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病入膏盲喚佛引
法度沉醉于這大漠沙丘起伏如波的景致沉醉于天際那一抹流動的云巒發(fā)出燦然的光澤他一路踽踽而行一如當(dāng)初他的來到一樣
只是來如一陣風(fēng)、去留兩袖空看似一切沒有什么不同之處看似他還是那個自在而灑脫、隨性隨緣淡看一切的游僧法度可是為什么內(nèi)里這一向平和的心境卻倏然間有了滿滿的沉淀那別樣的感覺是從前落腳任何一塊兒土地、之后從任何一塊兒土地繼續(xù)起程離開時都前所未有過的
便是曾經(jīng)自漢地故園出發(fā)他心中雖有千絲萬縷不能免去的一份情可又因他修習(xí)了佛法而心中有著一份清明、知道世間一切穢土都不是真的歸鄉(xiāng)而真的沒有過多執(zhí)著
可是此刻這與他在先前并未有過交集的臨昌古域這一次的離別卻為何令他心有戚戚然似乎有無限的掛礙仍然堅韌的駐守在臨昌那不死的心與不屈的念委實是真切的他知道自己在這一瞬沒有守住清明的本心那蕪雜的念頭他是妄動了……
法度不敢多留他加快了足下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茫茫大漠的遠(yuǎn)方遠(yuǎn)方有更加未知的際遇在等待著他他告訴自己收整心緒即而以滿滿的熱情與全部的激情去迎接前方那另外一場場別樣的歷經(jīng)、感受不同的修行
事實上他也這樣做到了
法度和尚雙手合十邊走邊詠念佛號每念一句便撥動一顆指間的菩提珠他俊美且堅韌的面孔含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那天、那地、那沙丘、那微風(fēng)也都跟著淡淡的微笑了就這樣一路繼續(xù)走向遠(yuǎn)方不知不覺把那擱置了他一段際遇、也藏匿了他一段未了心事的臨昌古城拋撇在身后
四海當(dāng)家念世間蒼生;拂衣五湖釣天涯月明;深谷松臺笑白馬西風(fēng);心凈琉璃觀蓮花靜開……
昏昏沉沉不能辨得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又或者還要繼續(xù)昏睡多久
普雅在渾噩的昏迷中肌體的感知與情識倒是也沒有完全消散她還是保留有一絲意識意識到自己被人抬來抬去意識到身邊有一些異心昭著的人燥燥亂亂讓她無法得安寧
那是蕭凈鸞的人手就在她昏迷不醒、人事不分的時候凈鸞徹底的占有了臨昌的前朝、掌控了臨昌的政局吧普雅這樣想著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但是她的心力與體力都已不足不能做到有效的阻止這一切了
她待他很好極好以至于一直渴望著可以待他更好她對他的感情無怨無悔她甚至沒什么大的渴求、也不奢望他的回報她只希望他也可以待她好一點(diǎn)兒不是敷衍與曲意逢迎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真真正正的好……但是到了底這一切都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一廂情愿
即便事到如今這個雖然只有短短兩年、卻是她付諸全部熱情與全部的愛情用心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他給予她連番的打擊和傷害先是親手除去了他與她之間至親的腹中胎兒即而又在法度因好意的成全而離開之后、趁著她病體未痊的時候占據(jù)了她的朝堂她的心中亦是不怪他的
并非因為她如法度一樣有著包容萬物的能力與大志的愛而是因為她的軟弱她怕了她怕到連恨都不敢去恨了任何一星半點(diǎn)兒的恨意都會令她心痛難持、不能自己……那些情與那些愛還有那些過往只稍稍一觸碰便會疼的牽心不已卻又哪里還敢還有恨
也沒有力氣去恨她整個人已經(jīng)疲倦到連尋找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又談何去恨
只是無奈的很予其說無奈倒不如說是無所謂的很了
這一瞬普雅覺的自己已經(jīng)脫離了凡胎**而羽化于空中覺的自己化為了一陣繆轉(zhuǎn)的微風(fēng)
她就這樣任由著無形的靈魂出離了束縛她自性的軀殼一路飄散到天空中看著自己于云巒間不斷的穿梭看著身邊有無數(shù)懷抱琵琶、面含笑顏的飛天歡欣而舞
周遭的空氣里似乎流轉(zhuǎn)著一脈無比清澈的歡喜之音并著隱隱的香氣那香氣是她在人世間從來不曾聞到過的芬芳……
這時一陣艷紅并著粉、玉、白、紫的花瓣雨洋洋灑灑的下來那美麗的花瓣在天風(fēng)中自由張弛、胡旋曳曳此景委實殊勝又委實難得
驀然地一下普雅猛地想到法度曾對她講過“天女散花”的故事說花開見佛見曼陀羅花雨者則惡自去除清凈污染無垢之后時值難以遭逢、不可思議之大機(jī)緣整個人身會被包裹在層層的蓮花里意味著即將在那蓮花開放的一瞬間見到佛了
佛……
她的佛不就是法度么她只認(rèn)得法度這一尊佛啊
她愛佛她拼盡全力的愛著佛無怨無悔的愛著佛在她有限的認(rèn)知里承載不了太多無形的大智慧可她只要有他在就夠了因為她的佛會幫她打理好一切會在她身邊護(hù)持著她、守護(hù)著她有他在身邊她便是周全的整個人都是妥帖的了
可時今他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普雅澄澈祥和的內(nèi)心驟然涌起一抹焦焦的急切她有點(diǎn)兒慌神她不能就這樣遺失了她的佛即便他不要她、他拋棄她她也不能就此便失去了他不……佛是不會拋棄任何人、任何性靈的他說過的他又怎么會欺騙她
普雅著了瘋般的撲至身畔飛舞的飛天前詢問問她們可有看到法度的身影
那一位一位殊勝而美好的飛天菩薩都只是含笑而不說話
普雅便愈發(fā)亂了神下意識想要攔住她們輕盈翩躚的去路可是她的柔荑在她們面前形同虛設(shè)她們一下子便穿過了她的身子奔向遠(yuǎn)方那里有著未央的極樂與極致的大歡喜……
可是卻唯獨(dú)沒有她想要的大歡喜
天昏地暗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凈土與地獄的輪換也不過就是在一念之間普雅的世界開始變得昏沉黑暗她的視野被烏云瘴氣漲滿了眼簾她再也看不到前路她下意識的轉(zhuǎn)身、拼命的遁逃
事實上她逃過了她真的逃過了那飛天散花的景致就在她眼前起了變化她看到了一座座神殿佛塔高高矗立看到有虔誠的僧眾、喇嘛、俗家弟子不斷的踏向那一條朝圣的路這樣的場景令她心口莫名便是一激動
她就這樣飛過那一排排的房檐與塔頂又自這無與倫比的澄澈與安寧之中徹底的陶醉自身可是她尚有一絲俗念不曾了斷她還沒有找到他找到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為什么在生命漸漸孱弱、靈魂已半出體之后貼合著那份親切的自然她似乎徹悟了本性、又似乎沒有可是這至為真摯的天人合一的一刻她所思所想中完全沒有蕭凈鸞沒有她辛苦打理經(jīng)營了若許年的臨昌王城沒有那對她敬仰尊崇被她視如子女的臨昌臣民……什么都沒有而是法度只有法度
亦是法度告訴她的人在死前會有最后一念可這一念是不由自己控制的那是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經(jīng)營和積累即而順應(yīng)著因果而生成的那最后的一念、決定去向的一念
想必這一念飽含了太多太多那是對本心的徹悟是真正證得了自己本心的無所欺瞞的真摯有自己累世的修為也有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一點(diǎn)癡執(zhí)……
便是這最后的一念決定死后的歸宿那么很好便讓她順應(yīng)著這發(fā)乎本能、不由控制的一念回到佛的身邊去吧回到他的身邊去吧
忽而心念攢動普雅的心中閃爍出至極的歡喜與澎湃的期許而果真是一念生就她眼前祥寧美好的景致繼續(xù)變得光怪陸離這般模模糊糊、娑婆如煙水中她似乎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那是在流民堆中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刻那是在花園里他贈她“格桑”小字的時刻那是在寢宮中他為她講述前人過往的時刻那是在圣地里他颯爽英姿的時刻那是在洞穴中他體貼相護(hù)的時刻那是在病榻前他端藥照拂的時刻那是在每一個他為她講經(jīng)、與她參悟、幫她開解、有他在身邊的時刻
這一切一切景致變幻的極快極快令普雅心中的悲喜不斷交疊她覺的自己這**凡胎就要承受不得這諸多種種繁雜的心力好在最后的最后她果然回到了他的身邊她看見了他
看見了那抹珠玉在側(cè)、蒼松勁拔的身影正背對著太陽孑孑遠(yuǎn)去即便只是一抹背影也依舊是那樣堅韌篤定、愿力自成
普雅順應(yīng)著心中突忽而起的一抹動容下意識用盡了全部可用的力氣極快的追上去……
她來到了他的身邊她來了她不會再離開不會永遠(yuǎn)的
“女王女王”
現(xiàn)世里普雅梅朵的病榻之旁那貼身服侍的忠心宮娥不斷的搖晃著普雅梅朵發(fā)涼、且不斷冒虛汗的身子那般急急然又恐被人聽到的喚她不住的喚她
可她就是不曾醒來
那宮娥心急如焚卻在這時依稀間看到女王唇兮緩動那憔悴的面目也在瞬間變得前所未有過的柔和
這一份倏忽的美麗驟地驚了這宮人一跳她停止了對女王的搖晃慢慢俯下身子極認(rèn)真的去聽
女王唇兮淺動、皓齒微啟喚出的是那用盡一生書寫成的魂牽夢縈的兩個字眼:“法度”
法度法度……
飄渺而又透著熱烈的企盼與至極的真切微微弱弱、如風(fēng)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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