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送走大領(lǐng)導(dǎo)的車隊以后，村企的人幾乎個個疲憊不堪。雖然只是一下午的考察，但所有人都沒閑著，兩條腿累、腦子更累。陪同大領(lǐng)導(dǎo)視察可不是好活兒，哪句該說、哪句不能說，說什么能落到重點上，怎么才能突出村企優(yōu)勢，那都得經(jīng)過反復(fù)琢磨才能開口。</br>　　盡管累得不行，高原還是組織工業(yè)口的領(lǐng)導(dǎo)，又返回辦公樓里，簡單開了個總結(jié)會。</br>　　內(nèi)部開會就放松多了，該抽煙抽煙、該泡茶泡茶，高原帶頭跟大家一起，先把視察時領(lǐng)導(dǎo)的講話，包括村企人員對公司的介紹，都完完整整捋了一遍。</br>　　這項工作弄完之后，高原才朝大家詢問道：應(yīng)該都沒什么問題吧？</br>　　大江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說：反正我覺得沒問題，這就是咱村企所有的情況，既沒夸大也沒遺漏，能說、能介紹的，咱基本都談完了。</br>　　韓總撓著半白的頭發(fā)，卻深皺著眉道：你說這些大領(lǐng)導(dǎo)也是，好歹給個準信兒嘛，哪里好、哪里不好，他們光問也不說。我這下午一直揪著心，也不知道他們考察的重點，到底放在哪里。要不高總，一會兒你打電話，管你那四哥問問？</br>　　高原無奈地擺擺手，又端起茶水喝了兩口才說：咱可別鬧洋相了，這次考察牽扯到后續(xù)的投資，屬于機密性的事件。如果四哥提前跟咱放風(fēng)，那不是違背原則嗎？我琢磨著，領(lǐng)導(dǎo)有領(lǐng)導(dǎo)的考慮，人家要是提前跟咱說投資的事能成，咱趁勢提前圈地賣錢怎么辦？考察團的任何意見，在商業(yè)上那都是財富，所以人家只字不提是有道理的。</br>　　也是啊，如果省里真決定給黃龍的經(jīng)濟賦能，那黃龍的地皮價格可就要翻翻了。你這么一說我差不多就明白了，這種消息一傳出去，許多地產(chǎn)商估計得削尖了腦袋，無所不用其極地圈地。難怪這次省里的考察團這么低調(diào)，而且還著重強調(diào)，說這只是一次普通考察。</br>　　韓總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長長舒了口氣道：這大領(lǐng)導(dǎo)的話呀，還真是沒有一句是廢話。往深里一琢磨，全都是能掙錢的商機。</br>　　成與不成，反正也就這樣了。至少這次考察，高王莊給考察團的印象還不錯，領(lǐng)導(dǎo)也沒有什么負面的評價。至于后續(xù)怎么發(fā)展，就只能盡人事、知天命了。</br>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高原才猛地想起來，唐佩還在家里等自己呢！</br>　　完了完了，光顧著開總結(jié)會，這次回家要挨罵了！高原驚得趕緊站了起來，其他人可從來都沒見高原這么慌張過。于是大家忙問怎么了？要不要幫忙？</br>　　高原苦著臉笑說：你們的弟妹懷孕了，這種忙你們可幫不上。關(guān)鍵是我那老娘，回頭肯定得罵我。不說了，大家也都早點回去休息吧。咱們左右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再去瞎琢磨。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關(guān)鍵，有事兒明天早會再討論。</br>　　一幫人聽到這個喜訊，倒是突然來了興致，還想跟高原多扯一會兒；可高原一溜煙兒就跑了，回家好好陪陪親愛的唐佩，才是他眼前的正事兒。</br>　　他迎著星星點點的夜空，跑出工業(yè)廠區(qū)，然后又迎著花坡南路，一直奔向花坡北路。現(xiàn)在的高王莊晚上也熱鬧，廠子里下班的工人，包括東面開發(fā)區(qū)的工人，晚上都喜歡去商業(yè)街的夜市去逛逛，所以路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年輕人居多。年輕人朝氣蓬勃，顯得整個村子也跟著朝氣蓬勃。</br>　　他氣喘吁吁跑到家里，唐佩正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砸核桃吃。母親俊蘭看兒子回來，抬手就拽起了高原的耳朵道：你個二愣子，老婆都懷上了，還這么晚回家！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老婆孩子重要？</br>　　唐唐重要，孩子重要！高原疼得擠眉弄眼，老娘去年就惦記著大孫子，今天好不容易傳來了喜訊，她老人家肯定把這當(dāng)成了頭等大事。可自己忙活慣了，傍晚陪領(lǐng)導(dǎo)吃飯的時候，他還囑咐自己，送走考察團以后，就趕緊回家來著；結(jié)果轉(zhuǎn)頭的功夫，就把這茬給忘了。</br>　　一點兒也不隨你爸！當(dāng)年我懷你的時候，你爸爸恨不得時時刻刻陪著我。俊蘭依舊指著高原的腦門兒教育道。</br>　　唐佩就趴在沙發(fā)上笑道：媽，你快別說他了，今天有大領(lǐng)導(dǎo)來視察，他作為村企業(yè)的帶頭人，可不得一直陪同？</br>　　俊蘭看唐佩趴著，又驚得趕緊跑過去，朝唐佩屁股拍了一巴掌說：我的小姑奶奶，你別把孩子給壓壞了！以后睡覺要平躺或側(cè)躺，晚上晚上跟小原分開被子睡，都注意著點兒。說完俊蘭的臉也紅了，但作為婆婆，該囑咐還要囑咐，畢竟孫子可是大事兒。</br>　　媽，現(xiàn)在孩子就是個小細胞，壓不著的。沒有辦法，婆婆讀書不多，她的思想還是那種老一套的育兒觀念。唐佩禁不住想笑，但又礙于對長輩的尊重，只能硬憋著。</br>　　你們這些小年輕啊，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反正從今天起，除了早飯以外，午飯和晚飯都回家吃，媽親手給你做?？√m又親昵地揉著唐佩的頭發(fā)，不管孫子還是媳婦，她都疼著呢。</br>　　高原好歹地是把唐佩從家里接出來了，俊蘭還不放心地一直跟到門口，嘴里絮絮叨叨地囑咐說：天冷了，別讓她沾涼水，明天上午去醫(yī)院做個檢查，我看村里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興去醫(yī)院弄什么產(chǎn)檢。</br>　　嗯，媽你早點回去吧，再把菜給我爸熱上，估計這會兒他也該回來了。高原把腦袋探出窗外，朝母親揮了揮手，這才開車朝縣城的方向走。</br>　　唐佩特幸福地靠在車里，又輕輕朝高原打了一下說：都怪你！</br>　　高原面紅耳赤，兩口子結(jié)婚過日子，懷孕生孩子不正常嘛；當(dāng)然也確實怪自己，因為唐佩即將十月懷胎，還要遭不少罪呢?？伤仓荒芎┖┑匦φf：那你想讓我怎么補償？只要你高興，讓我做什么都行。</br>　　唐佩又噘著紅唇，滿臉幸福轉(zhuǎn)著大眼眸道：我可不是說懷孕的事，我是說你把大棚區(qū)都給拆了，現(xiàn)在村里都沒了耕地，咱媽閑著沒活兒干，那眼睛全盯著我肚皮上了。今天下午我去商業(yè)街，找斌斌對象玩了一會兒，咱媽隔一個小時，給我打一個電話，生怕我磕著碰著。</br>　　高原這才笑著開車，沿著花坡路慢慢行駛道：媽媽閑下來還不好??？記憶里我最幸福的時刻，還是念初中的時候。那時候咱媽和大媽一起，在家里做魚網(wǎng)加工，我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媽媽。但除了這段日子以外，媽媽都是在地里忙活，有時一直忙活到黑夜才回家，有時就住在大棚里。</br>　　高原深深吸了口氣，又感慨地說：那時候我就想啊，媽媽什么時候能不忙了，要是能天天在家里閑著陪我就好了。小時候特別喜歡下雨天，因為下雨就不能去田里勞作，媽就能在家里好好陪我。我喜歡八九月份的雨天，媽那時候會在客廳里，鋪張席子套被子。媽媽在那頭穿針引線，我就在被子上打滾兒，有時候還會鉆進被套里，聞新棉花的味道。</br>　　說完，高原停頓了一下又道：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今天。媽媽不用再忙活了，農(nóng)民不用再去地里，沒黑沒白地勞作了。農(nóng)民從來都沒有假期，只有天氣不好才是假期，有時候天氣不好更危險，刮大風(fēng)、下大雨，還要在棚里警戒著，生怕大棚被風(fēng)給吹垮了、被雨水給泡塌了。</br>　　高原抿著嘴唇，又長長舒了口氣說：現(xiàn)在挺好，工人每周都能有一天假期陪孩子，逢年過節(jié)還能放長假。吃得體面、穿得體面，他們也可以退休、可以領(lǐng)養(yǎng)老金。我每次下班回家，能看到咱媽閑在家里，心里就特別踏實?？赡芫褪鞘苄r候的影響吧，我缺少母親的陪伴，就渴望母親的陪伴。</br>　　唐佩張了張紅唇，許多人都認為高原是理性的，只有她知道高原是感性的，心思十分細膩而柔軟的一個人。他真的從來都沒想過要發(fā)什么大財，要活得比別人高一等。人人都以為高原對生活的要求很高，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br>　　但唐佩知道，高原想要的是一個溫暖的村子，溫暖的社會。他遇到村里的人，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就很開心；他聽村民說，今年又往銀行存了5萬塊錢，他就很開心；村里人鬧矛盾的少了，越來越知書達理了，他就是很開心。</br>　　一個人的童年，真的就在影響著一個人的人生。高原在念大學(xué)之前，基本沒有任何開拓眼界的機會。所以他的目光、他的思想、他對未來美好的浪漫幻想，基本都建立在村子的這片土地上。所以他回來，他讓這里越來越好。他說的這些童年往事，才如此地飽含深情。</br>　　哎，今天的考察怎么樣？領(lǐng)導(dǎo)肯定對村企很滿意吧？！唐佩微微側(cè)身，笑盈盈地摸著高原的耳垂道。</br>　　高原現(xiàn)在開車也不是新手了，他任由唐佩欺負著，但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的路道：視察的情況還行吧，反正也沒透露什么準信兒。未來具體怎么投資、怎么規(guī)劃，省里這次出手的力度有多大，我現(xiàn)在還不能肯定。</br>　　唐佩點點頭，她對這個情況并不意外。于是她又問：除了咱這里，考察團還去了哪兒？</br>　　高原想了一下說：頭幾天一直在縣域的各機關(guān)考察，今天才正式考察開發(fā)區(qū)和咱村企。明天說是要考察黃龍港，后天考察魯?shù)V鎮(zhèn)。反正黃龍縣能算得上號的企業(yè)，他們應(yīng)該都會巡查一遍。</br>　　聽到這話之后，唐佩的眼眸就亮了，她極為欣喜地抿著嘴笑說：我記得以前，我姥爺帶隊去北?？疾斓臅r候，就走訪了許多的地方。如果只是小型投資的話，他們不會這么浪費時間的。可現(xiàn)在竟然對全縣展開視察和了解，小原，這個信號不尋常，省里肯定是要有大動作的！</br>　　頓了頓，唐佩繼續(xù)又說：首先，從你反映情況那天起，到現(xiàn)在差不多時隔了一個月。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要么省里沒把你的話當(dāng)回事，要么就是太當(dāng)回事，所以這一個月下來，一直都在做研討！什么樣的項目，能讓省里研討一個月？再者，考察團這么大范圍巡查，他們肯定要站在宏觀經(jīng)濟循環(huán)發(fā)展的角度，來給黃龍縣做配套投資。所以我覺得你可以放心了，這次應(yīng)該是來真的，省里準備把黃龍當(dāng)個事兒來辦。</br>　　你你確定？高原轉(zhuǎn)頭看著唐佩驚奇道。</br>　　有八成把握吧，按我姥爺和我爸的做事方式，一個大項目的開啟，首先會嚴格保密、只問不答；然后就是前期要做大量的籌備和調(diào)研工作。但我感覺無論你們這邊，還是我姥爺那邊，工作方式應(yīng)該都差不多。所以咱們等信兒就好，應(yīng)該不會讓你失望。唐佩雖說只有八成把握，但語氣卻十足地自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