。現(xiàn)在車里的溫度又那么高，從村委大院到廠區(qū)辦公樓，滿共才五分鐘時間，黃麗感覺后背都濕透了。</br>　　一路上黃麗都在暗罵：小王八羔子心真細，這冷暖饑飽，他倒是一樣也沒落下。心是好心，事兒辦得也極為妥帖，可黃麗受不了啊，都快熱成水牛了。撒謊就要付出代價，父親的諄諄教誨，還真沒有欺她。</br>　　來到辦公樓下后，高原還是特別熨帖道：姐，外面飄著雪花太冷了，我車不熄火，你就在車里坐著暖和。我上去接一下唐佩，馬上就下來，然后咱去飯店下館子。</br>　　黃麗抹了把額頭濕漉漉的汗道：快去，我都餓死了！</br>　　眼看著高原跑進了辦公樓，黃麗這才趕緊下車，猛地把拉鏈拉開，兩手撐著貂皮大衣，那渾身跟蒸籠似的向外冒白汽。</br>　　涼快了好一陣子，她隱約聽到大廳有腳步聲傳來，這才趕緊把拉鏈拉上，抬頭的一瞬間，剛好與高原碰了個對眼兒。</br>　　喲，姐，你怎么出來了？別凍感冒了！高原松開唐佩的小手，趕忙上前關懷道。</br>　　啊欠！一熱一冷間，黃麗還真打了個噴嚏，隨即把嘴里的一大塊泡泡糖，呸地一口吐到地上說：我出來把口香糖吐了，這么大一坨，總不能抹你車里吧？！</br>　　唐佩看到這個便宜姐姐的作風，驚得直撇嘴，但她良好的修養(yǎng)，又使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于是她掏出紙巾，趕緊上前把地上的口香糖捏起來，放進垃圾桶說：姐姐好，我是小原的愛人唐佩。</br>　　黃麗大大咧咧上前，一把摟住唐佩的肩膀說：弟妹長得真俊?。∧愠虺蜻@小臉蛋兒，跟剛剝殼的雞蛋似的。你怎么這么年輕就結婚了？到法定年齡了嗎？還甭說，挺講衛(wèi)生的。</br>　　高原一臉苦笑說：姐，她比我還大三歲呢！就是平時不愁不焦，也不像我們鄉(xiāng)下那樣風吹日曬的，所以顯得年輕。還有，你輕點兒晃悠她。</br>　　咋？城里娶的姑娘吧，玻璃做的呀？晃晃都不行？黃麗演流氓，比真流氓還像那么回事兒。</br>　　不是的姐，我肚子里有小寶寶了。倒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小原和家里總是大驚小怪的，對我特別關心。唐佩臉頰微紅地笑道。</br>　　哎喲喲，你瞅瞅我這個當姐的，真是一點兒人樣也沒有了！趕緊上車，別凍著我的大侄子。一邊說，黃麗就趕緊給唐佩拉開了車門。</br>　　而唐佩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在經(jīng)歷了初期的不適之后，她發(fā)現(xiàn)黃麗雖然打扮花哨，但心眼兒不壞。言語之間都能聽出她的耿直，也會很有眼色地照顧孕婦。尤其剛才下樓之前，高原還給她打了個預防針，說這個姐姐文化程度不高，可能有些行為習慣比較粗放，但人是個直腸子，對自己家人不會有什么壞心眼。</br>　　唐佩進了車里以后，就忙拍著高原的肩說：哎，車里怎么這么熱呀？空調風開得太大了。</br>　　高原回頭看著后座上的唐佩笑道：姐說她那衣服不保暖，我就把熱風給開的大了一點兒。</br>　　這時候黃麗關上車門，忙不迭說道：趕緊把空調關小點兒，這么個大老爺們兒，一點數(shù)都沒有。我重要還是我大侄子重要？沒聽弟妹嫌熱嗎？</br>　　那我關小點兒？高原猶豫道。</br>　　關上關上！姐姐皮糙肉厚的，哪兒那么多講究？黃麗大大咧咧擺手說。</br>　　車里的空調關上以后，黃麗終于可以舒服地靠在后座上了。接著她轉頭看向旁邊的唐佩說：你長得真好看，跟瓷娃娃似的。念過大學的吧？文化人？</br>　　唐佩輕咬著紅唇，笑著點頭說：姐你怎么看出來的？</br>　　黃麗松著領口的拉鏈道：撿個泡泡糖，還得拿紙巾捏著，文化人才這么講究嘛！真好，念書就是好。我當年不聽勸，總覺得輟學好，現(xiàn)在好后悔，可后悔也晚了，人家不要了。就是再回學校，估計也就只能當個食堂打飯的阿姨；可咱又沒食堂阿姨那抖勺的本事，沒這本事連打工人家都不要。</br>　　高原覺得這姐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開著車笑道：姐，你觀察能力還真是細致！高原還記得自己念書的時候，在食堂吃飯時，那打飯阿姨猛地在菜盆里挖上一勺，那勺子里頭滿滿當當都是肉?？蓪Ψ讲粫苯邮⒔o你，那勺子總是抖了又抖，一直把肉片子都抖沒了，盛到自己盤里的時候，就剩下一坨青菜。然后阿姨再大大方方，從盆里象征性地撇勺湯，夾雜兩塊肉，澆到你的餐盤里。</br>　　年根兒天氣越來越冷，再加上總有雨雪天氣，礦上干活又那么危險，高原早早地就讓石材廠停了工。父親現(xiàn)在也閑了下來，整天陪著母親操持家務，偶爾也會帶著母親去縣里轉轉，算是老兩口之間的浪漫吧。</br>　　今天天氣不好，老兩口一直在家里貓著暖和。也不舍得開空調，只有兒子兒媳回家吃飯的時候，俊蘭才卡著點兒把空調打開。唐佩和高原要是一走，那得趕緊再把空調給關上。</br>　　媽，空調費不了幾度電，您在家里開一天，都不夠廠里機器轉一圈的。唐佩回家就絮叨，公公婆婆太會過日子了，明明家里不缺錢，也不知道他們在節(jié)省什么。</br>　　俊蘭也沒想到倆孩子，竟然這么早就下了班。她一邊倉皇地按著空調，一邊還要解釋說：我跟你爸上午還吹來著，后來嫌太熱，剛關上沒一會兒。</br>　　這時候高原帶著黃麗也走進了家里，黃麗那身打扮，倒是把俊蘭和俊山夫婦嚇了一跳。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裝扮？難不成是跳大神的？</br>　　高原也有些尷尬地笑說：媽，你看看這是誰？</br>　　俊蘭攥著遙控器，拘謹?shù)刈呱锨?，端詳了許久也沒看出個頭緒。最后高原說：您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住院認識的黃叔叔？黃叔叔說他有個閨女</br>　　哦！對對！你這么一說，這這妮子還挺像哈！俊蘭一拍大腿，她沒想到時隔那么多年，竟然還能見到老黃的女兒。我滴個乖乖，閨女你怎么這身打扮??？</br>　　阿姨好、叔叔好，我就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然后回揚城老房子的時候，聽說弟弟、弟妹，給我家修了房子，我就過來投奔了。黃麗見到長輩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感覺自己都有點裝不下去了。</br>　　哎喲，你一個丫頭在外面闖生活，那肯定不容易??！孩子別擔心，你弟弟現(xiàn)在有本事，他管著好幾個大公司呢?；仡^他說句話，給你安排個工作肯定沒問題。其實俊蘭對黃國維更感激，當年二禿子欺負她，還是黃國維給打跑的。</br>　　爸媽，咱別在家里絮叨了，姐姐和唐佩都餓了，咱直接下飯店吧。高原一邊說，一邊又趕緊招呼大家上了車。</br>　　在這個飄著雪花的季節(jié)，商業(yè)街銀裝素裹，倒是有一番別樣的景致。車上俊蘭一直對黃麗噓寒問暖；黃麗也會適時地插話，問問高王莊的那些廠區(qū)、那些商業(yè)街樓房。</br>　　來到飯店門口以后，高原讓家人先下來，讓唐佩先進去點菜。他則開著車，去了鞏珺那里一趟，然后才把車開回來，停在了對面的停車場。</br>　　飯桌上聊得都是家長里短，俊山也才知道，這個黃麗的父親，曾經(jīng)還幫過自己家里的大忙。但高原和俊蘭都保持著默契，沒有提那年那晚，母親要跟黃叔叔私奔的事。他們怕父親聽了難過，但也情有可原，母親終究是回來了，她并沒有拋棄這個家。</br>　　黃麗對父親的事情含糊其辭，因為她還不能說太多，關于父親目前的事。黃麗從小也缺少關愛，如今被俊蘭阿姨和俊山叔噓寒問暖，她的心窩子一下就熱了。</br>　　吃過飯之后，唐佩跟公婆在前面下樓，高原就從后面，拽住黃麗的胳膊說：姐你等一下，把這個拿著。高原把手里的一張購物卡，塞進了黃麗手里。</br>　　這是什么？黃麗疑惑道。</br>　　購物卡，里面有3萬元的額度，在商業(yè)街這邊可以隨便花，買什么都行。這邊的東西也齊備，從小吃零食，到衣服化妝品，反正外面有的商品，這里基本都能買到。我怕你賭博，所以不能給你現(xiàn)金，你就緊著卡里的錢消費吧。以后我按月給你充值，反正你也沒別處可去，以后就住在這里，村里住不慣的話，就隨我和唐佩住縣城。明年的話，村里的別墅基本就能全建起來。到時候這里的房子也大，你跟我和唐佩住，或跟我爸媽住都行。再不行我出錢給你買一套，總之你在這里安心生活就好。</br>　　頓了頓，高原微垂著眼眸又說：要是要是有可能的話，就把黃叔叔接過來養(yǎng)老，我的收入還行，養(yǎng)活一家子人不成問題。</br>　　黃麗捏著手里熱乎乎的購物卡，看著小原真誠的表情，一瞬間鼻子有些微微發(fā)酸。</br>　　小時候父親夸獎他，自己還跟著嫉妒；而此時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弟弟的人性真好，真不是裝出來的。他能很心細地想到每一件事，而且都處理的極為妥帖。讓你既感覺到心里熱乎，又不會讓你感覺是一種施舍。他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一切都是那么剛剛好。</br>　　看來弟弟的品德應該是沒得說，就是不知道他的公司實力、人員構成、企業(yè)文化，是不是具備一定的發(fā)展?jié)摿Γ咳绻墓緝炔恳粓F糟，彼此勾心斗角、風氣敗壞的話，那她也不能將技術團隊留在這里。父親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就算賠上性命，也得為這些科研人員負責到底；決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人情感，而把那些科研棟梁給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