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前世
,枷鎖 !
“這是細(xì)辛, 因其根細(xì)而味極辛,故取此名。”
林苑見太子隨手就要拔,就提醒說:“莫要硬拔, 當(dāng)心壞它的根部,用小鏟挖出來。”
太子遂拿過一旁的小鏟,蹲在藥田里悶聲不吭的挖起來。
林苑并不在意太子隱隱抗拒的態(tài)度,拿過炮制用具過來, 繼續(xù)教他如何來炮制這味藥草, 又與他說起如何入藥及其藥性。
“入藥部分著重在其根部, 所以炮制時候要格外注意莫要損壞。有, 你來看它根部形狀, 與之前給你看的杜蘅根極為相似, 不過后者呈微黃白色, 細(xì)長四五寸, 以此區(qū)分者。兩者藥效不同, 不可誤用?!?br/>
她將手里拿的那株細(xì)辛遞給太子, 看他溫聲道:“細(xì)辛安五臟、益肝膽, 入藥可治虛寒嘔噦、小兒口瘡、暗風(fēng)卒倒之癥。小小一株草藥雖不起眼, 卻可以救人無數(shù)。”
太子始終一言不,她如何教, 他就如何做。
等做完了她教導(dǎo)的那些, 他就徑直去凈了手,而后垂著視線立她面前, 似在無聲的等她放他離開。
“給我殿里的花草澆澆水吧,澆完你就可以離開了?!?br/>
太子提了水壺依言照做。
奢華的宮殿內(nèi)擺放了各類奇花異草以及草藥,他穿梭其中,哪株花木需要多澆些水哪些需要少澆些, 他都做的分毫不差。
待做完這一切,他來到她面前行禮告退,得到她準(zhǔn)許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林苑立在大殿中,朝殿外的方向望了許久。深秋的落日余暉斜照進(jìn)來,她孤立的影子拉的很長。
建元十年了,一晃進(jìn)宮已經(jīng)三年。
三年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讓她逐漸看出來一些事情。
譬如,太子的性情。
即便在她面前極力掩飾、他父皇也在幫忙掩飾,可一個人的性情再如何遮掩也很難做到完全不漏痕跡。
她就曾在高樓上,親眼見到走在宮道的太子,是如何虐打?qū)m人,又是如何踢踹貓狗的。
那般兇暴的氣息,縱是隔得遠(yuǎn),卻也依舊讓她心驚膽顫。
她不知那人這些年來是如何教導(dǎo)的太子,但看太子暴躁又陰郁的性情,便能大概推測出,太子接受的怕不是什么仁愛教育。
后來她與晉滁提,要太子每月多來她這里一日。
每月與太子單獨(dú)相處的這一日,她會與他說些藥理知識,教他辨別草藥,與他講講昔年她醫(yī)病治人的那些事。
醫(yī)者仁心。她是在想,饒是她無法完全改變他的性情,也希望能讓他多出些慈悲心腸,哪怕一絲一毫也好。
這般做有沒有效她不知,可要她對此完全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她的目光從殿外收回,轉(zhuǎn)而在殿內(nèi)那些如雕塑般寂靜無聲候著的宮人們身一一看過。
一月兩月的不出聲倒好說,可若一年兩年呢?足足三年呢?如何能不令她察覺異常來。
當(dāng)時她簡直既驚且懼,不顧那管事嬤嬤的拼命阻攔,抓過一個宮人就要查看究竟是先天形,是后天導(dǎo)致。
結(jié)果可想而知。
當(dāng)日她就讓人將他請來,那是回宮后的第一次,她忘了對他的謹(jǐn)小慎微,滿面怒容的指著他厲聲質(zhì)問。
對此事實(shí)他并未做反駁,默認(rèn)了自己的殘暴之舉。也不做任何解釋,只在她驚怒的質(zhì)問過后緊緊將她抱住,伏低做小的說他錯了,再也不會了。
她并未被他的軟姿態(tài)打動,卻只覺內(nèi)心寒,明明是在艷陽天里,身體卻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寒氣。
他究竟想做什么?她安置在了他打造的宮闕里,又整座宮闕里伺候的宮人毒聾毒啞,是欲要她再也不能與外界溝通,只能單單活在他構(gòu)造的世界中嗎?
那一刻面對著他,她真覺如墮冰窖,遍體生寒。
這月的十五,在太子他們告退之后,林苑韓芳單獨(dú)留了下來。
“芳姐兒,姨母想了想,是覺得是時候給你盤算個好的出路了?!彼^韓芳的手,看她道:“姨母是覺得,不該辜負(fù)了好韶華,遂想給你安排另一翻天地,讓你過些稱心如意的日子。至于你父族那邊,有姨母在,你不必?fù)?dān)心?!?br/>
這些年,她也看出了芳姐兒對逢春的情意。
若在從前,她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制止,可在這暗無天日的皇宮里,逢春大概是芳姐兒見到的唯一光亮,她如何忍心去橫加阻攔?罷了,在這個時代,倒不妨放棄她那些糾結(jié)、顧慮,全了他們罷。
“芳姐兒,你跟逢春……”
“姨母!”韓芳卻驀的打斷她的。
閃避開她姨母投來的微詫目光,韓芳面露了苦笑。
她如何不知她姨母接下來要說什么,單單是一想,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漫天的喜悅充斥著身體各處。
可是,待迅速想到她年長了逢春那么多歲數(shù),又是這般的身份,若真嫁了他,豈不是害他被人指摘,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她如何舍得傷他分毫。
“姨母,千萬莫再提這事了,也求您莫跟逢春提半句?!彼龖┣蟮?,“如今這般日子,我已覺是上天恩賜了,不想再求其他?!?br/>
“你可是有旁的顧慮?”
韓芳搖搖頭:“并非,只是我有旁的思量?!?br/>
她確是還有旁的思量,只是這些她半個字都說不得,只能深深的藏在心里。
一旦她棄了皇后之位,那么那人必定要扶她姨母位。
可她如何看不出,她姨母心中只有那沈夫子一人,壓根不愿做他的妻?
況且……她屏住呼吸朝她姨母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歉疚而哀慟的移開了眸光。
她姨母至今都不知她外公家的事。
若真嫁了滅門仇人為妻,那姨母又被置于何地呢?九泉之下的外公一家,怕也不得瞑目。
“姨母不必?fù)?dān)心我,如今這般的日子,我已十分知足。”
林苑見她堅持,暗嘆口氣,也只能道:“姨母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來日你若改變想法,便與姨母說。姨母定會妥善安排,送你風(fēng)光出嫁”
韓芳忍住酸澀點(diǎn)點(diǎn)頭。
“有宮妃們,若有想出宮的,你就多給安排一下。”
韓芳也應(yīng)下,不由自主的伸手想往脊背處被杖打過的地方觸去,剛伸至半空,突然反應(yīng)過來,就忙裝作無事的收回了手。
之前圣上突然下令遣散后宮,對于此事,她本不欲多管的,可那些聞信的宮妃卻一股腦的聚到了她宮前,以頭搶地的哭求,死活不肯離宮。
宮妃自打入宮那日起就被打了帝王女人的烙印,離宮后的出路無非兩種,要么被悄無聲息的榮譽(yù)處死,要么就被送去家廟,自此青燈古佛度此殘生。
被廢的宮妃命運(yùn)多是慘淡的,當(dāng)然也不乏有肯善待女兒的人家,可那畢竟是少數(shù)。況即便有心善待,在偌大的家族面前,只怕也有心無力。
她剛開始的確不欲插手此事,是不想,也是不敢。
可眼見著圣上大怒,似有打算處死不肯離宮的宮妃時,她到底于心不忍,偷偷將此事告知了她姨母。
她姨母最終制止了圣上的瘋狂舉動,可她也因此犯了圣上的忌諱,當(dāng)日就被他派來的人杖打了十,近乎半月都未下得來床。
直至現(xiàn)在小半年過去,可每逢下雨天,她的脊背是隱隱作痛。
韓芳回宮后,剛一踏進(jìn)殿里,就見到在大殿里來回踱步的太子。不知是不是有何煩心事,瞧著面上有些焦躁。
“太子如何過來了?”韓芳回頭望了望天色,有些詫異問。
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準(zhǔn)備用晚膳了,太子不在毓章宮待著,怎么選擇在這個時候過來?
“我……我就是想找表姐說說。”
太子隨她一道來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涼茶一口喝了。
“表姐怎么這個時辰才回來?”
“哦,姨母多與我拉了會家常,不知不覺,就說的久了些?!?br/>
韓芳瞧他面上始終郁郁,不免試探問:“太子可是有煩心事?”
面對她關(guān)切的目光,太子這一整日藏著的那些驚疑與恐懼便要按捺不住的傾瀉而出。他張了張嘴,很想將他知道的全部都對她表姐吐露出來,可一想到他父皇那暗不見底的眸光,他就一個激靈猛咬緊了牙關(guān)。
“無事。”
他又倒了杯涼茶急促喝下。
他不敢將他今日剛得知的事情說出口。
木逢春那繼父,在建元十年的時候被他父皇授予了文職,效力于朝廷。在半年前,江州遭遇洪災(zāi),當(dāng)?shù)毓賳T因賑災(zāi)不當(dāng)紛紛被緝拿問罪,之后朝廷就調(diào)遣了一批官員前去江州任職。木逢春那繼父沈文初就在其列。
直至今日他方知曉,原來沈文初壓根未赴江州任職,是有人頂替了他的身份去上任了。而真正的沈文初卻被他父皇給關(guān)押了起來,就被關(guān)在了乾清宮底下的地牢中。
江州離此地甚遠(yuǎn),同去任職的官員家族官眷全都在京,焉敢亂說半句?再加之有自江州每月一封的來信,便使得京中的木逢春沒有對此起懷疑,宮中的母妃也同樣不曾懷疑過。
太子想起那昏暗的地牢,那般密不透風(fēng)的空間內(nèi),充斥著腐爛、霉、血腥、渾濁的氣息,沉悶,壓抑,又格外令人恐懼。吊在行刑架前的男人一臉血污,蓬頭垢面,他望去的第一眼,幾乎沒認(rèn)出來這就是昔日那般清俊的男子。
行刑架的對面放置著一口箱子,箱子里面高高擺放了一摞摞的書信,而他父皇就俯身蹲在旁側(cè),一封封的啟開那些書信查看。
看到這一幕的他只覺不寒而栗。
這一刻他感到了他的父皇無比的可怕。
原來他的父皇早有預(yù)謀,大概從尋到他母妃的那刻起,就沒打算放過木逢春的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