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毒醋積心、秘密說出
普雅眼見著自己的情郎就如此一路大笑著拂袖而去.倏然間.她身為女王的那些驕傲與那份不容質(zhì)疑的權(quán)威一下子便漫溯心頭.普雅自巨大的打擊中牽回了些神志.撐起身子對著那足步疾風的男子厲聲一喝:“蕭凈鸞.你到底要怎么樣.”
這時凈鸞已經(jīng)走到門邊兒.抬手才要掀起簾幕走出去便聽得了普雅這一聲喝斥.他亦心頭血沖頭.甫地立定了身子.基本沒停滯的突然回身走向普雅榻邊.那雙熠熠的眼眸中噴涌出吞噬一切般的火滔:“我要你將我招為王夫.”這一句話一字一句發(fā)著狠也帶著宣泄.出口時心魄便是一震.
前一刻尚且被那烈烈心緒湮沒了神志.此刻忽被凈鸞這么大刺刺的一句話一撩撥.普雅整個人下意識定住.
微光中兩人目光交匯.皆是執(zhí)拗的死磕到底的眼神.眼底粼粼生火、胸腔里兩顆心“怦怦”跳動有若刺穿一般.
周遭的空氣在這一瞬陡然凝滯.凈鸞這突兀的一句話使普雅整個人都變得越來越凌亂.也不知道這樣噴火的四目相對持續(xù)了多久.普雅凝眸.緩緩的抬手、小心翼翼撫摸上凈鸞的面頰.一如一位主母憐愛自己稚嫩的孩子般.旋即目光有點兒迷離.普雅沉聲:“別鬧……”
“我沒有鬧.”凈鸞甫一下甩開了頭、掙出了她溫存的愛.撫.踩著普雅的話尾巴厲厲逼仄.即而雙眼中閃爍的磷火愈發(fā)變得戾氣撲朔.凈鸞把身子站了穩(wěn).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勢睥睨著榻上的普雅.定定的.“你心里有他對不對……”最初時是極細微的一句.一如風聲潛入耳廓;即而無可抑制的赫然一拔高.恢復(fù)了先前甚至更甚的凜冽.“你變心了.你愛上他了.”抬手赫然一指普雅.即而又一把撫上了兩邊太陽穴、死死的扣住.
凈鸞的話令普雅心口甫震.她一時重又變得木怵怵.那些彌深的氣焰與涓濃的心緒就在凈鸞這又一句詰問之后.曇然渙散了干凈.只剩下若死一般的空與蕪雜.
不同于聽到凈鸞說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時候、那種彌深噬骨的憤怒與失望.因為那是凈鸞對她的污蔑.故而她可以心情激動、可以反應(yīng)劇烈.然而此刻.凈鸞這話字字句句都在指向一個真相.一個若是凈鸞今兒不曾提及起來.興許連普雅自己都不大能看得明白的心之所向……
普雅無話可說.說不出任何的話來.因為蕭凈鸞的話讓她頓有一種撥云見日、想逃避卻偏又不得逃避的惶恐.她的心中是有愧疚.登時.素日里那些于腦海中時不時念起的人兒的身影.那閑暇時靜靜的想著一個人便暗自微笑的時光.那只消知道他在身邊時就覺的何其圓滿的歲月……那一切的一切.是的.沒有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時常的、頻繁的念及憶及起的人兒已經(jīng)不再是她的愛人蕭凈鸞.而是遠道而來才相識了一月多日子的國師法度.
這樣突兀的看清事態(tài).令普雅心覺可怕.同時又是那樣的惶恐.她總患得患失的擔心凈鸞有朝一日會離開她、背棄她.可時今她自己這又算什么.
若是占著女王的身份.她這樣的精神出軌委實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她是一國之君.她有著選擇愛與被愛的權(quán)利;可她不愿以這冰冷的身份去約束身邊人.那樣得到的感情也必定是虛假的、是不屑一顧的.所以.站在愛情的角度.是她首先在精神上背叛了蕭凈鸞.她對其余男子起了不該起的戀慕之心;而從女人的角度.即便她的身子仍然只屬于凈鸞一個人.可是她的精神上已經(jīng)不忠了.
普雅梅朵.她在精神上失貞于愛情……從來都沒有想到.原來最先辜負對方的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眼前這富貴的皇宮.這碧玉的床、水晶的窗、象牙的琴、鴕鳥蛋殼的鑲金燈……這無邊的繁華.登時化為滿眼的飛灰、無盡的虛妄.
凈鸞沒有再急于多說其它.他倏然冷靜下了神思.定定的看著普雅.即便越是這樣的目光定格便越是令他心中絕望.可他還是懷揣著那樣的不甘.近乎卑微的又一次放低了姿態(tài)的苦苦渴求著、渴望普雅可以啟口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哪怕罵他打他叱他薄情叱他多疑.哪怕就是騙騙他也是好的……可是.沒有.他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等到的那個結(jié)果.
內(nèi)心的悲妄是何其洶涌澎湃.在燃燒過不屈的希望之后又一次毫不留情的將這星星火焰徹底幻滅.這是何等樣徹骨彌深的深淵般的絕望.
沒什么好說的.再也沒什么好說的……便是他狠心打下了她心心念念渴求著盼望著才好不容易有了的孩子.那又如何.那是孽種.是孽.便是留下來也是孽.這個世界又太繁復(fù)太險惡.來到這個混沌的惡世也是為了受苦.倒還不如在出生時就掐死、在尚不曾來到之前就直接消滅.省得出世之后還要通過苦苦的修持來等待有朝一日的遁世離開.
念頭熾熱.凈鸞已經(jīng)絲毫都沒了對普雅的悔愧.他再也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甚至隱又覺的自己這樣做反倒是對普雅好、更對她肚子里的孩子好.
周遭的空氣繃緊欲裂.凈鸞狠狠把那心念一沉.看定著頷首錯目不敢面對他的普雅.良久良久.咬緊牙關(guān)再度錚一下轉(zhuǎn)身便走.
也當真是作弄.即便這個男人帶給普雅梅朵彌深的傷害.可在這一瞬.普雅心中突然一動.從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腰身驟地一暖.凈鸞邁出的步子不得不停住.他的心中已經(jīng)沒了半點兒溫柔與不忍.只剩下訕訕的涼薄與彌深的譏誚.
“呵.”凈鸞冷笑.慢慢的轉(zhuǎn)過了身.抬手.緩緩的隔著微光疏影一點一點愛憐的撫摸普雅的臉頰.微微傾身.目色溫存.情人般的絮語.“你不必為我感到愧疚.真的不必要……”旋即一頓.側(cè)首微微.目光里的溫柔不變.口吻仍舊是徐徐然軟款飄幽.“忘了告訴你.我從未放棄過復(fù)國.你臨昌有隱在暗處的人與我結(jié)盟.要重迎我回漢地為王.”于此一頓.
普雅錚地抬目.
凈鸞依舊這么一副閑姿曼態(tài).緩緩的為普雅將一縷流蘇抿到耳后.不急不緩:“我是有心惑亂你的朝綱.適才留在你的身邊曲意逢迎的.”又是一停.頷首微微、目光含笑著沉淀.“你的法度小師父亦是……”尾音一徐.曳曳的.
“你說什么.”普雅的心念在甫聞“法度”二字時.又一次潮襲于頂.她下意識啟口.利利的一句.
“呵.”凈鸞再笑.果然在她心里頭那個最著緊的人.一直都是那個游僧.他目光中笑意未斂.“怎么.你不相信.”那身子又向普雅靠近了些.傾身前探.在她耳邊持著不高不低的聲音.穩(wěn)穩(wěn)然殘酷繼續(xù).“你以為他當初一心西去.為什么會那樣順勢的就答應(yīng)留下來.這么些日子.他是個多么堅定的人.我們聰明的女王陛下不會不知道吧……”恰到好處的停頓.見普雅胸脯起伏、喘息緊湊.凈鸞心頭一陣異樣的快.慰并著刺痛.他邪佞繼續(xù).“法度和尚是為了幫我.才留下來做了這個由我舉薦的國師.同我一起在你身邊架空你、迷惑你的.”話尾刻意咬緊了牙關(guān)狠狠的一落.這珠璣字字的句子.有如一把利刃直直的鐫刻在普雅的心底里.在那最柔軟的地方斧鑿刀穿、刺劃出極深極深的痕跡.
普雅整個人已經(jīng)置身冰窟.面對咄咄逼人的凈鸞.她本能的向后躲去、想要抗拒.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第一次.無比深刻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身邊這個同床共枕了兩年之久的男人.他原來這么的可怕.
凈鸞這一席添油加醋的話帶著報復(fù)性的目的.把身子站定后下意識的一轉(zhuǎn)目.卻見那一道簾幕隔絕之后.映出的一抹人影.他心一動.知道那是法度過來了.知道自己方才與普雅說的這些話法度也都聽了到.
趁著情緒未闌.凈鸞再度轉(zhuǎn)目向普雅哂笑徐徐.頗有些陰陽怪氣兒的刻意:“呦.我忘記了.國師這不已經(jīng)來了么……快叫國師進來問問啊.”于此一頷首.淺頓.“好讓我們的女王.安心不是么.”
凈鸞的話說的慢條斯理.對普雅卻是一步又一步緊密的打擊.普雅搖頭.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脖頸已經(jīng)僵硬非常.她只得大睜著那美麗的眸子.眼底流露出哀怨的光澤.良久都是無話.
而凈鸞就站在她的近前咫尺處.含笑看著她.不離開.也遠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內(nèi)室的氣氛便僵在這里.簾外的法度看在眼里覺的何其殘忍.面對這被戾氣充斥的滿溢、已經(jīng)絲毫尋不回了本質(zhì)自己的蕭凈鸞.又覺何其的悲哀.
既然這事情的起因歸根結(jié)底與自己逃不開干系.他便無法退拒……
法度抬手.從容的掀起了簾子.后一步步穩(wěn)穩(wěn)的走進來.俊美的面孔上那清逸的皓月眉目沉淀著剛毅.
他原本是在后半夜聽聞女王掉了孩子.心急又因避諱之故.待得晨曦天亮?xí)r來探看普雅的.不想?yún)s剛好瞧見了這一出.
見法度一步步自己走過來.凈鸞愣了一愣.
而榻上的普雅在須臾錯愕后.渙散的目光漸漸退了惶然的恍惚.凝成一抹沉淀.直直看向法度:“是不是.”她問.輕輕的.卻很懇摯.心知道法度已經(jīng)聽到了自己與凈鸞的話.那么他也該清楚自己問得是什么.
法度看向普雅.目光與她孱弱中帶著一抹希翼的目光定視一處.眼前的女子整個人皆是那樣的嬌柔.形容枯槁的脫了水的玫瑰一般看在眼里楚楚可憐.
法度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不愿讓她失望.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他最開始答應(yīng)留在臨昌時還不知道自己要尋覓的藏經(jīng)洞就在這里.所以一半是緣份.一半確實是因答應(yīng)了蕭凈鸞要幫他重回故園、說服女王.
所以.法度在歷經(jīng)短時間的沉默之后.只好頷首說:“是.”
是……
淡淡的一個字.啟口時耗盡了周身所有的力氣.法度頓然覺的自己已經(jīng)歸于了一片虛空.可整個人依舊如行尸走肉一般木木的立在當?shù)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