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替我養(yǎng)他長大
隔日玄龍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燕鳶懷里,準確地說是對方像只章魚一樣纏著他,腿擱在他身上,手圈著他脖子,壓得他肚子隱隱作痛。
玄龍艱難地喘著,手剛推上燕鳶胸口,后者便睜開了眼,燕鳶收回腿,極自然地低頭在他額角親了親。
“醒了?”
“你昨日咳血,嚇到我了。”
“花精說你是積郁成疾……你若覺得在這宮中待得悶了,待過些時日 你身上的傷好些,我?guī)愠鰧m轉(zhuǎn)一轉(zhuǎn),恰好下個月有廟會,很熱鬧。”
玄龍不明白為什么二者都已經(jīng)走到了這種地步,燕鳶還能裝出一副很關(guān)心他的模樣。這樣演戲,不累么。
至少他這個觀眾已經(jīng)覺得很累了。
玄龍別開臉,盡可能地不去看他:“你該帶你的皇后去。”
窗外陰沉沉得,怕是馬上要下雨,連帶著殿中亦是晦暗一片。
燕鳶覺得玄龍是存心找不痛快,面色發(fā)暗:“你嫌我對你不好,我現(xiàn)在努力對你好了,你又不領(lǐng)情。”
“那你說,你想怎么辦。”
不想怎么辦。
只想安安靜靜地待著,過完生命最后的時光。
玄龍:“我想……走。”
燕鳶:“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裂了縫的圍墻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補回去的,風(fēng)一吹就搖搖欲墜的感情,更不會因為一點廉價的示好就恢復(fù)原樣。
曾經(jīng)肆意揮霍掉的毫無保留的深愛、信任,都如同滾滾涌去的江流,再不會回來。
只是如今的燕鳶還不明白。
以為玄龍足夠好哄,足夠好騙,便能這樣安然地擁著他到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都覺得是天大的恩賜。
玄龍知道多說無用,便不再說話了。
燕鳶吼完他又開始后悔,花精都說了,玄龍心情不好以至于積郁成疾,都咳血了,自己與一個身子有恙的人計較什么。
“好了,我們不吵,好不好?”
“早膳想吃什么?”
“你昏迷了那么久才行,昨夜就吃了那么幾口粥,定餓壞了,我陪你用了早膳再去上朝。”
玄龍看著內(nèi)里雪白的墻壁:“槲樂呢。”
如今他放心不下的,唯有腹中孩子,和那小狐貍了。
燕鳶眉頭微擰:“已經(jīng)在門外了。”
“今后只準他在門外當(dāng)個守門的,不準他進殿與你糾纏太多,免得又說些不該說的話,拐帶壞了你。”
玄龍:“他的傷……好了嗎。”
燕鳶冷下臉:“不知道。”
玄龍掙扎著從燕鳶懷中退開,想出去看看,然而他沒什么力氣,一下就被燕鳶按回了懷中燕鳶傾身覆上他身體。
“你就知道想著他,你怎么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好不好。”
這話實在是很沒有道理,玄龍冰綠的眸轉(zhuǎn)向他,見他面色紅潤,皮膚光澤,動唇道。
“你何須,用我來關(guān)心。”
燕鳶黑著臉不依不饒:“那也不是你朝秦暮楚的理由。”
一會兒是燕禍珩,一會兒是槲樂,這條龍到底背著他藏了多少事。
玄龍本就不太會表達,耍嘴皮子哪里勝得過燕鳶:“……讓開。”
燕鳶哼笑一聲:“除非你承認,你愛我,我便允許你出去見他一面。”
“……”玄龍身體僵住,別過臉,合上眼。
燕鳶掰著他的臉轉(zhuǎn)過來:“說。”
玄龍蒼白的唇緊抿,神情倔強。
燕鳶盯著身下雙目禁閉的男人看了一會兒,湊近他低笑起來,拇腹在那塊丑陋疤痕間輕輕摩挲:“都說愛到深處口難開,你在猶豫……那你定是很愛很愛我的。”
“對不對?”
玄龍低啞出聲:“沒有……”
燕鳶神色一變,指腹重重壓下:“沒有?”
玄龍感到臉上那塊生來就有的疤痕忽得尖銳地刺痛起來,好像有烈火在灼燒,恍惚間眼前出現(xiàn)滔天的業(yè)火,四面八方都是讓人窒息的紅。
胸口中了魔刃,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撐著最后一口氣,也要等那人來,見最后一面。他怕那人會哭,便哄他說自己不疼,其實是很疼的,魔刃刺穿胸口,那傷痛會直擊靈魂,牽扯著連呼吸都是痛的。
就如同現(xiàn)在一樣痛。
不明白為何會想起數(shù)千年前做的這樣一個無厘頭的夢,許是因為那種深深的絕望,與此刻一般無二。那時是因為知曉自己將要離開,而現(xiàn)在,是因為曾自以為的愛人,殘忍地將他心底的傷疤一遍遍揭露出來,任由他鮮血淋漓。
“……未曾愛過。”
這樣的答案,燕鳶可還滿意。
想來是不太滿意的,攀附在臉上的手轉(zhuǎn)而移向他脖頸,驀然施力:“你說謊。”
玄龍總是在燕鳶這里感到痛,但比起心中的痛,身上的任何外傷,包括后背上慘不忍睹的傷口,簡直都是微不足道。
“未曾……愛過。”
燕鳶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要活活掐死他,實際上一直收著力。他很快松了力道,貼近身下男人,說話間唇部時常和玄龍碰到,哂笑道。
“哼,你也就是嘴上騙騙自己罷了,若不愛我,你會將我撿回千年古潭?你會拔粼替我醫(yī)治身體,屁顛屁顛地照顧我?”
“你會心甘情愿雌伏我身下,讓我上你,還非要生下我的子嗣?”
“你分明就是愛我愛得不行……還不承認。”
玄龍老是嘴硬,燕鳶煩了,懶得再與他糾纏,反正這種事情自己心中知道就好了,玄龍不承認也是改變不了事實的。
“關(guān)心我的人多了去了,的確是不差你這一個的。”
下床穿鞋的時候,燕鳶感到臀下有什么東西特別咯人,他起身轉(zhuǎn)過去一看,只見床墊下面露出個尖尖的頭,似是某種銀飾。
燕鳶抽出來一看,漂亮的眉擰起。
“這銀簪怎么在你這里?”
玄龍后知后覺地扭過頭去看,見了燕鳶手中的云紋銀簪,也是一怔。他的東西少,這殿中的柜子抽屜大多是空蕩蕩的,銀簪若是放到那些地方,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他便藏到了厚重的床墊下面,想來是宮人在換被褥的時候挪動過了,這才叫銀簪露了頭。
這跟方才燕鳶赤裸裸地揭露他的心思一樣叫他覺得難堪,愛上燕鳶的寒泊、為了燕鳶甘愿拔麟救人的寒泊、在小攤上買下這根與寧枝玉一模一樣銀簪的寒泊,都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玄龍吃力地坐起身,這時候連后背的痛都感覺不到了,朝燕鳶伸出手:“還我。”
燕鳶笑了:“還你?”
“這是上回乞巧節(jié)我陪阿玉出宮的時候在小攤上給他買的乞巧節(jié)禮物,怎會在你這里?”
“難怪他那根不見了,還怎么都找不到,原來是被你給偷了。”
玄龍并不解釋,固執(zhí)地舉著手,動作牽扯到傷口,額角滲出冷汗:“……這是我的。”
“還我。”
燕鳶饒有趣味地舉了舉手里不算精致的銀簪:“你的,你哪兒來的?”
“沒想到你手腳這么不干凈,上回偷魚的事情也就罷了,連阿玉的銀簪也要拿。”
“你想什么呢?”
比起承認自己做了那樣可笑的事情,被對方以為自己偷了東西,兩者其實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都會讓人無地自容。
玄龍沉默地收回手,不再做徒勞的掙扎,垂眸不語。
燕鳶挺高興的:“這銀簪丟了阿玉難過了好久,我得拿去還給他,在他生辰上那日給他個驚喜。你若想要的話,國庫里有的是寶貝,跟我說一聲不就好了,何須做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我知曉,你羨慕他能得到我的好,但也不該拿他的東西。”
“待我今日忙完朝政,便去選支新的簪子來送你,你莫要想太多。”
“……”
到了時辰,陳巖在外頭喚燕鳶上朝,燕鳶美滋滋地拿著銀簪走了。
這不就證明玄龍很在意他?
銀簪丟的時候玄龍靈力還在,他會隱身術(shù),能知曉這銀簪是自己送阿玉的乞巧節(jié)禮物,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并不奇怪。
再順手牽羊,那就更容易了。
燕鳶知道玄龍本身是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的。因此才愈發(fā)高興,整個早朝都是滿臉喜氣而不自知。
殿門合上那刻,偌大的乾坤宮恢復(fù)安靜,玄龍從床榻下摸出那塊鳶尾玉墜,在手中怔然看了許久,指尖摩挲而過,冰涼得沒有任何溫度。
回想起從前種種,再看眼前,他合起掌心想將玉墜拋出去,然而手臂卻無力得怎么都抬不起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放回原處。
燕鳶這回沒騙他,槲樂的確已被放了回來,那日他離開地牢之前給槲樂喂了血,因此他身上的傷并沒有感染,此時已經(jīng)好了,只是牢中吃食環(huán)境都不好,槲樂瘦了很多。
玄龍叫小氈子傳了膳食過來,叫槲樂進來吃飯,槲樂不肯,怕惹怒燕鳶,使得燕鳶將怒氣發(fā)泄在玄龍身上,他自己倒是沒什么,玄龍卻是萬萬受不起的。
也不知受了燕鳶什么威脅,槲樂連見都不肯和玄龍久見,玄龍只得進屋,隔著門與槲樂說話。
“槲樂……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說。”
“還有幾個月,孩子便會出生了……到時我想辦法說服燕鳶,叫他放你走,你替我養(yǎng)他長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