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醫(yī)術(shù)
一陣微光閃過,鏡子里慢慢浮現(xiàn)許多虛影,然后變得凝實而又真切。郕王與張貴湊近一看,竟見里面跳動著兩顆心臟,其中一顆似乎很薄,與另一顆緊緊貼合在一起。
“這就是我的心臟與那張符箓?”郕王按-揉左胸,感覺十分奇妙。
“沒錯。我的鮮血對邪物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而彼岸花乃地獄之花,其香氣與我的鮮血不相上下。若你果真中了咒術(shù),詛咒之力定然會不受控制地轉(zhuǎn)移到符箓上?!庇墟捯粑绰洌J王就開始心臟絞痛。
“沒事,別怕,等詛咒之力完全轉(zhuǎn)移過去就好了。相信我,我不會害你。即便我死了,也會護你周全?!边@句話常常從主子嘴里說出來,現(xiàn)在終于換成有姝。
郕王自是對少年深信不疑,一面擺手遣退張貴,一面咬牙忍耐。而在孽鏡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從心竅中鉆出,先是兩個巨大的螯肢,后是細長的鉗足,最后竟揚起一條帶著毒刺的尾巴。
“蝎,蝎子?王爺?shù)男呐K里怎么鉆進去一只蝎子?它如何活下來的?”張貴嚇得面無人色。
郕王緊盯孽鏡,眸光電閃。有姝握緊他冷汗涔-涔的手掌,解釋道,“這并非真的蝎子,而是咒術(shù)形成的邪物,正是因為它常年作祟,你的心臟才總是劇痛不已。再忍一忍,馬上就不疼了?!?br/>
隨著他話音漸落,黑色蝎子已爬到符箓上,擺動尾巴狠狠哲了一下。張貴連忙捂臉,不敢多看,蓋因這一下實在是太狠了,竟連符紙都被刺破一個大洞,若是換成王爺?shù)男呐K,那該多疼??!
“鬼醫(yī)大人,符紙能頂多久?再來幾下許是就不中用了吧?”他憂心忡忡地詢問。
郕王還沉浸在心絞痛的余韻中,暫時開不了口。有姝一面幫他按-揉胸口一面篤定道,“不管下咒者道行多高都奈何不了這張?zhí)嫘姆?,符箓浸泡了黃泉水,可回溯時光自動補全?!?br/>
他舉起鏡子,好叫主子看得更清楚,只見方才還破了一個洞的符箓,現(xiàn)在又完好如初。那蝎子連哲兩下就附著在上面不動了,可見下咒者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弄死郕王,而是盜取他的帝氣。當然,若是他們聽說鬼醫(yī)的名號又該另當別論。
有姝懊惱自己行-事太過沖動草率,但木已成舟,只得將錯就錯,干脆擺開陣仗與躲藏在暗處的妖邪斗上一斗,反正鬼醫(yī)的名聲已經(jīng)宣揚出去,再如何低調(diào)也于事無補,倒不如怎么張揚怎么來,反而有可能令下咒者自亂陣腳。
見主子暫時擺脫了咒術(shù)的威脅,他鋪開一張宣紙,寫下固本培元的藥方,恰在此時,一名侍衛(wèi)在外稟報,“王爺,周大夫遣人送來一盒速效救心丸,讓您先行驗看藥效?!?br/>
周妙音個性十分好強,否則在冀州的時候也不會與太守夫人杠上,更不會把裝神弄鬼的道士和賣假藥的宋忍冬逼得走投無路。她極為看重郕王,亦十分需要王府首醫(yī)的名頭,故而這些天在默默調(diào)節(jié)心態(tài)的同時也沒忘了研制新藥??傊蚨ㄖ饕獠荒茏屚鯛斂幢?,即便對手再強大,能力再詭譎,也要爭上一爭。
有姝其實并不討厭周妙音,之所以針對她不過是為了把主子搶回來罷了,那所謂的十局之約早被他拋到九霄云外,見了藥丸才堪堪想起來。
“研制成功了?讓我看看?!彼〕鲆涣K幫?,放在唇邊舔-舐。
郕王盯著他粉紅的舌尖,啞聲詢問,“藥效如何?雖然我現(xiàn)在用不上了,但若是真的有效,對罹患心疾的人而言不啻于一大福音?!?br/>
有姝終于明白周妙音暗藏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正欲答話,一枚折疊成紙鶴形狀的傳訊符就從窗口飛進來,李狗蛋連珠炮似地說道,“大人,周大夫找到小的,說是要推介第二個病人給您,問您什么時候能回來。王公子您還記得嗎?不過三天,他已經(jīng)瘦得脫了形,您再不來,他怕是沒幾天好活了。”
王公子?有姝拍撫額頭,恍然大悟。既接了賭局,他也不會半途而廢,況且為了打草驚蛇,還得把自己的名聲弄得更大更響亮才好,于是立刻趕往仁心堂。郕王與張貴也一塊兒跟去看熱鬧。
神農(nóng)街已經(jīng)炸開了鍋,起因不是病入膏肓的王公子,也不是被圍追堵截的周大夫,而是李狗蛋放出的一只紙鶴。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一只紙鶴竟然活了,還扇扇翅膀飛走了。當李狗蛋把它拿出來,說能聯(lián)系到自家大人時,圍觀者還當他腦子進了水。但事實證明,一旦牽扯到那位大人,沒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周妙音仰著脖子看紙鶴飛走,臉上再次被深深的迷茫和濃濃的自我懷疑充斥。
李狗蛋用極為不舍的眼神放飛紙鶴,這才沒好氣地道,“等著吧,我家大人兩個時辰之內(nèi)必定趕到?!边@只紙鶴被他捂了好久,原打算當成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的,現(xiàn)在全泡湯了。
圍觀者,包括王家眾人,都已安靜下來,唯獨五花大綁的王公子還在叫囂,“周大夫,給我一口飯吃吧!周大夫,求你行行好!”一聲接一聲有如魔音灌耳。
周妙音抱住腦袋,心緒煩亂。
無需兩個時辰,只短短半刻鐘,鬼醫(yī)大人就乘坐王府的馬車到得仁心堂。圍觀者見他下來,連忙飛奔倒退,空出好大一片位置,吵嚷聲也似凝固了一般戛然而止。
“大人,您總算來了!民婦給您磕頭,求您救救我兒!”王夫人噗通一聲跪下。
有姝避開她,徑直走到王公子身邊,既不把脈也不問診,只仔細看了兩眼便擺手道,“抬進仁心堂里去吧?!痹捯魟偮?,仁心堂周圍的空氣就扭曲一瞬,只能看得見卻摸不著的朱漆大門吱嘎一聲自動打開,露出纖塵不染的前廳。
在圍觀者既敬畏又狂熱的目光中,有姝緩步踏了進去,先把主子安置在主位,怕他冷著又給貼了一張烈火符,這才洗凈雙手。
周妙音鍥而不舍地追問,“宋掌柜,王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他并未得病,而是撞了邪?!庇墟讣庖欢秾⒛耢o心符點燃,扔進茶碗里化成符水,喂給病床-上的王公子。在符水入喉的一瞬間,狂躁的王公子就安靜下來,眼皮微微開合,似乎快睡著了。
兒子已經(jīng)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王夫人生怕他再鬧下去會力竭而死,見此情景不由心頭大定,暗暗喟嘆道:還是鬼醫(yī)大人靠譜,早知如此,當初斷然不會把兒子送去周氏醫(yī)館,平白耽誤了大半個月。
“撞邪?”周妙音尾音拖長,習慣性地露出懷疑表情,卻又很快收斂。
有姝只淡淡瞥她一眼就開始畫符,先后畫了兩張,套疊在一起,然后遞給迷糊中的王公子。王公子聳著鼻尖嗅聞,仿佛覺得符箓十分美味,立刻奪過去大口咀嚼,末了狼吞虎咽。
“你讓他吃紙?”不管看了幾回,周妙音還是習慣不了宋掌柜特殊的治療方式。
王夫人狠狠瞪她一眼,斥道,“你懂什么?吃了符病才能好!”
擠在門口觀望的路人連連點頭,心道可不是嗎!我們做夢都想求一張鬼醫(yī)大人親手畫的符。那足可以當成鎮(zhèn)宅之寶一代一代傳下去!
有姝也不搭理旁人,轉(zhuǎn)回去撫摸主子指尖,感覺還是熱乎的,心下稍安,叮囑道,“接下來的畫面有些惡心,你潔癥嚴重,先去內(nèi)室避一避吧?!?br/>
郕王笑著擺手。有姝又勸幾次終是無果,只得鋪開符紙繼續(xù)描繪,最后一筆剛收勢,王公子就一面打滾一面哀嚎起來,怎么吃都不見長的肚子竟一圈一圈變大,把衣袍都撐裂了。
“我的娘哎,這是咋啦?要爆了?”
“大人,我兒怎么了?有沒有事?”
有姝老神在在地吩咐,“抬一口缸來,要釀酒的大缸。離發(fā)作還有一會兒,且等著吧?!?br/>
王夫人連忙命人去找大缸,圍觀者也紛紛幫忙想辦法,不出半刻鐘就沿街滾來一口,足可以裝下三四個成年人。有姝在缸底畫了一個禁錮法陣,又吩咐王家的仆役把王公子倒吊在大缸上空,末了負手等待。
現(xiàn)場幾百雙眼睛全炯炯有神地盯著待產(chǎn)孕婦一般的王公子,竟讓有姝莫名想起一句話: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果然下一瞬,王公子便張開嘴,發(fā)出干嘔的聲音,緊接著有一團繡球大小的活物沿著他腸胃鉆入喉管,從齒縫中掉入缸底,發(fā)出吱吱吱聲響。
“他肚子里有東西!”
“是什么?聽叫聲像是老鼠?”
“啊啊啊?。∈侨?!怎么會有活人在公子肚子里?”站得最近的一名家丁差點被嚇瘋。只見掉入缸底的并非動物,也不是蟲子,而是一個四肢枯瘦,肚子卻奇大無比的小人。他滿口利齒,皮膚起皺,眼球赤紅暴凸,正又蹦又跳地往上爬,卻仿佛被什么力量壓制住,每每跳到半空就砸在缸底,發(fā)出骨頭斷裂的咔擦聲。
吐出一個不算,王公子竟又吐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然后嘩啦啦一陣響,竟噴出密密麻麻一大群,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極其濃郁的腥臭味,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聲從缸里不斷傳出。
堅決不肯走的郕王已是一臉菜色,所幸有姝把咒術(shù)轉(zhuǎn)移到替心符上,否則他現(xiàn)在一準兒發(fā)病。張貴欲吐不吐,只得掏出香帕捂鼻子,就連王公子的親娘都有些受不住,正趴伏在丫鬟肩頭,免得當場癱軟。她哪里能想到兒子肚子里竟藏著這么多妖怪,一大缸??!成百上千只!它們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會不會鉆進別人體內(nèi)?
思及此,大伙兒紛紛起了奔逃的念頭,卻又在瞥見云淡風輕的鬼醫(yī)大人后穩(wěn)住心神,極為堅強地留下看熱鬧。
周妙音也被嚇得夠嗆,卻又在好奇心地驅(qū)使下一步一步靠近大缸,想要看個清楚明白。她隱隱猜測,宋掌柜之前在缸底畫的圖案應(yīng)當另有玄機,正是因為那個,這些小人才沒辦法逃出來。但人的肚子里怎么可能藏人,又不是寄生蟲!她拉扯頭發(fā),感覺自己快瘋了。
王公子還在嘔吐,每吐出一個小人,氣色就好上一分,直吐了兩刻鐘肚子才徹底消下去,本來骨瘦如柴的身體竟豐潤了些許,青紫的皮膚也變成較為正常的蠟黃色。
“我兒好了!他好了!”王夫人喜極而泣,緊接著又驚駭不已地問道,“大人,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怎會鉆進我兒肚子里?”
“是人嗎?”周妙音顫聲補充。
有姝淡淡開口,“不是人,餓死鬼而已。”
現(xiàn)場冷寂一瞬就炸開了鍋,膽小者已經(jīng)調(diào)頭跑了,附送一串凄厲的尖叫,膽大者還在踮著腳尖往缸里看,表情越發(fā)狂熱。不愧為鬼醫(yī)大人,每次出手都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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