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分內(nèi)之事
霽霄當(dāng)然不敢‘站住’。
若孟雪里此時跳起來打人,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還手。既然不想挨打,還是快些走吧。
孟雪里話音未落,眼睜睜看著他身影走遠(yuǎn),轉(zhuǎn)瞬被茂密桃花林淹沒,不見蹤跡。
奇怪,分明是第一次來長春峰,怎么好像熟門熟路?
孟雪里癱在花樹下軟塌上,柔風(fēng)暖身,熱茶暖胃,實在太舒服,懶得再追人教訓(xùn),忿忿自語道:
“小兔崽子,讓你跑。看你能跑多遠(yuǎn),明天還不是要跟我一起上課?”
他不僅氣這病弱少年出言不遜,不尊重霽霄;也氣自己在對方面前莫名放松警惕,拿對方當(dāng)‘自己人’了。
就像藏初遇那夜。
……
霽霄穿過桃花林間小徑,微風(fēng)中落花簌簌,拂了一身還滿。
長春峰由他建造,但他常年靜室閉關(guān)。算起來,這里一切生活痕跡,都是孟雪里留下的。
他知道小道侶喜歡種什么花,也知道哪棵樹下,養(yǎng)著一窩茶碗大小的灰毛金錢鼠。
孟雪里說,有了桃花和小鼠,正好與池塘三條錦鯉,湊成‘轉(zhuǎn)運發(fā)財求桃花’,便是最好的風(fēng)水格局,神仙見了也羨慕。
霽霄知道他在胡說八道。
就像前些天有‘道侶遺言’、‘睡不著覺’,今天又是‘夫妻情分’,孟雪里的謊話張口就來,不打草稿。
但在其他人面前,孟長老處事有分寸,出手留余地,對晚輩耐心講理,誠心解惑。教訓(xùn)完挑釁者,還要就地取材,為論法堂弟子們講課。
偏偏只對自己瞎編,準(zhǔn)確地說,在與‘霽霄’有關(guān)的事情上撒謊。或許在孟雪里的想象中,和‘霽霄’是一對恩愛眷侶,朝朝暮暮、情誼甚篤?
霽霄不明白。
修行歲月漫長,也曾遇見人或妖魔向他傾訴愛意。可是他自認(rèn)醉心劍道,只想飛升,無暇他顧。
皮囊如何,紅粉白骨,終成枯槁;性情如何,不如大道永恒,奧秘?zé)o窮。
情愛對他過于陌生。以后若有機會,還需向師兄請教一二。
唉,都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怎么只有師兄懂得多?
殊不知修行界同樣困惑不解,胡肆與霽霄,一個是流連花間的風(fēng)月道高手,天湖大境夜夜笙歌;一個是冷漠無情的劍修,不沾絲毫紅塵煙火氣。怎會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霽霄走出桃花林,路過孟雪里平日喂魚的池塘。
池水澄澈,如一塊剔透琉璃鏡,他看見水面倒影,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
好像只要想起孟雪里,總是會笑。
霽霄臨水自照,收斂笑意。
忽然影子破碎,池中水花迸濺。三條金紅錦鯉倉皇擺尾,好像感知到什么危險訊號,不安地游動著
――與池底深處、那柄可怕神兵同宗同源的氣息,回來了。
“呀,是你,孟長老呢?”小道童低弱的聲音響起。
霽霄轉(zhuǎn)身答道:“我已將長老扶去桃林中,歇息飲茶。”
三條錦鯉感到危險消失,重歸安靜。
道童感激道謝:“謝謝你照顧長老。”
他方才一時激動,稀里糊涂就去戒律堂了,才想起自己從頭到尾閉眼不敢看,自然說不出事情經(jīng)過。還是虞綺疏見機快,站出來補全證詞。
霽霄笑道:“不客氣,分內(nèi)之事。桃林很美。”
小道童見他態(tài)度和氣,又聽他贊美長春峰,笑道:“那當(dāng)然,金絲桃花樹是孟長老親手種的!”
霽霄狀似無意地問:“長春峰平時不待客,我今天奉掌門之命送孟長老回來,可是第一個來看桃林的客人?運氣真好。”
小道童點頭,又趕忙搖頭:“你算第二個,真人祭拜大典那天,孟長老一位朋友來探望他……我看長老挺喜歡你,說不定你以后還有機會來!”
聽虞綺疏師兄說,長老好像成立了什么黨派,黨內(nèi)成員除去他們二人,便是眼前這位了。他也希望孟長老多交朋友。
霽霄淡淡笑道:“會有機會。”
小槐開心地走了,半路愣怔一瞬,為什么說‘分內(nèi)之事’?……是寒山弟子都應(yīng)該尊敬長老的意思吧。
霽霄走過浮空吊橋,離開徐徐暖風(fēng)與盎然春景,走進(jìn)漫天白雪中。
刻有‘長春’二字的石碑,漸漸被拋在身后。
他送孟雪里回來時,便察覺長春峰有陌生氣息殘余。
山道上、桃樹下、池塘邊,都有絲絲縷縷的微弱妖氣,應(yīng)是那只容貌艷麗、脾氣火爆的孔雀大妖,孟雪里做雪山大王時的朋友。孔雀精通變幻、偽裝之術(shù),混跡人間不難。
或許他們也在桃花樹下對坐飲茶,然后去池塘邊看月亮聊天。朋友三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題可聊。
或許孟雪里離鄉(xiāng)日久,做不慣人,開始思念妖界的雪山和星星。
不論如何,自己的祭拜大典當(dāng)天來訪,必然是想接孟雪里離開,可是孟雪里沒有走。
霽霄心情不錯地想,看來寒山的護(hù)山陣法,不足以震懾潛行妖物,又要重新加固了。
……
“昨天根本沒怎么審,他們就全招了!承認(rèn)對你心存偏見怨憤,不服掌門命令,才設(shè)計劍陣想愚弄你。然后拼命道歉認(rèn)錯,戒律堂長老沒理會,五十打神鞭下去,抽得他們?nèi)齻€皮開肉綻,不省人事,抬去藥廬與周武作伴,你說解氣不解氣!我作證的時候,臨場發(fā)揮特別好,只可惜你沒看到。”虞綺疏撞了撞鄰桌胳膊:“誒,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孟雪里恍若未聞:“連你都不曠晨讀了。”
虞綺疏擰眉:“什么意思?”
孟雪里示意他向后排看:“原來曠晨讀傳染。”
勤勉好學(xué)生肖停云,今早沒有來讀書。
虞綺疏:“他怎么回事,千字文章還沒交呢。”
孟雪里想,肖停云不會因為昨天罵了霽霄,怕我報復(fù)他,去執(zhí)事堂申請轉(zhuǎn)學(xué)舍了吧?本長老像那般小氣的人嗎?
眾弟子陸續(xù)進(jìn)門,卻都無心讀書,圍在孟雪里桌邊說話。孟雪里打贏,就像他們自己打贏了一樣。
早課開始前,不僅有論法堂弟子,還有昨天觀戰(zhàn)的內(nèi)門弟子拜訪他。從前孟雪里只講些修行體會,算是理論知識,如今還要解答實戰(zhàn)問題。
演劍坪寒潭邊的碎冰斷樹,已由執(zhí)事堂收拾干凈,但親眼見過那場戰(zhàn)斗的弟子,都無法忘記。昨夜,孟雪里的戰(zhàn)績傳遍寒山。
許多人通宵難眠,各種猜測隨之接踵而來。有人說他身懷異寶,是一件別人看不出的厲害法器。有人說他不是煉氣圓滿,一直在偽裝境界罷了。甚至還有荒唐猜測,說‘臨池柳’其實是白鷺城鎮(zhèn)城秘寶,未來城主隨身攜帶,自然比‘熾陽劍’厲害。
眾人想不通,為什么一個人三年默默無聞,突然大顯神威,最終只好歸結(jié)于“畢竟他是霽霄道侶”。
這真是一句萬能理由。
既可以解釋孟雪里從前修為低微、懶怠畏寒,因為有霽霄保護(hù),大可高枕無憂;
也可以解釋他現(xiàn)在大顯身手,當(dāng)初既然能被霽霄看中,應(yīng)該也有什么神異過人之處。
拜訪者絡(luò)繹不絕,孟雪里有些后悔了。若早知麻煩,該打得辛苦些。
晨讀時間從未如此漫長,姍姍來遲的授課長老從未這般和藹。就連趕在早課前進(jìn)門的肖停云,也顯得親切順眼。
上午的課業(yè)還未結(jié)束,一個消息已悄然傳開,終于將孟雪里從風(fēng)口浪尖上救下。
――周武依靠吞食大量聚氣丹,才勉強沖擊屏障,突破到破障境,真正實力遠(yuǎn)遠(yuǎn)不到破障。因為瀚海秘境在即,為了家族長輩的期望,為了跟班弟子的奉承,做出這種事,倒也合情合理。
如此一來,孟雪里雖強,卻不至于強到不可理解、超出常人認(rèn)知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