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永昌十九年。
四月, 春陽爛漫,鳥語鶯鶯。院子里綠草如茵,天空碧藍, 春光無限好。
林苑穿著梅子青的寬松襦裙,正倚在編藤榻上繡著小老虎鞋,半開的窗屜里透來絲絲暖意微風(fēng),吹開了些她鬢邊的碎發(fā)。
春杏給屋內(nèi)盆栽澆水的時候, 還不時的往那精致的小老虎鞋上瞄上幾眼, 心里偷笑著, 從前在侯府時候, 他們夫人可是最不耐做這些手頭活計的。如今有了哥兒了, 夫人反倒是起了興致, 一坐小半天的給哥兒繡這個, 縫那個的。
“呀, 哥兒回來啦?!?br/>
外頭婆子的一聲驚喜喚聲, 讓林苑忙抬了頭。
春杏趕忙放下手里水壺, 幾步去房門處打了簾子, 這時候穿著青色小儒衫的瑞哥, 剛好由他奶娘牽著踏進屋來,進來就直奔林苑所在的編藤榻處而來。
“請?zhí)蟀??!?br/>
小小的人立在她榻前搖搖晃晃的站好, 雙手疊起做著揖, 有模有樣的。
林苑溫柔的拉過他小手,而后俯身將他抱起, 擱在榻邊坐著。伸手捏捏他小鼻子,逗他:“小公子能不能別這么多禮???”
三歲的瑞哥說話奶聲奶氣的:“要的,父親說,不學(xué)禮, 無以立。”
林苑故作驚訝的張了嘴:“呀,原來是這樣啊,瑞哥要不說我都不知道呢?!?br/>
正在給瑞哥脫鞋的春杏抿唇悶悶的笑。
瑞哥天真的看著他娘,毫不吝嗇的又奶聲告訴她:“父親還說了,夫人必知禮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讓。”
林苑到底沒忍住笑出了聲:“瑞哥真厲害,這么長的圣人言都能記下來?!闭f著她伸手摸摸他柔軟的頭發(fā),道:“不過我是你親娘,沒外人在場的時候,用不著這般多禮。”
待春杏給他脫完了鞋,林苑就將他抱到身旁坐著,將快繡好的小老虎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問道:“喜歡嗎?”
瑞哥的目光始終不離那色彩斑斕的鞋子,用力的直點頭。
“喜歡!”
林苑將針線拿掉,遞給春杏仔細放好,然后將小老虎鞋放他跟前的方桌上。
瑞哥歡喜的剛要伸手去碰觸那小老虎耳朵,這會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嗖的下收回了手,轉(zhuǎn)而低頭在袖口處四處摸著。
“找什么瑞哥?”
林苑好奇的看過去,卻見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摸著了,然后從他那小袖子里把手伸出來,似攥著什么細碎的東西呈在她的面前。
“太太,給你吃?!?br/>
藕芽似的小手展開,露出里面細碎又黏糊的一團來,雖不成形,卻也能隱約看的出應(yīng)是一塊糕點。
林苑看怔了下。
奶娘這會見了也詫道:“呀,原來哥兒特意拿的糕點是給太太吃的?!?br/>
見他們夫人瞧過來,她遂笑著解釋道:“今個老太太做了如意糕,哥兒吃過一塊后,又拿了擱在袖里一塊。咱都當(dāng)是哥兒是打算回來當(dāng)零嘴吃呢,倒沒成想是拿來給太太嘗嘗的?!?br/>
林苑心里就軟的一塌糊涂。
她捏過他掌心里的小糕點,吃過之后,眸光柔色連連:“當(dāng)真好吃?!?br/>
瑞哥露出兩排小白牙,頰邊是淺淺的酒窩。
晚膳的時候,符居敬還未從衙門回來,孫氏他們就一直在等著,直到有小廝來報,說是衙門有急事,今夜怕是不回來了,讓他們不必等他。
孫氏遂不再等,吩咐開飯。
自打上個月立了皇太子之后,朝臣們就愈發(fā)忙碌起來。尤其是圣上龍體有恙,諸多朝政之事皆交皇太子處理,大有讓皇太子監(jiān)國之意,朝中重臣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夜宿衙門通宵處理公務(wù)也有幾回了。
符家人誰也沒將此當(dāng)回事,皆兀自用著飯。
席間,鄭氏眼熱的往瑞哥那方向瞄著。白白胖胖的哥兒,又知禮又懂事,生的模樣也肖似他們大嫂,活脫脫的仙童一般,哪個見了不喜歡。
她也想生個瑞哥般又俊又懂事的哥兒,偏當(dāng)初趕上老太爺去了,他們家要守孝,硬生生拖了三年。
好不容易孝期過了,她可得抓緊時間生個,好歹不能讓她的哥兒跟瑞哥年歲相差太大。
林苑眼睜睜的見她弟媳鄭氏吃過了整整兩大碗飯,看她明顯已經(jīng)撐得慌了,卻還要死撐著要了半碗,當(dāng)真是想要委婉勸上兩句。
可一想到從前兩次被她陰陽怪氣刺回去的經(jīng)歷,又頓感頭痛。
鄭氏這回倒是不喝符水了,也不知是又聽了哪個‘高人’指點,開始胡吃海塞,好似將自個吃胖了,便能一舉得男般。
好在,沒等林苑出口相勸,她婆母就制止了鄭氏。
林苑不由松口氣。兩大碗飯瞧鄭氏就吃的難受,再吃半碗,還不得生生將人吃壞了去。
第二日早膳的時候,一家人圍在桌前剛要開飯,這時候外頭門簾猛地一掀,然后眾人就見符居敬近乎踉蹌的奔進門來。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眉目緊皺,滿臉肅穆。
“怎么了?”
孫氏驚得猛的站起。
林苑也詫的站起,有些錯愕的看著鮮少露出這般失態(tài)模樣的夫婿。
“府里準(zhǔn)備白布?!狈泳礆獯粍?,神色帶著沉痛:“皇太子,薨了!”
鎮(zhèn)南王府,宿醉的晉滁昏昏沉沉的做著舊夢。
夢里,還是正月十五花燈節(jié)的那一幕場景。
人來人往的鬧市中,她披著紺碧色的斗篷,周圍簇擁著花燈,抱著孩子盈盈立在璀璨的焰火之下。他隔著人群看她,她卻始終未察,只眉目溫柔的撥弄著面前的風(fēng)車,逗著懷里嬌兒。
就在他以為她不會注意到他時,卻見她突然抬了眸,往他所在的方向看過。下一瞬,她素凈的面上浮現(xiàn)乍然歡喜,雙眸柔情萬千,又似其中有萬語千言,與他隔著人群遙遙對望。
“你怎么才來?!?br/>
他似乎聽她輕聲說。
他呼吸陡然一緊,身體不受控制的僵硬起來。
內(nèi)心卻是暗恨,他明明已告訴自己,日后斷不會再受她分毫擺布,卻為何此刻還要受她影響。
“讓我等那么久?!?br/>
她似怒似嗔的說著,卻又噗嗤一聲,莞爾一笑。
“逗你的?!?br/>
她嗔笑著說。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徹底僵住了,只余那無法控制的心跳,隨她的喜怒嬌嗔忽疾忽緩。
正待他終于得以掌控身體,就想要上去一步質(zhì)問她是何種意思時,卻突然見到離他不遠處走來一人,幾個快步迅速來到她的身前。
她仰起臉對那男人笑的璀璨如花。
男子低聲與她說些什么,之后抱過稚兒,與她相攜將要離去。
就在一家三口溫情離去的背影又要如噩夢般重現(xiàn)時,突然耳邊傳來幾些逐漸加重的喚聲——
“世子爺?世子爺?”
晉滁猛地從床上坐起,目露兇意,面色猙獰。
田喜嚇了一跳,踉蹌的連退兩步。
定定望了一會熟悉的黑漆編藤榻,他的意識逐漸從剛才的夢境中剝離,只是臉色依舊不是那般好看。
“何事。”
掀了被子下榻,他邊撈過屏風(fēng)上的衣物穿戴邊問道。
想到剛才宮里公公來報的信,田喜變了臉色,趕忙小步匆匆到他們世子爺身旁,小聲耳語了一番。
晉滁穿戴的動作猛地停住。而后倏地將眸光射向田喜。
“什么?!”
田喜咽了咽喉:“皇太子,薨了。圣上要世子爺您,急速入宮?!?br/>
五皇子此刻如墮冰窖。
昨夜圣上突然連夜招他入宮,他以為圣上龍體有恙,當(dāng)即隨了內(nèi)監(jiān)匆匆進宮見駕。未曾想待入宮之后,得知的卻是皇太子突然薨逝的噩耗!
當(dāng)時他第一反應(yīng)不是喜,而是懼,因為皇太子薨逝的太蹊蹺突然,時間也太巧了,恰在剛被冊封太子后的一個月。
而在旁人看來,最有下手可能的,就只有與皇太子有儲位之爭的他!
他當(dāng)即冷汗涔涔,壓根來不及細想,在圣上的灼灼盯視下直接噗通跪地,指天發(fā)誓皇太子的死與他絕無半分干系。
圣上卻直接讓人拖上來了一宮人。
身上血流如注,已然成了血人,被人拖上來時,身后還劃了兩道濃重的血痕。
圣上讓人給那宮人抹了臉,讓五皇子得以看清那宮人的面目。
“認(rèn)得嗎?”
圣上淡淡的一句,卻讓他如遭雷擊。
這個宮人,恰是他安排在儀貴妃宮里的眼線。
五皇子當(dāng)場癱軟在地。
他總算明白,為何養(yǎng)心殿前的朝臣見他的目光如此怪異。
有了這宮人的指認(rèn),他們分明是已經(jīng)確定了他就是那害死皇太子的幕后黑手。
這是一場針對他的陰謀,直接將他打進萬丈深淵。
“兒臣沒有,兒臣是被人陷害的!父皇,請您相信兒臣啊——”
是誰,六皇子,還是七皇子?
五皇子抱著圣上的腿哭的涕淚橫流,圣上悶咳數(shù)聲,恨恨的踢開了他。
“這話,你留著去跟那晉世子說罷。他相信了,鎮(zhèn)南王也就信了?!?br/>
皇太子是被人下毒謀害的。
死的時候應(yīng)是痛苦的,面色扭曲,耳鼻流血,死不瞑目。
儀貴妃不復(fù)從前的高貴優(yōu)雅,宛若瘋婦般扯著皇太子的胳膊讓他起來,尖利的又哭又笑。
晉滁一動不動的立著,他直直盯著那慘死之人,那個前幾日還拍著他肩,虛笑著說日后要與他君臣相宜成為佳話的皇太子。
“是老五,是老五那個天理不容的畜生?。 眱x貴妃踉蹌的奔向他來,手若利爪死死扣著晉滁的胳膊:“伯岐,是他害死了皇太子,你一定要他償命!要他償命??!”
內(nèi)監(jiān)王壽哭著去拉儀貴妃:“娘娘節(jié)哀啊,世子爺定會為皇太子殿下討個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