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畫皮
鄒氏居住的小院十分安靜,莫說婉轉(zhuǎn)鳥鳴,竟連蟋蟀的叫聲也聽不見半點,這在炎夏時節(jié)是極不尋常的,仿佛此處已陷入死寂。躲在窗戶外面的小鬼都有些瘆的慌,不免打了退堂鼓。
恰在此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來到院墻邊,借著白日堆好的幾塊磚,輕易翻過去。黑漆漆的屋子立刻燃起一根燭火,女子僅著一件水紅色的肚兜與煙綠色燈籠褲,大大方方推門出來,沖黑影勾手道,“冤家,等你半宿了!”
“小心肝,是不是等急了?讓我摸-摸看。”黑影飛快跑過去將她抱住,小鬼借屋內(nèi)亮光一看,卻是二房嫡子趙玉松。
這作死的玩意兒,偏偏要在今晚過來,不會被主子的迅雷符一塊兒劈了吧?小鬼面上擔憂,心中卻更為興奮,搓-著手,跺著腳,在窗外來回走了幾圈。
那女子早有察覺,用妖術秘語,“不想死的話就快些滾!”
小鬼非但沒滾,反而從窗戶縫鉆入屋內(nèi),又在房梁上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蹲身道,“抱歉,我早就死了六七十年了。”
女子氣得咬牙,卻因獵物在手,需得趁熱享用,這才沒立時作。
待吃飽了,再把這小鬼捏得魂飛魄散也不遲。這樣想著,她一把將趙玉松推到床-上,然后俯身去啃他嘴唇。這個“啃”字并非夸張的修辭手法,而是真真切切地寫實。若趙玉松此時沒閉上雙眼,定能看見女子忽然冒出來的滿口尖牙。
尖牙碰到他舌頭,當即劃破老大一個傷口,令他痛叫起來,連忙伸手去推搡,“方才是什么……”話只說到一半,他就忽然打住,露出驚恐的表情。
只見女子眉心與左胸各出現(xiàn)一個紫色光點,先是若隱若現(xiàn),緊接著越來越亮,待那光線透體而出,就聽“砰砰”兩聲悶響,女子的腦袋和左胸竟炸開兩個碗口大的洞,有黑紅的爛肉從里面汩-汩流瀉,更有一種極其刺鼻的惡臭在空氣中迅彌漫。
這一切生的太突然,莫說離得最近的趙玉松,便是房梁上的小鬼也嚇傻了,張口結(jié)舌,眼如銅鈴,好半天回不過神。
那腐臭味兒似乎帶著一種魔力,將附近的貓貓狗狗全都吸引過來,方才還寂靜無聲的院落,現(xiàn)在悉悉索索一陣亂響,漆黑夜色中亮起許多瑩點,紛紛朝屋內(nèi)鉆去。
等小鬼回神時,已有一只野貓扒-開僵死在地上的女子的右胸,從森森肋骨下叼出一個還在跳動的心臟,飛快跑遠。它一跑,那臭味的魔力也緊跟著消失,挑嘴的野貓6續(xù)離開,不挑嘴的野狗就開始撕扯尸體,喉頭出護食的低吼。
趙玉松被吼聲驚醒,這才開始尖叫,直入云霄的嗓音差點把房梁上的小鬼震下來,幾只野狗嗚嗚低吠,夾著尾巴跑開了。小鬼猛然回神,連忙飛下房梁朝大人院子里遁去。
無需他回稟情況,有姝已被趙玉松的喊叫吵醒,正披衣穿鞋,推門查看。王氏和趙知州也拿著燭臺跑出來,一疊聲兒地問怎么了。連最偏遠的大房都被驚動,更別提與三房一家住得極近的二房與正院。
當有姝扶著爹娘趕到時,趙家所有人已齊聚鄒氏的小院落。幾個仆婦貿(mào)貿(mào)然沖進去,繼而失聲尖叫,嗓音比趙玉松凄慘千萬倍。
“老太爺,老太夫人,鄒氏她,她腦袋和胸口破了兩個大洞,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透啦!”一個膽子較大的仆婦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回稟完情況就鉆入花叢里嘔吐。其余幾人已腿腳軟,摔倒在血泊里無法動彈。
老太爺和老太夫人從未聞見過如此濃郁的臭味,別說進去,便是在門外略站片刻也覺得腦袋暈,又聽說鄒氏死相格外可怖,越不敢入內(nèi),只派了幾個身板強壯的家丁去扶大少爺。
趙玉林只披著一件外袍就匆匆趕來,聽說鄒氏死了,且死時大哥在她屋里,當即什么都顧不得,推開家丁往里沖,高聲怒罵,“好你個趙玉松,簡直畜生不如!不但利用我去陷害五弟,還深夜來勾搭我的妾室!旁人都夸你是翩翩君子,我看你是衣冠禽獸!今兒個我跟你拼……啊啊啊啊……”
余下的話被一連串尖叫聲取代,他連滾帶爬地跑出來,語無倫次道,“炸,炸,炸了!鄒氏她炸了!”
被他推開的家丁此時也到了門邊,往里一看,頓時再也不敢進去。
但看二少爺沾滿黑血的褻褲和鞋底帶出來的爛肉,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趙老太爺趕緊讓人把幾欲暈倒的老妻扶回去,與二兒子硬著頭皮跨入門檻。
他兩一個是家主,一個是趙玉松的親爹,怎么著也得出這個頭。又有幾名血氣方剛的小輩匆匆趕來,問明情況后一面諷刺二堂-哥膽小如鼠,一面跟著入內(nèi)。但是很快,他們就再也說不出話,你扶著我,我扶著你,顫巍巍斜倚在墻角,竟連爬出去的力氣都沒有。
自己弄出來的動靜,怎么也得看個明白。有姝不顧爹娘攔阻,施施然走進去。
屋內(nèi)青磚已被黑血浸透,半干的血塊上留下許多凌-亂足印,還有人跌倒后倉促爬起來的痕跡,看著十分瘆人。趙玉松癱坐在血泊中,淡藍長衫已完全被染成黑紅色,鬢、頭臉、前襟處滿是噴濺狀的血點,可見爆炸時他與妖物應該是面對面,所受到的心理沖擊想必非常巨大。
有姝沒功夫去關注旁人的心理狀態(tài),誰讓他倒霉,偏選在這個時辰竊玉偷-香?他快走兩步,平穩(wěn)踏過血塊,來到尸體旁。
因有小輩在場,老太爺和二老爺強撐著沒失態(tài),但腿腳卻已經(jīng)徹底軟了,只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沖趙玉松招手,希望他能自己走過來??匆娦挪蕉サ挠墟?,兩人目露震驚,又見他拿起一根雞毛撣子去撥-弄尸體,越駭然。
“你,你在干什么?”老太爺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看它死了沒有?!庇墟^也不抬,用雞毛撣子挑開堵塞在傷口處的肉沫往里探看。這具尸體有古怪!先,被迅雷符擊中后,它竟沒顯出原形;其次,它外面這層皮膚十分新鮮,里面的骨、肉、血液,卻已經(jīng)完全腐爛,像是塑料袋包裹的一團垃圾。他之前聞到的臭味,想必就是這些爛肉透過皮膚散出來的。
這究竟是什么妖物?有姝越看越不明白,不禁搖了搖頭。
他不覺得如何,屋里的人都已經(jīng)受不住,想讓他離尸體遠點卻不敢開口,想跑出去亦邁不動步,恨不能像個娘們兒一樣厥過去。
“兒子,里面怎么了?快些出來吧,別看了!”王氏在外面叫喊。其他幾房的妯娌也都紛紛喚人。
管家在二太太的呵斥下不得不帶著一批人走進去,手里拿著棍棒、刀槍等物。
有姝見屋里一下來了這么多人,有尖叫的,有摔倒的,有暈厥的,還有嚇尿的,一個比一個更不頂用,心里難免感到厭煩。他抿著嘴站起身,朝門口走去,似想到什么又停步,彎腰從靴筒里抽-出一把匕。
本已經(jīng)伸出手,打算讓五弟扶自己出去的幾個堂兄見他又轉(zhuǎn)回去,且還拿著武器,不禁顫聲問道,“五弟,你要干嘛?咱們趕緊出去吧,這一地狼藉留給下人去處理。”再不出去他們也要尿褲子了。
有姝聽而不聞,用刀柄將尸體緊鎖的牙關撬開,捏住舌頭一刀割斷。
溫熱的液體浸透褲襠,還有一股淡淡的騷臭味在空氣中彌漫,幾個堂兄真被嚇尿了,一下癱坐在血泊中。便是見慣大場面的老太爺亦免不了露出駭然之色,顫聲詰問,“你在做什么?為何要割掉她舌頭?”
有姝不答,隨手將舌頭扔掉,又用趙玉松腋下的干凈布料擦了擦刀身,這才緩步離開。中午他曾經(jīng)說過,若是再非議主子,定要割了它舌頭,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直到此時,受到雙重刺激的趙玉松才猛然還魂,跌跌撞撞爬起來朝門口跑,邊跑邊喊見鬼了。
可不是見鬼了嗎?好端端的一個人,眉心和左胸竟出紫光,然后忽然炸裂,凡間哪有這等手段?他跑到花園,跳入荷塘,撩起水不停沖刷自己全身,然后扶著岸邊的石頭大吐特吐。
家丁被大少爺?shù)募饨新曊鹦眩櫜簧献约喝绾卫仟N,連忙去攙扶各位主子。家里生這等大事,除了身體漸衰的老夫人,其余幾房都不敢離開。有姝也沒走,正脫掉被黑血浸透的鞋襪,讓小廝倒水沖洗。
二嬸娘追著趙玉松去了,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正圍著他詢問里面情況。他慢慢洗腳,緩緩搓手,表情一派淡然,卻未曾開口回一個字,叫人恨得直咬牙。
在有姝惹了眾怒之前,進入房間的幾位爺們兒終于出來,若非家丁左右支撐,怕是會軟倒在地上??匆娮谝慌宰藨B(tài)閑散的五堂弟,他們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然后撇開視線,露出畏懼之色。他們不明白五堂弟如何能在血泊中保持鎮(zhèn)定,如何有膽量去撥-弄尸體,如何面不改色地割掉她一截舌頭。他,他果真是個正常人嗎?
老太爺和二老爺同樣不敢去看有姝,隨意敷衍兩聲就讓大家散了。
這一夜,趙府燈火通明,鬧鬧哄哄,直到凌晨方漸漸恢復平靜。女眷們不敢多問,回去后讓丫鬟婆子整夜守在榻邊,不許離開。男丁們則齊聚正院,商量該如何處理此事。
“有姝,你為何要去割鄒氏舌頭?”老太爺洗了個澡,已看不出之前的狼狽,先就捉住有姝詰問,仿佛在懷疑他。
有姝挨著父親落座,正用腳后跟有一搭沒一搭地踢椅子腿-兒,平板道,“與其審我,不如先問問趙玉松為何三更半夜待在鄒氏屋內(nèi),又看見什么?!?br/>
也對,趙玉松可是唯一的目擊者,要想知道真-相問他就好,做什么問住得最遠的大房一家?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趙玉松是去干什么事,老太爺不問大家伙兒也都明白。
本還蔫頭耷腦的趙玉林這才想起之前那茬,揪住趙玉松便是一頓好打。
二老爺和三老爺連忙去勸,勸不住只得拉開他倆,一人給了一個巴掌。廳里這才安靜下來。老太爺讓家丁把嫡長孫架住,說要是不老實交代就上家法。趙玉松抵不住,終于將前后經(jīng)過一一細說,末了暈倒在地上。
管家上前一摸,驚道,“不好,大少爺了高熱,許是被嚇到了!”
在場諸人除了大房父子倆,誰沒被嚇到?老太爺無法,只得輕輕放過此事,然后下了封口令。鄒氏死得十分邪門,又牽扯上嫡長孫,且嫡長孫還是明珠公主的駙馬,若是這等丑聞傳入宮中,趙家必會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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