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袁竟惟的皮相不算差,在美人遍地的娛樂圈他都能混出頭除了有背景之外,自身的條件也在那里,但是他的長相比較局限,更適合演繹那些性格溫柔甚至有些病弱的貴公子或是才華橫溢卻命比紙薄的文人才子,那些性格尖銳或者反差比較大的角色他是從來都不接的,也因為這一點他在演藝圈雖然混到了一線卻遠(yuǎn)不到頂級那個層次。
但是當(dāng)他掛著溫和柔軟的笑容面對一個人的時候,很少有人不動容。這也是厲容銳一直護(hù)著他的原因,像他們這樣身處復(fù)雜的環(huán)境永遠(yuǎn)為了利益你爭我奪的人對柔軟的事物要不心存憐惜要不就不屑一顧。而厲容銳因為幼年的經(jīng)歷,對袁竟惟的防備一度很低。直到某些真相毫不猶豫的在他面前撕開。
厲容銳不會自欺欺人到面對真相都無法接受,時至今日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各種心理準(zhǔn)備,但是再次面對袁竟惟,還是不得不感嘆對方的演技遠(yuǎn)比他預(yù)計的更出色。
“還記得我嗎?”袁竟惟用那種很容易讓小孩子產(chǎn)生好感的柔和語氣微笑著和厲容銳打招呼。他甚至顧忌了厲容銳的身高,完全不在意身上筆挺的西裝蹲下來和厲容銳保持著差不多的高度進(jìn)行對話,手上還端著精致的小點心。
厲容銳沒有露出過分的表情,只是微微看著他,既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后退,像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袁竟惟沒有被一個孩子的抗拒所影響,反而歪了歪頭,有些懊惱一般,“你上次去elegant找過我,對不起,當(dāng)時沒有認(rèn)出你。是你爸爸提起過我嗎?”他默默嘆了口氣,“那時候我心情很不好,因為你爸爸受了傷一直躺在醫(yī)院昏迷不醒,我很難過,也不知道你竟然會從成川跑來找我,所以那時候的態(tài)度很差,真的很抱歉。”
厲容銳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袁竟惟對上他的眼睛一瞬間竟然隱隱有些不安,但他不管是情緒還是表情仍然無懈可擊。
“你叫存焰對吧,不能和我說說話嗎?”袁竟惟表現(xiàn)的有些失望,就像是沒被人理睬被人拋在一邊的大孩子,他本來看著就年輕,眼神憂郁的時候最讓人動容。
他甚至從口袋里掏出了適合小孩子的紙幣遞過去,顯然是知道他的情況,但是厲容銳卻接都沒接。
袁竟惟有些意外,原本越是情緒缺失的小孩子其實越希望有人靠近,這孩子卻始終沒有多余的表情和動作,和那一次到elegant拼命想要找他時完全不同。
袁竟惟想起之前咨詢過的兒童心理醫(yī)生,在對方口中,就算是自閉的小孩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一個口子都撬不動的,袁竟惟心底微微皺眉,哪怕提起厲容銳對方都沒有特別的反應(yīng),到底是怎么回事?
實際上,厲容銳并不像臉上表現(xiàn)的那么無動于衷,看著袁竟惟在他面前做戲,他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是心底長久的一個夢被徹底打碎,被迫從美好的幻想里抽身,在最初的痛苦之后更多的是惆悵和惘然,這個人原來是這樣……失望之后卻是自嘲。
在袁竟惟看來,這個叫厲存焰的男孩真的很奇怪,不過決定了要接近肯定不可能輕易放棄,袁竟惟伸出手想牽住他的手,卻被對方反射般地后退躲開了。
袁竟惟也不氣惱,仍然好脾氣地笑著,“想見見你爸爸嗎?從他出事之后你就一直沒見過他吧?”
厲容銳終于抬頭看他。
這讓袁竟惟揚起了嘴角,似乎找對了突破口,于是再接再厲,“他一直很疼你,也經(jīng)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你不想去看看他嗎?也許你去和他說說話,他也會開心一些。”他話帶憐惜,也有些悲傷的樣子。
厲容銳卻不為所動。
在車禍之后,厲容銳的確沒親眼見過自己的身體,他當(dāng)初迫切地想要找到袁竟惟除了想告知他的安危外最想要做的就是去醫(yī)院,因為只有親眼看到自己的身體,他才有機會知道他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但他此刻已經(jīng)不相信袁竟惟,更不會相信他是毫無目的地接觸自己,信任這種東西不管曾經(jīng)塑造的多么結(jié)實,一旦有了缺口,只會以最快的速度崩潰,然后毀之一旦。
厲容銳眼神深處有揣測亦有盤算。
剛剛郭夫人一直帶著他,寸步不離左右,后來卻被人突然叫走,神情也很嚴(yán)肅,走的時候把他托付給了郭家的管家,讓他帶著去找賀佑欽,結(jié)果他卻見到了袁竟惟。
這是不是說明連郭家都有袁竟惟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袁竟惟看著厲容銳一動不動的樣子,試探著把漂亮的點心遞給他,“你餓不餓?先吃點東西吧。”
厲容銳心里動了動,伸手把盤子接過來。
臉上似乎還有幾分遲疑和小心翼翼,又混合著期盼。
袁竟惟的笑容更明顯了,“和我講講你現(xiàn)在的生活好不好?住的習(xí)慣嗎?有沒有人陪你一起玩呢?”在他看來,自己已經(jīng)初步突破了對方的防線,果然只有親人才是讓孩子放下戒心的關(guān)鍵。
厲容銳看起來似乎真的被他打動了,但他仍舊沒動盤子里的點心,默默垂著眼睛。
在袁竟惟看不見的地方,厲容銳眼里的復(fù)雜漸漸被冷漠所取代。
他想知道袁竟惟的目的。
袁竟惟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主動接近厲存焰,是因為知道了之前去elegant找他的那個是厲存焰,還是因為厲存焰現(xiàn)在的身份以及賀佑欽在撫養(yǎng)他的事實?
厲容銳在心中迅速地分析著原因,串聯(lián)著前因后果,某種隱秘的想法在他心里化出雛形,讓他的危機感瞬間爆棚。
而表面上,男孩時不時怯怯地看袁竟惟一樣,像一只幼獸一般試探著伸出它的爪子,一點點地向前踩踏試圖確認(rèn)前方是否安全。
袁竟惟見狀,終于愉快地笑了起來,美好的如同三月春風(fēng)。
賀佑欽在找厲容銳的路上被人堵住了,原本為了躲開前來搭訕的人群,所以一直繞著大廳的邊緣在走,然后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剛進(jìn)門的賀文武夫妻以及賀錦文。因為南極星的事情賀佑欽目前不打算和賀文武正面接觸,所以特意拐到了陽臺,接著就有人跟在后面進(jìn)來了。雖然陽臺的空間并不狹窄逼仄,但這種明知對方需要私人空間還硬要擠進(jìn)來的行為實在很難給人好感,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袁復(fù)立。
穿著酒紅色西裝胸口別著銀灰色胸花的袁復(fù)立仿佛自帶了囂張傲慢的華麗氣場,站在那里就不自覺成為人群的焦點,臉上卻又表現(xiàn)的不屑一顧。對著圍上去的名媛淑女雖然笑容不改卻態(tài)度輕慢,偏偏讓人無法指責(zé),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著賀佑欽進(jìn)了陽臺,讓這方空地再也不復(fù)之前的隱秘安靜。
賀佑欽微挑了眉毛,對著不速之客也沒露出太多不愉快的表情,態(tài)度卻不見得多友好。
對方卻饒富興味地向他舉杯,“又見面了,賀先生。”
“晚上好,袁先生。”賀佑欽舉了舉酒杯。
“您真是太可氣了,我還是希望您能夠稱呼我的名字,你說呢,佑欽?”
“我們好像沒那么熟?”
“熟與不熟都是培養(yǎng)出來的,兩個人想要熟悉還不容易?做一些親密的事情自然就熟悉起來了。”
“袁先生真會開玩笑。”
“不不,我從來不隨便開玩笑,對賀先生我真的很欣賞,也很想和你做朋友,之前我們就見過,現(xiàn)在又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這難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看不出袁先生會相信緣分這種東西。”
“是啊,所以你要不要對我深入了解一下呢?”袁復(fù)立舉著酒杯主動碰了碰賀佑欽的杯子,然后慢慢喝了紅酒,抿了一下濕潤的唇。
“怎么個深入法?”賀佑欽輕笑著抬了抬眉毛,一瞬間掃過來的目光讓袁復(fù)立笑意微頓,之后卻恍然未覺一般靠近對方,那種幾乎把人逼進(jìn)角落的姿勢對賀佑欽卻似乎毫無影響,他舒展著身體靠在欄桿上,像是下一刻就能飛出這方空間。
袁復(fù)立漸漸興奮起來,眼睛里仿佛有光。他伸出手幾乎要描摹對方的輪廓,卻在手指即將觸碰到對方的臉時被人抓住了手腕。一瞬間手腕幾乎像要被折斷了一般,遠(yuǎn)超一般成年男人的力度加諸在相對薄弱的腕關(guān)節(jié)上讓袁復(fù)立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對上賀佑欽笑吟吟的眼睛和明明彎著卻看不出笑意的嘴角,呼吸一下子重了。
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滋生出了別的什么東西。
但手腕的確在一瞬間失去了再往前的可能,他毫不懷疑不管他身體的哪個部位再有什么細(xì)微的動作,對方就會把他手腕折斷。
“太暴力了可不好。”袁復(fù)立齜牙咧嘴,眼底深處卻仿佛燃著了一般。
賀佑欽歪了歪頭,除了擒住對方的那只手之外,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舒展閑適,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笑容仿佛帶著蠱惑。
“啊,對不起,我的反射神經(jīng)比較敏感,袁先生沒受傷吧?”他一邊說,抓著對方的手卻絲毫沒有松動,袁復(fù)立再好的忍耐力也受不住一直被這樣的力度抓著,他畢竟只是個普通人,而且向來遵循腦力勝過個人武力。
如今,卻似乎需要改變一下觀念?
“我沒事,不過這里的空氣好像不太好。”他往后退了一步,賀佑欽也跟著放開了手,然后取出西裝口袋里的灰藍(lán)色格紋手帕擦了擦手。惋惜道,“剛剛手流汗了,可惜了這條手帕。”用完之后的東西被他隨意扔到了一邊,棄之如敝屣。
袁復(fù)立的視線在那塊手帕上流連了一瞬間,接著緩緩笑起來,“佑欽喜歡,我可以送你很多。”
“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習(xí)慣用自己家的東西。”賀佑欽的手肘隨意擱在陽臺的欄桿上,他身形修長,在合身西裝的包裹下顯得筆挺英俊,完全看不出賁張的肌肉,到底哪來的那么大力氣能讓身形比他還要強壯一些的袁復(fù)立動都動不了?
袁復(fù)立感到好奇,好奇之后探索的心情變得更加強烈,口中卻說出不相符的話。
“我是真的想要跟你交個朋友。”語氣真誠到讓聽到的人都想要相信。
賀佑欽清清淡淡地看著他,笑吟吟地看著他,“袁先生有本事出現(xiàn)在這里還愁交不到朋友?”
“他們和你不一樣。”
“哦?”
“確實不一樣,他們那樣的人哪里配和我們相提并論呢?就是因為有太多的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往上爬,才會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淋漓,這種人怎么配做我們的朋友,你說對不對?”袁復(fù)立的聲音低沉而誘惑,眼神微動,眉眼風(fēng)流。
賀佑欽卻低笑起來,“袁先生不去演話劇真是太可惜了,這么棒的舞臺表現(xiàn)力整個德海也難尋。”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很樂意表演。”袁復(fù)立紳士地彎了彎身,繼而道,“但是觀眾只有你一個,像是蘆家的那幾個人,或者賀錦文那樣的人是沒資格看我表演的,這樣你還不相信我的誠意嗎?”
“誠意?”
袁復(fù)立笑意更深,“南極星,你覺得如何?”
賀佑欽還沒來得及回答,陽臺里又多出了兩個人,先是小小的身影,然后是緊跟在后的年輕人。一瞬間,本來不算小的陽臺擠進(jìn)了四個人,空余的空間仿佛一下子被占滿,之前危險中夾雜旖旎的氣氛消失一空。
先一步進(jìn)來的小男孩幾乎立刻跑到了賀佑欽身邊,站在他腿前面,把原本的袁復(fù)立擠到一邊,然后仰頭扯了扯賀佑欽的衣擺。
“終于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你玩過了頭。”賀佑欽一邊笑,一邊把酒杯放到一邊,順著小孩的意思把他抱起來,小男孩立刻就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瞥了袁復(fù)立一眼,那一眼又陰又冷,在袁復(fù)立生疑的瞬間又消失無蹤,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小男孩坐在賀佑欽的手臂上,尖尖小小的下巴擱在對方的肩膀上,臉正好貼著賀佑欽的側(cè)頸。
閉了閉眼睛像是困了一樣。
跟在他后面進(jìn)來的袁竟惟走近陽臺時心情就已經(jīng)差到極致,在看到小男孩純粹依賴的態(tài)度之后變得更加惡劣,不是自閉嗎?不是難以接近嗎?他哄了那么久還不如賀佑欽抱一下?袁竟惟又轉(zhuǎn)過頭看了眼袁復(fù)立,對方在他的注視下竟然沒有絲毫的反省,反而笑起來。
“你怎么來了?”
“當(dāng)然是來找你。”袁竟惟諷刺地一笑,外傳他與袁復(fù)立關(guān)系不睦,這樣看來還真有點像。
“孩子犯困了,我就不打擾兩位了,你們慢慢聊。”賀佑欽開口打斷他們。
“等等。”袁竟惟叫住他,他走到賀佑欽面前,卻看著厲容銳。
厲容銳因為賀佑欽沒有動,微微睜開眼睛。
袁竟惟見狀笑了起來,微彎身對著他,故意眨眨眼露出熟悉親密的樣子,“今天跟存焰一起很開心,下次哥哥接你來玩好不好?”
賀佑欽輕笑了一聲,厲容銳和袁竟惟正好是面對面的姿勢,此時靜靜盯著袁竟惟的樣子就像在慎重考慮他的問題,幾秒之后,就在袁竟惟以為他要點頭時,厲容銳默默轉(zhuǎn)了頭,從賀佑欽脖子的左側(cè)挪到了右側(cè),然后砸吧了一下嘴巴,閉上了眼睛。
賀佑欽的嘴角的弧度止不住地往上揚,甚至咳嗽了兩聲,然后拍了拍厲容銳的背。
“再見,袁先生。”不顧袁竟惟僵硬的臉色,抱著孩子走出了陽臺。
作者有話要說:剛剛**有點抽,今天更新的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