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陸判
“您又想干嘛?”大冬天的,常順卻已經(jīng)汗流浹背。他素來知道淳帝難伺候,卻不知他難伺候到這種程度,這可是逃命呢,怎還不撒丫子跑?
“我得把藏寶圖拿回來,日后朕復(fù)國可全靠它了?!?br/>
常順給跪了,“皇上,奴才求您快點走吧,別管什么藏寶圖了,能保住性命才是頭等大事。您也不想想,您跑了,他們急著去尋寶,恐怕不會分散兵力來追,但若是您帶著藏寶圖一塊兒跑,信不信咱們逃不出二里地就會被氣急敗壞地虎威將軍抓回去?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求您三思?!?br/>
淳帝怒了,一個窩心腿踹過去,“狗奴才!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他娘的煩不煩?”
“皇上,逃吧,快逃吧!保命要緊!”常順膝行過去抱他雙-腿。
淳帝連連吸氣,總算壓住心中怒火,然后掀開帳簾走出去。片刻后,一串馬蹄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漆黑密林中。孟長夜這才翻身坐起,面沉如水。
“將軍,您聽見了吧?您那溫順乖巧的狗崽兒狠戾的時候可一點兒不輸您!”劉溫摸著有些發(fā)涼的脖子感慨。
孟長夜眸色幾度變換,“你怎知道那就是本座的狗崽兒?萬一他與淳帝真是兩個人呢?”
“萬一他是裝的又該如何?一體雙魂,這種鬼話也就糊弄糊弄兩三歲的孩童,偏您卻對他深信不疑,果真是美色害人?!眲叵崎_帳簾,招手讓幾員副將進來。大家俱是面龐猙獰,殺氣騰騰,顯然被淳帝方才那番話氣炸了心肺。
“將軍,屬下這便把人抓回來處置。”劉傳山彎腰拱手。
“再等等,先派幾個擅隱匿的好手跟著他們,看看他們要去哪兒,想干什么。”孟長夜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狗崽兒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終是無法下定決心。
眾位副將領(lǐng)命而去,劉溫也想走,看見將軍頹唐寂寥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有那么幾許脆弱的味道,沉吟片刻后徐徐開口,“將軍,您若是真的放不下淳帝,把人抓回來軟禁一輩子也就是了。不過被人背叛而已,多大點事?!?br/>
“你怎知道他背叛了本座?方才那人是淳帝,但絕不是本座的狗崽兒,他不會那般狠心?!比欢祥L夜不得不承認,當(dāng)淳帝用熟悉的嗓音,鐘情的面貌說出那些狠毒不堪的話,他一時間心痛如絞,差點就演不下去。
“好吧,就算他們是兩個人,那又如何呢?您也不想想,世上有哪個男子愿意雌伏人下?他之所以對您俯首帖耳,還不是為了保命?一旦有逃跑的機會,自是一去不回頭了,這是人之常情,您也不要太鉆牛角尖。難不成您還與他講真情義?”
孟長夜面色變得十分難看,按住刀柄的手背亦冒出條條青筋。他無法反駁軍師的話,原本他與狗崽兒之間就是一場利益交換,他保護他,他付出身體,卻在不知不覺間被蠱惑,忘了二人的感情基礎(chǔ)是如此薄弱,一旦塌陷一角,便會盡數(shù)灰飛煙滅。
明日-他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擺脫自己的束縛,恐怕會歡欣鼓舞吧?思及此,孟長夜不免咬緊牙關(guān),強自按捺那忽然涌上心頭的巨大苦痛。
啊,好像越安慰越傷了將軍的心呢!不過長痛不如短痛,便就這么生受吧。劉溫搖頭,掀開帳簾不緊不慢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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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順斷定虎威將軍不敢明目張膽地在其他藩主管轄的城鎮(zhèn)里大肆抓人,于是帶著淳帝連夜奔逃,于天光微亮之時抵達城門,又用搜刮來的銅錢交了入城費。所幸晉國大亂,藩主內(nèi)斗,戶籍審查制度早已成了一紙空文,即便沒有路引,只要給足銀錢就能一路暢通。
常順找了一家客棧落腳,剛把淳帝扶到床-上就見對方抱著枕頭睡死過去,還小聲打著呼嚕,顯然已筋疲力盡。常順替他擦干凈雙腳又蓋好被子,靠坐在床邊趴臥。
三個時辰后,有姝幽幽轉(zhuǎn)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神經(jīng)立刻緊繃。
“常順,我們這是在哪兒?”他搖晃趴在床沿酣睡的人。
“???哦,咱們在青林鎮(zhèn),這里是郭將軍的地盤,虎威將軍不敢過來?;噬夏残陌?,沒事的。您餓了嗎?奴才去端飯。”
短短幾句話,有姝已經(jīng)意識到,常順定然帶著淳帝出逃了。但怎么可能呢?兩千精銳還看不住兩個俘虜,主子的軍隊絕不會如此沒用!再者,他們是怎么逃出來的?硬闖肯定不可能,難道是下-藥?
思及此,他試探道,“咱們下一站去哪兒?會不會被追上?”
“藥效并未解除,咱們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吃了早膳便買船票順流而下去茂城。水路比陸路快好幾倍,他們追不上的?!背m樳呎f邊隔著窗戶縫往外看。
果然是下-藥,解除了就能追過來,應(yīng)該是蒙-汗-藥之類。有姝心中大定,擺手道,“我不走,你自個兒逃了吧?!?br/>
“皇上您說什么?”常順不敢置信地回頭。
“我說我不走,你自個兒逃吧。有沒有銀子,先借我一點兒,你留一根頭發(fā)當(dāng)憑據(jù),我-日后自會還給你?!庇墟⒉淮蛩銓Ω哆@太監(jiān),一是因為他沒有歹意;二是因為他照顧淳帝多年,也等于在照顧自己的身體。
常順把搜刮來的銀子堆放在桌上,低聲道,“皇上您要多少只管拿,說什么借不借的。您可千萬別犯糊涂,以為待在這兒就安全了,萬一虎威將軍派幾個密探來抓人呢?”
“我自有打算。晉國已亡,你大可不必再伺候我,拿上銀子回家去吧?!庇墟瓛鰞慑V銀子,大搖大擺地推開房門。
常順是個孤兒,在宮外根本沒有家,又能上哪兒去?再者,他被調(diào)-教多年,早已奴性堅強,積習(xí)難改,便是拿棍子攆也絕不肯走。有姝無法,只得讓他跟著。二人先是買了許多黃符紙,后又去醫(yī)館抓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中藥,臨到傍晚才回到客棧。
淳帝臨走時自然不會帶上木雕小人,有姝只得再刻一個。他算是想明白了,淳帝一天不除就會鬧出許多亂子。這次他們下毒離開,也不知會把主子氣成啥樣,好不容易刷上去的好感度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跌到負數(shù)。
有姝臉色漆黑,隨便刻出一個模子擺放在桌上,然后用黃符紙寫好淳帝的生辰八字貼在額頭,準(zhǔn)備施展移魂術(shù)。常順早已被他趕到隔壁房間,且布下了**陣防備不速之客。
移魂術(shù)乃高階法術(shù),十分耗費精神力,而有姝的精神力被封印,雖然每天都在恢復(fù),速度卻非常緩慢,完全不夠支撐道術(shù)的完成,只得借助法陣。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事有蹊蹺,法陣上的光芒正被自己的身體吸收,化作更為牢固的封印,從而保證另一個靈魂不會排擠出去。這種禁錮靈魂的術(shù)法絕不是普通道士所為,反而更像那些冥府鬼仙的手段。
主子曾當(dāng)過閻羅王,有姝對鬼仙的法術(shù)也略知一二,很快就明白:憑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收拾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目下只有兩個辦法,第一,等力量恢復(fù)到全盛時期再來嘗試;第二,找到始作俑者,讓他解除法術(shù)。
第一個辦法比較實際,卻不知要等待多少年。第二個簡直是空想。鬼仙來去無蹤,上哪兒找?難道貼一張離魂符去地府?但主子已經(jīng)不是閻羅王了,誰也不能保證他會否活著回來。倘若回不來,這具身體豈不徹底成了別人的東西?
有姝承擔(dān)不起那樣的后果,只能選擇忍耐。他把木偶扔進火盆,看著它一寸一寸燒成灰燼,這才提起筆制作符箓。地宮里藏著什么東西誰也猜不到,為了保護主子,他自然要多做準(zhǔn)備,烈火符、雷霆符、陰鬼符……凡是殺傷力巨大的符箓,一樣做它幾十張,心里好歹有個底兒。
與此同時,孟長夜正坐在原地假寐,聽見空中傳來鳥兒扇動翅膀的聲音,立刻睜眼看去。一只灰色信鴿撲棱棱落在他手背上,腳踝綁著一根細竹筒。
“他們準(zhǔn)備逃去哪兒?我猜定是順流而下去茂城。這會兒應(yīng)該快上船了吧?”劉溫篤定道。
“再不上船就來不及了?!币幻睂⒗湫Α?br/>
孟長夜充耳不聞,只管慢慢看紙條,看了許多遍才吐出一口濁氣,“沒逃,他們還在鎮(zhèn)上。狗崽兒醒過來之后就去買了他昨天寫給我的那些物件,然后一直閉門不出?!?br/>
“嘿,做戲還做全套!”劉傳山冷笑。
劉溫卻沉吟道,“難不成是我猜錯了?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必要再做戲給咱們看,直接逃了豈不天高海闊?青林鎮(zhèn)也不是絕對安全,咱們不能大肆抓人,派幾個密探進去卻極為容易?!比魮Q作是他自個兒,或世上任何一個聰明人,都不會遲遲不走。
孟長夜略松口氣,一面擦拭佩刀一面下令,“要抓人也得等他上了船再抓,讓探子隱蔽點兒,動作別太大。”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死心了,然后把狗崽兒的腿打斷,看他還怎么跑。
劉溫領(lǐng)命,寫了密信讓鴿子帶入青林鎮(zhèn)。
又過半個時辰,山下再次傳來訊息,叫眾人大為驚訝。卻原來淳帝不僅沒跑,出了城門竟直接爬上山來了,也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著什么藥。他那太監(jiān)倒是腦袋正常,一路苦勸,末了抱住他雙-腿在地上打滾耍賴。便是如此,也沒能阻止淳帝的步伐,飛鴿傳書到得孟長夜手里時他已經(jīng)走到山腳下,正蹲坐在地上喘粗氣。
孟長夜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佩刀朝山下疾奔。眾人原以為他氣到極致,很有可能砍死淳帝,便是不砍死,打斷腿也是有的,哪料跟到山腳一看,紛紛大失所望。
猛虎出閘一般氣勢洶洶的將軍甫一迎上淳帝驚喜的笑臉,倒豎的眉毛便趴下了,黑沉的臉色紅-潤了,陰鷙的眸光明亮了,整個人像掉入沸水的冰塊,刺啦啦化得一干二凈,只余裊裊仙氣兒上下亂飄。
“你他娘的怎么不跑了?你倒是繼續(xù)跑啊,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話雖這么說,人已經(jīng)自動自發(fā)地矮下-身,呵斥道,“還不快上來,老子背你!”
“將軍,想跑的是淳帝,不是我?!庇墟砬槭治?,末了附在主子耳邊,低不可聞地道,“我,我還沒給你暖過床呢?!?br/>
“算你識相!”孟長夜耳根通紅,頭頂冒煙,為了掩飾心中的窘迫,不免狠狠拍了一下少年肉呼呼的屁-股。
啪的一聲脆響令大家紛紛側(cè)目,卻又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惡聲惡氣地罵道,“看什么看,都他娘的給老子滾!一群挑事兒精!對了,把那死太監(jiān)捆住,回去之后老子非活剮了他不可!”
誰說狗崽兒對他沒有情義?沒情義會自個跑回來?分明愛他愛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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