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瞿揚又來了醫(yī)院。
    瞿揚發(fā)現(xiàn)于歸對他客氣了很多，而他因為心里有愧，態(tài)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但奇怪的是，兩個人面對面，不知怎么的，氣氛變得奇奇怪怪的。
    其實，只有瞿揚自己覺得奇怪，于歸惡心感好了許多，吃嘛嘛香的，壓根不惜的搭理他。
    瞿揚特意帶了中午飯過來，都是些挺清淡的菜式，他說是為了彌補之前做的混蛋事，于歸也沒糾結(jié)，都照單全收了。
    于歸是冷漠淡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不代表她喜歡孤獨。人在身體康健的時候尚會感到寂寞空虛，更何況是這樣死里逃生的狀況。
    于歸本以為這么多年，她早就適應(yīng)了，可昨晚瞿揚走了之后，她一個人待在空曠的病房里，手里捏著手機，竟然不知道能和誰說說話。趙萱萱在外地，吳虞不方便知道這件事，除了他們兩個，于歸和這世界好像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
    那一瞬間，她突然就覺得好可怕。
    “今天感覺好點兒了嗎？”
    瞿揚特有的低沉嗓音響起，打斷了于歸的自怨自艾。于歸吃飽了，開始收拾餐盒，
    “大夫說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瞿揚點點頭，輕笑，
    “命挺大，沒傷筋動骨，最嚴重的就是個腦震蕩了，回家靜養(yǎng)就行。對了，有人接你出院嗎？”
    于歸手上動作一滯，搖頭，
    “不用人接，我自己回去就行，也不遠。”
    成瞿揚皺起眉，嘖道：
    “不是，趙萱萱不在，你那個小男朋友呢？你出這么大事兒也沒見著他，出院了也不來接？”
    于歸搖頭，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是……遠房親戚。”
    于歸想來想去，還是得解釋解釋，她怕瞿揚誤會吳虞，畢竟以后可能還會遇見，這次遇襲給她不少教訓，比如，該說的話不能因為懶得說就閉嘴，很多事情會像蝴蝶效應(yīng)一樣，發(fā)展到她控制不了的局面。
    “噢”
    不知道為何，瞿揚心里突然一松，連帶著嘴角也不自覺地輕翹，當然，這些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他裝作為難，
    “那什么，那只能我來了，明天什么時候能走？”
    于歸皺起眉，一臉疑惑地看著瞿揚，她不明白，難道真有人因為這一點點的愧疚能做到這份上？還是這位瞿扒皮的心腸真的好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沒怪你，你誤會我，說到底也是因為我自己別扭不愿意解釋，我受到襲擊……說實話，這事真的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我……我其實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的，我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一個人做，所以，你不需要覺得我……可憐。”
    “你廢話真多，得了，我去問大夫算了。”
    瞿揚懶得和于歸掰扯，因為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其實他完全可以讓助理或者管家來善后，但他還是親力親為的陪護，送飯，還打算接人出院。
    出了病房，瞿揚倚在墻邊，腦子里亂糟糟的。
    “這是見色起意，雄性動物的本能”，他給自己找到了這個完美理由，屁顛屁顛的去找大夫了。
    一個人生活久了，領(lǐng)地意識會特別強烈，于歸就對瞿揚這種強硬的入侵感到本能的抗拒，瞿揚這種不管不顧的態(tài)度，讓她豎起了全身的警覺神經(jīng)。
    她看著瞿揚支棱起美麗絕倫的皮毛在她領(lǐng)地邊緣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真礙事，也……真養(yǎng)眼，她竟然破天荒的沒有立刻自我封閉。
    那半個腰窩……于歸揉著額角，都是它惹的禍。
    瞿揚略待一會兒就走了，他心里裝著事，總覺得哪里都不對勁兒。
    于歸習慣于封閉感受，這也是她自衛(wèi)的一種表現(xiàn)，如果她是一個很容易共情，很容易多愁善感的人，恐怕真的活不了這么大。
    所以瞿揚的異常，她是半分也覺察不到，她只是隱約覺得繼續(xù)深入接觸會變得很危險。
    于是第二天，于歸早早起來收拾東西。
    電腦和數(shù)位板都還完好，她那天病得離譜，沒什么力氣，反而讓被當板磚丟出去的裝備們幸免于難。
    但是衣服……她看著那坨沾滿血泥污垢的不明物體犯了難，穿這身出去，會不會被報警抓起來。
    一咬牙，她還是硬著頭皮換上了那身臟的不成樣的衣服，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她皺起了眉頭。
    這張冷漠的，掛著戰(zhàn)損傷的臉再配上這身仿佛剛從殺人現(xiàn)場逃脫的衣服，真的很像一個喋血江湖的殺手，恐怕路人會以為她的電腦包里裝著的，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歸推門出去，打算跑路。
    但一抬眼，椅子上滿面陰沉的瞿揚正挑著眉毛，翹著二郎腿，一只手耷拉在椅背后，一只手擎著手機，呼叫著那個剛把他拉進黑名單的號碼。
    那張臉上全是殺氣，眼角的淚痣也不能中和這種駭人的氣場。
    于歸有點心虛，但她依舊是梗著脖子，臉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坦然。
    “呦，于小姐，不知道的以為你犯事了打算潛逃出國呢”
    瞿揚一旦陰陽怪氣起來，就特別刺人，于歸輕咳一聲，
    “那什么，我只是覺得我們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哼，掩飾心虛，瞿揚心想，我一下午聽你咳了百八十下，還能分辨不出你那點偽裝的小把戲？裝什么裝，累不累。
    瞿揚盯著于歸脖子上的青紫，喉嚨里難聽的話轉(zhuǎn)了好幾圈還是沒吐出來。
    憋屈。
    瞿揚都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烈性傳染病了，頭回讓人這么避之不及的嫌棄上。
    “走”
    他拎起于歸的東西并他帶來的一個袋子，憤憤的在前面開路，兩條長腿幾乎快扯到了極限，于歸一米七的身高，頭回覺得自己是腿短一族，她跟在瞿揚身后就差小跑了，才能堪堪在電梯門合上之前鉆進去。
    到了停車場，瞿揚看著他出門前特意選的大g，心里真覺得自己是個傻逼，像個開屏孔雀似的有什么用，你是人家穿著破爛都想逃離的人。
    他拉開后座，一股腦兒地將東西扔了進去，看見那個他帶來的袋子，怒氣值飆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于歸倒像個沒事人一樣，她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吧，邁開腿就想往后座上鉆。
    剛想往上蹦，后頸子卻猝不及防叫人提溜起來，一扭頭，是瞿揚那張氣得扭曲的臉。
    “怎么了？”
    她還有臉問？瞿揚看著于歸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差點就背過氣兒去了。
    他一言不發(fā)，揪著于歸的脖領(lǐng)子，將她拉到了副駕駛，暴力地將她塞進去，狠狠摔上車門。
    瞿揚坐進車里，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都鼓出來，于歸想，他肯定生氣了，但是他氣什么呢？想來想去，可能是因為她想提前跑這事兒做的不太地道，她輕咳一聲，
    “那什么，我今天說話可能有點過了，我早就不煩你了，我只是覺得我們沒必要……”
    “噢，不煩我了，那我還得謝謝你唄”
    瞿揚都快氣笑了，他想他真是誤會于歸了，這人哪是什么傻逼圣母心啊，她那是真覺得沒必要解釋，人家是嫌麻煩呢，就像現(xiàn)在，覺得沒必要見面，就他媽把電話號拉黑直接跑路，真他媽夠酷的。
    “你這腦回路真夠神奇的，沒人夸過你？比如說你怪胎什么的？”
    瞿揚發(fā)動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他真是憋不住了，不搶白她兩句他得抑郁。
    于歸聽見那兩個字愣了一瞬，她轉(zhuǎn)頭看窗外，淡淡回答，
    “所有人都這么說”
    的確所有人都這么說，即便是趙萱萱和吳虞也這樣說過她，她早就習慣了，也麻木了，她也想過裝個正常人，但事實證明，怪胎就是怪胎，你裝成什么樣，總有一天都會暴露的，沒意義。
    瞿揚嘆了口氣，
    “你也不能怪別人說你，就你這樣不知好歹的，肯定是從小到大都被孤立的那種人，你還能有朋友，肯定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連環(huán)開炮，瞿揚是真有點生氣了，他就想說點什么過過嘴癮，但于歸是個判斷是非全憑自己一套邏輯的那種人，她覺得對方說的在理，就會自動忽略對方話里帶的情緒。
    于歸點點頭，
    “你說的挺對的，但我改不過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朋友用不著太多，一個難道不夠嗎？”
    瞿揚偏頭，看見于歸滿臉誠懇。真是個奇怪的人，有的時候裝的不像話，有的時候真實的又像是透明的。
    他突然就想逗逗她，
    “當然不夠啦，你想想，要是你有好幾個朋友，趙萱萱不和你好了，你還能找別人，但你只有一個，這一個不和你好，你怎么辦。”
    于歸愣住了，她從心理抗拒這個假設(shè)。她也知道隨著成長，朋友之間漸行漸遠漸無書是正常現(xiàn)象，但她還是不愿意去想象這種日子。
    紅燈，瞿揚偏頭看于歸，陽光從半開的車窗跳進來勾勒出于歸的側(cè)臉，逆著光，他看見于歸若有所思的灰眸閃著不知名的情緒，良久，于歸側(cè)過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聽出了她壓抑的顫抖，
    “我會很難過，但也祝福她”
    今天的風很溫柔，好像把什么吹進了瞿揚的心里。
    “嘀！”
    后車鳴起喇叭，瞿揚回過神，發(fā)現(xiàn)綠燈早就亮了。
    “額…朝陽小區(qū)是吧”
    瞿揚轉(zhuǎn)移話題，于歸“恩”了一聲，兩個人再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