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步步生蓮
與霽霄或者明月湖的歸清真人不同, 胡肆著實(shí)不像一位圣人。
他以圣人的身份, 對人間修行界發(fā)出的第一聲垂問,就像市井凡人推開臨街的窗戶, 與隔壁鄰居喊話打招呼。
孟雪里真有點(diǎn)想走,勉強(qiáng)忍住了。
昏黃的空域長久沉默,人們抬頭向“紅云”陰影望去,那是天湖大境之主的朱紅寶船。
忽而,一陣清風(fēng)從天而降,吹得塵埃四散, 天地間驟然清明。
視野終于開闊, 孟雪里向下望, 越過空中形形色色的飛行法器,看見沙丘起伏, 一望無垠的戈壁。瀚海果然名不虛傳。
眾人嘩然, 只見紅船邊垂下數(shù)道白紗,兩道纖麗身影翩翩落下,如九天玄女下凡塵, 踏波迎風(fēng),向寒山的云船飄去。
這兩位貌美女子, 是天湖大境之主的寵姬。藍(lán)裙女子名作春水, 綠裙女子名作秋光。
春水溫柔恬靜,秋光明艷活潑,旁人看來宛如神仙妃子,境主二者兼得, 左擁右抱,不知多快活。
孟雪里卻想,胡肆喜穿深紅里衣,與這兩人相處,正湊成紅、綠、藍(lán)三色,恐怕畫面刺眼。
兩女落在甲板上,目不斜視,直徑向孟雪里走去:
“境主請孟長老上船敘話。”
紫煙峰主上前兩步,站在孟雪里斜前方:“二位仙子,敢問境主有何要事?”
如此阻攔有不敬嫌疑,但誰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隨便帶走寒山弟子,總要給個(gè)說法。
春水不答話,性格活潑的秋光朗聲道:
“當(dāng)然有要事。劍尊仙逝之前,有禮物要贈道侶,乃是一對法器。一名‘厭雨’、一名‘倦風(fēng)’。孟長老,您肯定知道……”
她聲音清亮,遠(yuǎn)遠(yuǎn)傳開,不待愣怔的孟雪里說出‘我不知道’,已然繼續(xù)道:
“事關(guān)重大,還請您上船一敘。”
眾人神色各異。
孟雪里微微蹙眉,什么‘厭雨’‘倦風(fēng)’,劍尊的禮物不是寄存在亨通聚源的‘光陰百代’嗎?怎么又到了胡肆手中?
他說:“不會御劍,上不去。”
目前這個(gè)高度,就是寒山云船的極限了。
天空傳來胡肆的笑聲。
孟雪里腳邊開出一朵碩大紅蓮。花瓣層層疊疊舒展,像一簇跳躍火光。
眾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心念稍動,虛空化物,乃圣人神通。
孟雪里抬步踏上,又一朵蓮花開了。他每步落下,新的紅蓮在眼前綻放,舊的蓮花在身后凋零,像一層層臺階,送他一路上青云。
眾人心中稱奇,圣人神通竟用來做這種事。但天湖大境之主,確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有人想,這么大排場,孟雪里不擔(dān)心消受不起,折損福報(bào)?
孟雪里卻想,胡肆如果中途收手,自己從高空墜落,該如何騰轉(zhuǎn)身形?
朱紅寶船如初升朝陽,船邊云蒸霞蔚,景色瑰麗妖嬈。
春水、秋光從身后飛來,一左一右接引他入船。
寶船極大,內(nèi)蘊(yùn)空間陣法,如一座庭院。孟雪里跟隨兩人,登樓穿廊,來到一間靜室。
室內(nèi)青煙彌漫,卻不是修行者常點(diǎn)的檀木靜神香,味道更馥郁綺麗,像子夜幽曇。他們踩著清涼的竹席,繞過重重帷屏,終于見到胡肆。
天湖大境之主坐在蒲團(tuán)上,面對茶席,身披見客的素色外袍,盤膝沏茶,姿態(tài)安閑沉靜,好像下一刻就要入定悟道。
渾然不似方才胡作非為,肆無忌憚的模樣。
兩位美人無聲地退下。
孟雪里略一行禮:“見過境主。”
胡肆抬手:“坐。”
孟雪里坐下便問:“敢問境主,何為‘厭雨’‘倦風(fēng)’?”
胡肆仿佛早料到他會開門見山、有此一問,悠悠笑道:“別急,喝茶。”
孟雪里飲罷一杯。入口香甜如靈泉,回味微苦。
胡肆道:“你不在長春峰中喂魚,跑來這里干什么,荒漠可沒有桃花看。”
孟雪里笑了笑:“世人皆知,我為大比奪魁而來。我與道侶情深義重,自然要爭取他的遺物。哪怕事不可為,也要盡力一搏。”
胡肆搖頭:“這種話,你騙騙別人就算了。我可不是寒山祠堂里那些蠢物。”
霽霄真人祭拜大典當(dāng)日,他的遺孀當(dāng)眾哭靈。其情狀見者落淚,聞?wù)邆摹?br/>
孟雪里勉力鎮(zhèn)定,卻還是被逼出一點(diǎn)鋒芒:“如何是騙?不為這個(gè),我還能為什么?”
霽霄曾為他求藥,丹藥是胡肆煉制的,以孟雪里知恩圖報(bào)的性情,本該對胡肆充滿感激。但他內(nèi)心深處,始終保持著一絲警惕。
他初見胡肆?xí)r,仍是妖身,妖對危險(xiǎn)有敏銳的直覺。
胡肆對霽霄說,妖就是妖,野性難馴,你與此妖沾染因果,不妥。
他就偏做出馴順姿態(tài),屢屢對霽霄表忠心。
胡肆說他裝模作樣,討好賣乖,只裝得一時(shí)。他偏要沉心靜氣三年,讓霽霄看到他誠意。
然而就像山林間鳥獸變換皮毛顏色,時(shí)間一長,保護(hù)色漸漸變成本色。
只有面對故友,比如雀先明,才顯出幾分內(nèi)里性情。
“不是騙?”胡肆毫不在意他的失禮,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情義深重?你才認(rèn)識霽霄多久?你不了解他。我認(rèn)識他兩百多年了……”
境主緩緩道:“初空無涯劍,萬古長春峰,他總是與永恒的東西過不去,比如天地,比如時(shí)間。這么自大的人,恐怕只會愛上自己的影子。哪里來得情深義重?”
孟雪里聽他說霽霄自大,不由微惱,冷笑一聲:“不好意思,霽霄就是喜歡我。我原本是妖,妖最會蠱惑人心。他被我迷惑了,我倆蜜里調(diào)油,夜夜笙歌……道侶之間的事,不好說給外人聽。”
胡肆眼中笑意愈濃,水波般蕩漾開來,孟雪里心生不妙預(yù)感。
胡肆微微傾過身子,湊在他耳邊輕聲道:
“看來霽霄沒告訴你,我乃風(fēng)月道高手。只看你一眼,就知你元陽仍在,未經(jīng)情事。”
他話音未落,孟雪里面色驟變,猛然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 看評論區(qū)有讀者問,師兄是好人還是壞人。
每個(gè)人立場不同,很難用好壞界定~先不劇透啦
孟雪里:來自處男的憤怒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