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畫皮(完結(jié))
    六皇子手腳軟,像一根面條一般掛在侍衛(wèi)身上,腦袋偏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就是不肯去看尸體。九皇子掐著他下顎將他掰正,他立刻閉緊雙眼,反抗到底。
    “老六,皇妹死的冤枉,你還是看看吧?!本呕首訜o法,只得開口勸說。
    六皇子劇烈顫抖起來,直過了一刻鐘才終于平復,睜眼去看。只見那打開的胸腔里有一團腐爛的內(nèi)臟,黑漆漆、血糊糊,臭烘烘,根本分辨不清。這場景,這氣味,當真駭人至極,令剛鼓起勇氣的六皇子嘩啦一聲又吐了。所幸侍衛(wèi)早有準備,立刻將手里的銅盆接在他下方。
    立在一旁的群臣紛紛以手掩面,不忍直視,心里也把六皇子和承恩公給埋怨上了。這事兒仙師說什么就是什么,直接把皇后和郡主葬了,把趙夫人放了不就完了嗎?偏要鬧出這許多幺蛾子!
    有姝等六皇子吐完了便拿起匕,用刀尖在內(nèi)臟上指點,“你能看懂多少?”
    六皇子連連擺手,連連嘔吐,很想給他跪下,求他放過自己。
    有姝搖頭,對他的智商表示遺憾,轉(zhuǎn)臉沖跟隨承恩公過來查案的大理寺卿說道,“我記得你很擅長驗尸?”
    平常膽大包天的大理寺卿猛然抖了抖,然后僵硬擺手,卻見九皇子袖子一揮,就有兩名侍衛(wèi)同樣將他架過去,就差把他的腦袋杵拐在尸體上。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快看了一眼。
    “從內(nèi)臟腐爛的程度來看,你能判斷出死亡時間嗎?”有姝淡聲詢問。
    尸臭味兒太重,也不知趙五公子和九皇子如何忍得。上位之人果然強大?。〈罄硭虑湟贿吅紒y想一邊快道,“從內(nèi)臟的腐爛程度判斷,此人至少已死了兩月?!?br/>
    “然而它披掛了幾十層皮囊,多多少少會對內(nèi)臟起到保護左右,所以死亡時間或許更長?!庇墟a充道。正是因為這些環(huán)環(huán)相套的皮囊緊緊鎖住了內(nèi)臟的腐臭味,他才沒能在第一時間辨認出妖物的身份。現(xiàn)在,剝了皮的妖物早已不復之前肥胖的模樣,已變成一具枯瘦骨架,腹中也不見胎兒。所謂的懷孕,不過是為了掩蓋急劇腫大變形的外表罷了。
    有姝也是想了許久才大膽做出這個判斷,當然不一定準確,但內(nèi)臟的異狀也足以作為證據(jù)。他繼續(xù)問道,“內(nèi)臟已經(jīng)**,你還能分辨出是那些嗎?你來看看這其中少了什么?”
    已經(jīng)扭過臉的大理寺卿無法,只得繼續(xù)觀察,片刻后驚異道,“竟,竟少了心臟?!?br/>
    “能確定?”
    “自然能確定?!?br/>
    “行,你退下吧?!?br/>
    大理寺卿如逢大赦,連滾帶爬地跑到群臣中間尋找安全感,卻因身上沾了尸臭,被人推來推去十分嫌棄。想來,過了今天,他大約很長時間不會再想斷案了,尤其是查驗尸體。
    有姝看向六皇子,徐徐問道,“試問,一個披了幾百層皮囊,內(nèi)臟已腐爛三月,且還少了心臟的人,她還算是活著嗎?”
    六皇子的腦袋已經(jīng)徹底糊成一團,根本答不上來。大理寺卿為防再被叫出去,躲在某個大臣身后喊道,“怎么能算活著?更甚者,她都不能算作是個人!趙夫人的謀害皇族罪本是子虛烏有!”
    有姝對他的表現(xiàn)很滿意,頷道,“總算有一個明白人。沒錯,躺在這里這個東西不是人,而是妖物。這些皮囊是它覓食后搜刮的戰(zhàn)利品,用來掩藏自己的身份。它披著這些皮囊任意出入你們宅邸,大肆屠戮你們親人。而我的母親身上有一枚平安符,擋住了它的攻擊,它才會忽然倒地。據(jù)我判斷,皇后死了已有十二個時辰,想來昨日這個時候,明珠郡主應該求見過皇后吧?她那時就已經(jīng)死了,你們看見的不過是幻象而已?!?br/>
    躲在角落的幾名宮女聞聽此言紛紛暈了過去。
    他不說還好,越說群臣越是感到恐慌,卻也對他口中的平安符十分向往。連如此可怕的妖物都能殺死,該是何等威能?莫不是仙師自己刻畫的吧?能不能要一張過來?
    在生命安全嚴重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這些人哪里還有心思去探查真相,恨不得跪在有姝腳邊,哭著喊著求他賜一枚符箓。就連六皇子也目露崇敬渴望,顯然已被完全鎮(zhèn)住了。
    有姝并不搭理他們,轉(zhuǎn)身走到盛放皮囊的銅盆前,丟了幾枚化業(yè)符進去,然后雙手并攏,指尖連動,掐了一組十分玄奧復雜的訣。銅盆內(nèi)忽然冒出一股紫色火焰,明滅光斑中隱隱浮現(xiàn)許多黑色剪影,若有相熟的人在,定然能認出她們身份。
    她們先是變成青煙繚繞在大殿上空,出啜泣一般的悲鳴,然后互相交匯盤旋,形成一個黑色漩渦慢慢消失。火焰照亮了每一個人驚恐萬狀的臉龐,卻也令他們渾身寒。
    當陽光重新照射進來,銅盆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沒有紫色火焰,沒有數(shù)百人皮,沒有燃盡的黑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但是大家知道,這并非幻覺,而是真切生的,因為那具掛滿腐肉的骨架還好端端地擺放在竹席上。
    有姝度完亡魂,這才把烈火符扔在骨架上,徐徐道,“最后,我還要告訴你們一件事,這妖物只要心臟不滅就能永遠不死。你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搜索全城,秘密把它找出來帶給我處置。”
    眼看尸體燒成灰燼的朝臣們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聽聞如此噩耗,差點沒當場厥過去。尤其是負責京畿防衛(wèi)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臉色十分蒼白,顫聲道,“仙師,它是妖物,屬下怎么抓得?。恳?,您也給屬下一張護身符?”
    假公濟私,無恥之尤!群臣心中激憤,膝蓋也跟著微微癢,想給仙師跪上一跪,求上一求。
    有姝略作考慮便給了他一張符箓,然后把兩滴血液傾倒在早已制好的上京微縮圖景上,指點道,“跟著血珠走你們就會碰見一只渾身腐爛的狗,用這張網(wǎng)兜便能把它降服。記住,在帶來給我的途中萬萬不可松開繩索?!痹捖鋸男浯锶〕鲆粡埥鸾z網(wǎng),上面掛滿許多朱紅色的小鈴鐺。
    禁軍統(tǒng)領(lǐng)不敢褻瀆寶物,連忙擦干雙手去接,然后帶著屬下大步離開。
    等在走廊外的仲康帝已聽見幾人對話,想起有姝前些日子送給他的平安符,立刻撒腿朝養(yǎng)心殿跑去,急得連御攆都忘了傳喚。早知道那張平安符威力如此巨大,他說什么也不會隨手扔在一旁,也不知現(xiàn)在有沒有被宮女收走。昨天那妖物還來求見過他,只因他在氣頭上,把人攆走了,這才改去求見皇后。若不是這一念之差,沒準兒胸口插刀的尸體就會換個人!
    仲康帝越想越怕,從此再不敢把有姝送的平安符亂放,連洗澡都得拿個小琉璃瓶裝著掛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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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有妖物橫行上京,時時刻刻威脅大家性命,反倒令人遺忘了皇后與明珠郡主的死亡。在抓住妖物之前,皇家不敢喪,只得找來一口冰棺存放皇后的尸體。至于明珠郡主的尸體去了哪兒,恐怕只有妖物知道。
    膽戰(zhàn)心驚地等待了一日夜,禁軍統(tǒng)領(lǐng)果然不負眾望,用金絲網(wǎng)兜著一只半腐爛的狗進入皇宮。有姝并未立刻燒死妖物,而是將它關(guān)入鐵籠,四周布了結(jié)界,令它無法逃脫。
    “仙師,您打算怎么處置它?”禁軍統(tǒng)領(lǐng)低聲詢問,面上帶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狂熱崇拜。
    其余大臣被九皇子邀入東宮觀賞妖物,心中叫苦不迭。他們早已寫了帖子向仙師請罪,還有人親自去趙府磕頭跪拜,把仙師當祖宗一樣供著。日后仙師說什么就是什么,他們?nèi)夹牛@還不成嗎?為何還要再嚇他們一次?直到此時,他們才理解當年的九皇子:原來晚上睡不著覺真的很痛苦,很容易魔怔。
    有姝無意折騰大家,但他腦子向來一根筋,總認為既然攬下這事,就得給大家明明白白交代清楚,這才把知情人士全部召來。
    他繞著籠子走了一圈,頷道,“是它沒錯。我不知道它品種為何,卻知道它怎樣生存。只要它的心臟還剩下一片碎肉,無論被哪種動物叼走,都能迅寄生在其體內(nèi),然后去獵殺人類。正所謂以形補形,所以人類或動物的心臟應該是它的食物,而它能通過炮制皮囊化成人形,在凡間游走作惡?!?br/>
    “仙師,您別說了,快把它處置了吧?”一位六十高齡的老親王揉著心臟喊道。他悔啊,當初就不該跟著承恩公進來大鬧,否則也不會攤上這種破事。
    “不與你們解釋清楚,你們又說我裝神弄鬼怎么辦?再者,方才那些話都是我的猜測,還沒有切實的證據(jù),作為科研人員,必須積極求證,努力探索,怎么能憑臆測行事?”
    行,您說什么都是對的,咱們接著就是了。眾位大臣紛紛扶額,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唯獨九皇子單手支腮,凝望愛人,目光深情款款,十分沉迷。所謂什么鍋配什么蓋,大約就是如此吧。
    有姝正兒八經(jīng)地駁回眾人要求,這才指尖微動,射出一張裂空符,將瘋狂吠叫的狗劈成兩半。一顆心臟掉落在地上,散出濃郁的臭味。這臭味仿佛帶有魔力,強烈吸引著附近的動物。有姝早已備好十幾只老鼠,關(guān)在旁邊的小籠子里,現(xiàn)在全都躁動不堪,吵鬧不休。
    有姝打開結(jié)界,把老鼠放進去,它們并不去啃噬腐肉,卻全都撲向心臟,你一口我一口地快吃光。幾息后,它們眼珠開始紅,然后互相殘殺,直至最強壯的那頭老鼠勝出才罷休。遵循著本能,它把同伴的尸體一一吃掉,不過片刻功夫就已長到野貓那般大,而且皮毛開始腐爛斑駁,與之前那條狗形容十分相似。
    這一切都證明了有姝的猜測是正確的,在朝臣們呆滯目光的圍觀下,他這才拋出烈火符,將滿籠子亂竄的老鼠燒成灰燼。
    “仙師千歲,千歲,千千歲!”殿內(nèi)安靜了足有一刻鐘,才響起大家如釋重負的聲音。
    從這一天開始,上京的大小官員,名流勛貴,再也不敢說趙五公子一句壞話。便是他與太子成婚后獲封國師,入住摘星樓,大家也都極力贊同,熱烈祝賀。但凡誰家出了怪事就會跑去趙府,纏著趙尚書或王氏,軟磨硬泡地要來一件仙師的物件,說是能驅(qū)邪。更有甚者,還按照五公子的模樣制成雕塑擺放在家中,日日供奉香燭。
    有姝陪同自己四處征戰(zhàn),造了許多殺業(yè),雖然他說不會有報應,九皇子,不,現(xiàn)在應該稱為元帝,心中卻難免記掛。待兩人大婚后,他開始茹素,且在九州之內(nèi)廣施仁政,令百姓安居,家家興業(yè),重現(xiàn)宗圣帝時的繁榮盛景。
    二人居于深宮,唯有彼此,凡事有商有量,未曾紅過一次臉。元帝至死也未納宮妃,臨到不惑之年才收養(yǎng)了幾名孩童悉心教養(yǎng),然后禪位給能力最佳者,自己帶著國師四處周游。
    古稀之年,二人悄然回京,先后離世,據(jù)說尸體就葬在宗圣帝的皇陵內(nèi),那處有一個輪回陣法,可令他們永世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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