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醫(yī)術
”有姝耐心解釋,“一粒蠱魂需要集齊一百只蠱王的尸體,但這只蟾蜍本就是蠱魂孵化而來,因此我只需將它煉化就好。你體內(nèi)的咒術已經(jīng)十分微弱,我若再引入一粒蠱魂,它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剩余的咒術之力吞噬并孵化。下咒者絕想不到世界上還會出現(xiàn)第二顆蠱魂,再要自爆已經(jīng)晚了。我最喜歡看他想要干掉咱們,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你且等著,此間事了,他定會把咱們引到京城去,屆時我要擰下他的腦袋給你當?shù)首幼??!痹捖湟庾R到自己言語太過粗暴,連忙用手捂嘴。
“把他腦袋擰下來給我當?shù)首幼@話你跟誰學的?”郕王沒好氣地戳他眉心。
跟你啊,還能有誰?有姝默默答道。
說話間,瓦罐里咕嚕咕嚕一陣亂響,仿佛有許多氣泡正在往外冒。有姝立刻換了一種法訣,專心致志地煉化,于一個時辰后得到一粒流光溢彩的蠱魂。郕王沒有絲毫猶豫便將之吞掉,末了往孽鏡里看。
只見蠱魂剛接觸到替心符上的蝎子就變成一團溶液將它覆蓋,轉(zhuǎn)瞬便使之淡化、收縮,最終凝固成一粒鵝黃色的蟲卵。有姝心念一動蟲卵就迅速破殼,從里面鉆出一只半寸長的,通體淡紫的小蝎子。它在替心符上打了幾轉(zhuǎn),仿佛聽見主人的呼喚,慢慢爬了出來。
說實話,吐出小蝎子的過程并不怎么美妙,郕王接連灌了好幾碗熱茶才緩過勁來。那邊廂,有姝卻對趴伏在掌心的小蝎子愛不釋手,一面輕戳它半透明的外殼,一面喜滋滋地道,“蠱魂是苗疆圣物,但傳承到今日,它真正的用法連苗人都不得而知,否則也不會輕易拿出來施展在一個死囚身上。所謂的蠱魂并非為了克制咒術,也不是為了制作傀儡。煉化并將它孵出需要施術者魂魄作引,所以,它實際上是施術者的□□,能陪伴施術者慢慢成長強大,關鍵時刻,更是施術者多出的一條性命?!?br/>
“這話怎么說的?”郕王終于來了興趣。
“它體內(nèi)有一縷我的魂絲,一旦我身死,靈魂就會順著這縷魂絲鉆入它體內(nèi)寄存。”有姝親了親小蝎子高高翹-起的尾巴,繼續(xù)道,“為了讓我復活,它會尋找附近最契合的身體鉆進去,讓我自行奪舍。當然,我奪舍之后它也會因為魂絲耗盡而陷入休眠,得將養(yǎng)許久才能蘇醒。待它醒來,我遇見危險又能如法炮制。換一句話說,有了它,就等于擁有了無窮無盡的生命。這也是蠱魂被列為苗疆十大圣物之首的原因。只可惜幾千年過去,苗疆的巫蠱傳承已經(jīng)斷絕,空有寶物卻不明就里,反倒白白便宜了我?!?br/>
很久以前,有姝就想養(yǎng)一只蠱魂,卻終不可得。他這具身體不會老去,卻并不代表不會死亡。他也是血肉之軀,有痛感,也會受傷,如果斷了頭顱或者碎了心臟,將永遠不復存在。因為他不是此世中人,入不得輪回。
這代表著一旦他身死,就再也無法與主子重逢相聚,久而久之竟成了埋藏在心底的一大隱憂。當龍十妹拿出蠱魂時,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欣喜若狂,至于奪舍乃歪門邪道,害人之術,則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內(nèi)。他來自末世,末世人的行為準則早已深入骨髓,那就是——不折手段地活下去。
越想越歡喜,有姝像小狗一樣撅起嘴巴,去拱掌心的小蝎子。小蝎子用尾尖輕輕碰他薄唇,卻并未發(fā)動攻擊,看著反而十分親昵。
郕王心中發(fā)酸,卻因討厭蟲子而不敢靠近,只得捂著胸口假裝發(fā)病,唬了有姝一跳,等他放下蝎子前來查看便把人拉到榻上好一番揉-捏撫-弄,末了細細密密,纏纏-綿綿地親吻。雅文﹎8 ﹏ w·w·w`.-y=a·w-e=n·8`.-c-o·m
皇城,某座宮殿內(nèi),遭到咒術反噬的大妖正盤坐在溫泉池中調(diào)息,卻猛然噴出幾口鮮血,把清澈池水染成一片赤紅。那咒術以它心頭血為引,一旦被破除,自是會洞穿它心臟,雖不至于隕落,卻能令它法力全失,壽命折損,莫說百十年內(nèi)無法恢復,就是三、四百年也屬枉然。而它能活到那個時候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原以為自己得到的是莫大機緣,卻沒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將它的計劃盡數(shù)破壞。宋有姝,你若不死我決不罷休!這回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破解血咒!
片刻后,宮殿內(nèi)傳出一陣猖狂而又怨毒的笑聲。
---------
血咒的威力是巨大的,短短一天時間,原本繁華鼎盛的滄州府就變得死氣沉沉。樹木發(fā)黃枯萎,動物氣息奄奄,百姓面容灰敗、精神不振,還有些老弱婦孺已經(jīng)病倒,體表浮現(xiàn)許多黑色的斑塊。
“燒死鬼醫(yī)!燒死鬼醫(yī)!”曾經(jīng)對鬼醫(yī)敬若神明的百姓恨不能親手點一把火,將仁心堂連同里面的人燒成灰燼。他憑什么施展法術攔截大家的逃生之路?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理當以死謝罪!
“扔??!只管往里扔,總有一個火把能掉進去!”尚保有幾分體力的青壯年紛紛把點燃的火把投擲過去,卻被一面無形的墻壁阻擋。
“大伙兒冷靜冷靜,別沖動。瘟疫是能治愈的,王爺正召集大夫研究治療方案,有這個力氣鬧事,不如回家安心等待?!敝苊钜舭延布埌寰沓稍捦玻B聲高喊。
但百姓已經(jīng)瘋了,根本不聽勸阻。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也人人都是瘋狂的,為了活下去,他們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此乃本性。周妙音越勸,他們反而越怒火中燒,有人抬來一大桶桐油,潑灑在仁心堂周圍,然后毫不猶疑地點燃。
橘紅色的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一張張或慘白,或青紫,或黑沉的臉,他們表情猙獰,面容扭曲,目光中更充斥著滔天恨意。鬼醫(yī)必須死!郕王在里面又如何?他死了,自然有別人接手滄州,日子照樣能過。
在“別人死”與“自己死”之間,十之八-九的人都會選擇“別人死”,這本無可厚非,更何況還有許多探子在其中攪風攪雨,自是把矛頭全都對準了鬼醫(yī)與郕王。
有姝站在廊下聽了片刻,臉上無一絲波動,直到火蛇竄至半空,令主子極其不適地瞇了瞇眼,他才使出浮空之法,飄到仁心堂大門頂端站定。
“本尊把話撂這兒,有本尊坐鎮(zhèn),滄州府絕不會死一個人,但你們?nèi)羰菍Ρ咀鸩痪?,對王爺不敬,本尊很樂意先送幾個去閻羅殿報道,也好殺雞儆猴?!彼捯衾滟?,語氣沉怒,令整座滄州府都震了震,沖天火苗更是被他磅礴帝氣壓得漸次熄滅,最終連一縷青煙都冒不出來。
鬧事的百姓瞬間沉寂,露出畏懼又遲疑的神色。
有姝趁此機會拿出一張空白圣旨,用陰陽點化筆迅速填寫。這張圣旨大有來頭,乃主子擔當閻羅王那一世留下的,在凡人看來或許只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在冥府鬼仙眼里卻是敕令如山,不可違抗。
“陸判、城隍在何處?速速前來領旨!”最后一筆收勢,他腳下一跺,令地面震了三震。
已被懷疑壓過畏懼,準備繼續(xù)鬧事的百姓接連摔倒,心電急轉(zhuǎn)之下終于意識到鬼醫(yī)召喚的究竟是何人。陸判,應當是一名姓陸的判官;城隍,那可是掌管一州之地的仙人。鬼醫(yī)何德何能,竟敢發(fā)下圣旨讓他們前來受領,他以為自己是閻羅王嗎?
剛思及此,地面就冒出兩股青煙,待煙霧散去,兩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正誠惶誠恐地給鬼醫(yī)磕頭,口稱大人。
“從今日起,任何鬼差不得在我滄州府捉拿鬼魂,但有違者,本尊嚴懲不貸?!痹谂匀丝磥?,鬼醫(yī)還是那個鬼醫(yī),在城隍和陸判眼中,此人卻已被黑底紫紋的面具覆蓋,身上還穿著上上任冥主的皇袍。沒有哪一位冥主能像上上任冥主那般一統(tǒng)鬼界與聻之獄,他忽然出現(xiàn)又忽然消失,其高深莫測的法力與來去無蹤的行徑已成為冥府不可言說的存在。
后兩任冥主皆為他親信,對他的敕令莫敢不從,原以為他入了仙班,卻沒料竟隱居在滄州。城隍驚得滿頭是汗,陸判也后怕不已。他早知道有姝并非常人,卻沒料他來頭如此之大。
狐假虎威的有姝盡量模仿主子的氣勢,把圣旨拋出去。兩位鬼仙連忙上前跪領,然后劃下結界,不讓滄州百姓的魂魄離體。換一句話說,即便瘟疫深入肺腑,只要有姝不讓他們死,他們就死不了。
鬧事的百姓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招惹了怎樣的存在,連那些冷眼旁觀的侍衛(wèi)也都腿腳發(fā)軟站立不住。雖然三人的對話只短短幾句,透露出的訊息卻龐大得令人恐慌。什么樣的人能號令鬼仙?什么樣的人能讓冥主順服?又是什么樣的人能操控一城百姓的生死?
鬼醫(yī)施展的哪里是仙家手段?他本身就是仙家才對!
鬧事者成片成片跪伏下去,涕泗橫流地請求大人饒恕。他們可還記得大人之前的話,要先送幾個去閻羅殿報道。早知道他有操控凡人生死之能,大伙兒哪里敢鬧事,還不安安靜靜在家坐等?
除了主子,有姝從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自然也不會與他們計較。他沖膛目結舌的周妙音勾勾食指,淡聲道,“隨我進來?!?br/>
周妙音呆愣片刻才在學徒的推搡中入了仁心堂,反反復復地問道,“你是神仙?你竟然是神仙?天啊,我竟然親眼看見神仙了!我還跟你切磋過醫(yī)術!”她后知后覺地喊起來,“這不公平!我是凡人,用的是凡人的手段,你卻用仙術勝我!這是作弊,開掛!”
“我不是神仙,只是略通道法而已?!庇墟啻甓熳邘撞饺恐髯颖涞氖?。他不是神仙,主子才是,若非被自己連累,主子現(xiàn)在哪里會陷入這等狼狽境地?所以哪怕付出生命,他也不會讓妖邪碰主子一根頭發(fā)。
周妙音連忙沖郕王拱手,卻再也沒有往日的情愫,反倒在心里吐槽:原來神仙也會攪基,說出去一定不會有人相信。
“雖然鬼差不會拘魂,但當身體潰爛到一定地步,就會有人變成活死人,情況反而更糟糕,是以,我現(xiàn)在很需要你的幫助?!庇墟蛑苊钜籼拐\。
“你是說那些人會變成喪尸?”周妙音腦子轉(zhuǎn)得很快。
“喪尸是什么?”郕王插口。
周妙音連忙向兩個古人解釋何謂喪尸,末了憂心忡忡地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張敕令不過是飲鴆止渴?但我能幫你什么?若要研究出治療瘟疫的方法,至少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怕是來不及了。而且,就算治療方法出來了,詛咒還在,病情總會再次爆發(fā)。”
“只需半月我就能解開咒術,在此之前,我想借你的靈泉一用?!庇墟赜谐芍?。
“可我的靈泉陰氣極重?!?br/>
“我能用極陽之物調(diào)和,使之成為任何人都能飲用的靈藥?!?br/>
“是嗎?那好,我這就給你傾倒。”周妙音捋起袖子。
有姝真心實意地道謝,待院中的枯井被靈泉填滿,便往里扔九陽木、烈陽符、金烏尾羽等物。這些是他積攢了幾千年的收藏,今日全都化作烏有,但只要能幫到主子,便沒什么好可惜的。郕王也漸漸意識到少年為自己付出了什么,那份迷茫之感終被堅定取代。
經(jīng)過剛才那場大鬧,新的流言很快傳播出去,百姓得知鬼醫(yī)不但封禁了出城的道路,更封禁了黃泉路,心中又是愧悔又是惶恐,紛紛強撐病體來仁心堂磕頭。燒死一個凡人就能解救全城,誰也不會遲疑,但若是燒死一位仙人,誰有那等膽量?也不怕遭天譴!
仙人既然能號令鬼差,自然也能解除血咒,他們只需等著便是。剛思及此,就聽某人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只見仁心堂內(nèi)冒出騰騰霧氣,匯聚到半空竟形成一朵又一朵紫中帶金的云層,須臾之間就蔓延到萬里之外,把整座滄州府囊括在內(nèi)。粗-壯的紫色電光在半空炸響,隨之而來的是淅淅瀝瀝的雨絲,吸入肺腑浸入皮膚后竟把黑色的瘟氣逼-迫出來,化于無形。
“神仙顯靈了!我們有救了!”門外一片歡騰。
“真的有效!”門內(nèi),周妙音喜極而泣。
“不過是暫時遏制而已。更多瘟氣已化作蟲豸鉆入樹干、磚縫、地底,等雨水干涸后便會繼續(xù)作怪?!庇墟嗌砼缘臉渲Γ瑥臉湫纠镒С鲆恢缓谏∠x,碾成碎末。
“那該怎么辦?”周妙音急了。
“我自有辦法,你只管每天過來,往這口枯井里注水就好?!弊兂缮钭仙木€在沸騰,不斷把霧氣投入云層。
“那要注多久?你身上的極陽之物總會耗光吧?”
“七天就夠了?!庇墟氐絻?nèi)室,繼續(xù)折疊紙鶴。郕王也幫著一塊兒疊,時不時湊過去,親吻少年腮側(cè)或嘴唇,說是想找些安全感與真實感。
周妙音站在窗外看了一會兒,感覺自己遭受到一萬點暴擊,揉著隱痛不已的胸口悻悻回轉(zhuǎn)。
百姓以為鬼醫(yī)召來的靈雨一下,血咒就會解除,哪料第二天瘟氣竟變成細小的蟲豸從地縫、磚墻、樹干里鉆出來,往他們腿上爬,看著更為可怖。他們跌跌撞撞跑到仁心堂,連喊救命,卻始終沒能等來鬼醫(yī)的回應,臨到午時又下一場靈雨,解了危局。
此后的很多天都是如此,大家在希望與絕望中反復煎熬,都有些撐不住了,竟莫名興起弒神的念頭。
這天,一群人舉著火把相約來到仁心堂,連郕王的部分精銳都參與其中,一面叫囂辱罵,一面往墻里投擲火把,哪怕明知道此舉實屬徒勞,也堅持不懈。他們想活著,想出城,想逃離這人間煉獄,于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連續(xù)折了七日七夜紙鶴,有姝已頭疼欲裂,若非有調(diào)和后的靈泉水補充元氣,恐怕早就倒下了。郕王也累得不輕,正躺在少年溫暖的懷中小憩。
有姝定定看了主子一會兒,又珍而重之地親吻他額頭,這才把點過睛的紙鶴放飛出去。門外的百姓先是聽見潮水拍岸的聲音由遠及近,踮腳一看,卻見許許多多紙鶴從仁心堂里飛出來,把天空渲染成金黃一片。它們左右盤桓,上下翩飛,把附著在人體、牲畜、樹木,甚至地底的瘟氣啄出來,仰著脖子吞噬。
周妙音站在廊下眺望,末了深深被宋掌柜的手段折服。世界上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嗎?大約沒有。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