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誰是輸家
龍鱗堅硬無比,用刀子是割不斷的,唯有將刀鋒逆著龍鱗生長的縫隙切入,連同血肉一起拔下來。
小氈子按照玄龍所說,刀尖對準玄龍背上的龍鱗撬進去,刀刃入肉的瞬間,玄龍身形繃緊,泛著冷香的血流順著刀刃淌下來,落在小氈子握著匕首的白嫩指間。
“寒……寒公子……流血了……”
玄龍額角滲出冷汗,啞道:“嗯。”
“繼續(xù)吧。”
小氈子原以為這拔龍鱗就和剪指甲似的,畢竟玄龍說得那樣輕巧,誰知道是會流血的。拔龍鱗,分明就跟拔指甲差不多,這滿背的龍鱗要是都拔了,還能活嗎。
他哭喪著臉道。
“奴才、奴才不敢……”
“若是皇上知曉了,會殺了奴才的。”
玄龍早起時發(fā)著高熱,渾身虛乏無力,扶著床側站了那么會兒功夫,便有些撐不住了,只希望小太監(jiān)快些動手。
“不會的。”
“是他親口,說要的。”
“你快些……我有些累了。”
這才剛醒怎么就累了呢,皇上好端端為何要拔那么多龍鱗,就算是為了救皇后,也不用一下拔那么多吧……小氈子紅著眼,抖著手重新下了刀。
“寒公子,您若是受不住了,便說一聲,奴才好輕些……”
他都開始說胡話了,刀子既已下去,哪里還分輕重,玄龍痛得神智模糊,也跟著應。
“嗯。”
龍鱗一片片地剮下來,逐漸填滿事先準備好的黑漆小木箱,從前都用巴掌大的木盒裝,這回要一百片,自是要用大些的。
護著玄龍后腰的龍鱗已被拔光了,缺少鱗片的皮膚直白地袒露出嫩紅的血肉,血流不盡般滲透了玄龍的褻褲,順著他的褲腳滴落,在地上積成一灘。
玄龍原是站著的,到后面忍不住跪坐到了地上的血泊里,他全程沒怎么出聲,只呼吸重了些,趴在床沿,很低很低地問。
“還有多少……”
小氈子滿手鮮血的樣子猶如劊子手,哭得滿臉淚:“寒公子,才拔了四十片。”
“還是算了吧……這么些應該夠了的……”
玄龍臉頰枕著自己小臂,許是血流多了,便有些冷,愈發(fā)想睡了,微不可聞地催促道。
“……再快些吧,我還撐得住。”
“寒公子……”小氈子哭得渾身抽搐。
一百片龍鱗拔完的時候,玄龍還有意識,他叫小氈子去尋些紗布來,替他將后背纏繞起來,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但不多久就被溫熱的液體浸透了,一朵一朵刺目的海棠花合成一片,充斥滿整個削瘦的背部。
小氈子說要去尋太醫(yī),被玄龍叫住了,去了也沒用。玄龍自己爬上了床,沾到枕頭就要睡,小氈子問他要不要用早膳,玄龍說不餓。
受了那么重的傷,哪里吃得下東西。
原還能趴著睡,如今懷了孩子,肚子大了,是趴不得的,玄龍仰躺在床上,身下明黃的褥子綻開暗紅。
小氈子進宮那么多年,見過些犯了錯被棍仗活活打死的宮女太監(jiān),可沒有一次感到這樣揪心,他私下聽陳巖說起過玄龍與燕鳶相遇的種種,這時候就越發(fā)傷心,握住玄龍蒼白的手腕,輕晃道。
“寒公子,您別嚇唬奴才,您別睡……”
痛到麻木的時候,便沒什么感覺了,只是很累,很累,很想就這樣一睡不醒,將那些困頓痛苦的種種都遺留在世間,輕輕松松地離去。
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玄龍雙目沉沉地瞌著,說話的時候唇部幾乎沒怎么動:“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至少在孩子出生前,在將槲樂平安送出宮前……不會。
燕鳶下了朝便回了乾坤宮,臉色如同離開時那般臭,仿佛有人欠他幾百座城池似的,正要進門之際,小太監(jiān)從門邊出來,跪在他面前擋住他去路,啞著嗓子道。
“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鳶垂眸倪他一眼,冷道:“起開。”
小氈子紅著眼從身后取出個黑漆木箱,垂著頭,舉過頭頂,將箱子遞給燕鳶。
“皇上,寒公子讓奴才將此物交于您。”
陳巖上前接過木箱,雙手呈給燕鳶,燕鳶就著陳巖的手掀開蓋子一看,瞳孔驟然縮緊。
濃郁的冷香味從箱子里彌漫出來,墨色的龍鱗雜亂地堆滿了木箱,大多龍鱗的根部還連著參差不齊的血肉。
從前玄龍將龍鱗交于燕鳶的時候,都是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如今他道行盡失,已沒有能力施個法就將龍鱗清理干凈,于是那血淋淋的鱗片看起來無比觸目驚心。
燕鳶就是逞口舌之快,沒想到玄龍竟真連拔了一百片龍鱗,方才的怒火剎時被不安取代,燕鳶想起玄龍大著肚子的模樣,繞過小氈子就要進門。
小氈子也不知從哪里來的膽子,當即挪動身子擋住他。
“皇上……寒公子,說不想見您。”
燕鳶面色發(fā)黑:“你說什么?”
小氈子眼眶發(fā)酸:“寒公子說……他不想見您,叫您以后若無要緊事,便不要來尋他了,您已有皇后,有些事情,終究是不合適的。”
“寒公子還說……龍鱗已交于您,請您信守承諾。”
燕鳶冷笑著連連點頭:“不想見朕?好、好、好、好……”
“不想見朕,朕還不稀罕見他呢。”
“若不是為了阿玉,朕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那般低賤的妖物,給幾分顏色,如今倒是開起染坊蹬鼻子上臉了。”
燕鳶轉身就走,陳巖小跑著跟上。
“皇上,莫要生氣……”
“去鸞鳳殿!”
反正龍鱗已到手,他還懶得哄他呢。
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待腳步聲遠了,小氈子抬起通紅的雙眼,火急火燎地起身進了殿門。
玄龍醒著的時候便安靜,睡著了更加,呼吸弱得好像就快要斷了氣似的,小氈子在床邊憋著聲哭,生怕這人什么時候就悄然走了,那他可就麻煩大了。
可是玄龍那般求他,叫他將皇上擋在門外,說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不體面的樣子。
都這樣了,還要什么體面啊,分明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見他了。
如果玄龍就這樣死了,或許是件好事,至少在死之前,沒有見到那個傷他至深的人,走得清靜,走得安詳。
燕鳶拐過宮墻小道,眼看著就到鸞鳳殿宮門了,對面路口出現(xiàn)個面容陰鷙的男子,正是燕禍珩。他今日未著蟒袍,穿一襲武將貫穿的窄袖黑衣,身后跟著副將。
兄弟二人眉眼間雖有幾分相似,但容貌氣質卻是大相庭徑,燕禍珩一舉一動都顯陰冷,黑目狹長,看著心機深沉。
燕鳶桃花眸則溫柔似水,再加上眼睫濃稠,若笑起來,那便是連妖物都會被迷住的,如今他心情暴虐,氣場沉下來,和燕禍珩倒有幾分相近。
燕鳶冷冷憋了他一眼,當沒看到,轉身就要進鸞鳳殿宮門。
燕禍珩:“皇上留步。”
燕鳶停下,燕禍珩疾步過來,單膝跪在他身后行禮。燕鳶沒叫他起來,他便跪著,抬起頭望著燕鳶背影,淡淡開口。
“一日已過。”
燕鳶冷笑著轉身:“朕說過,你休想。”
“百萬兵權換一禁臠,萬里江山在握,高枕無憂,皇上,有何理由拒絕。”燕禍珩目光晦暗。
“百萬兵權本就是朕賜予你的耀榮,千萬子民都是朕之子民,朕若不答應,你還真想造反不成?……”燕鳶嘴角噙著譏笑,慢悠悠開口。
“燕禍珩,你別忘了,你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朕給你的。珩太后還在宮中,朕念著養(yǎng)育之恩,不會虧待她,可你若再敢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朕難以保證,朕會做出什么,叫你后悔莫及的事情。”
燕禍珩垂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收緊。
燕鳶轉身進門之時,聽到身后傳來隱忍著某種強烈情緒的問話。
“你根本就不在意他……為何要囚著他不放。”
燕鳶笑聲發(fā)寒:“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良久,身后副將起身,扯了扯燕禍珩的衣袖:“王爺……走吧。”
一晃三日過去。
午后,燕鳶在御書房召了幾位大臣商討國事,結束后,索性在御書房處理今日份奏折,準備等天黑再回鸞鳳殿陪寧枝玉用膳。
然而他根本無法凝神處理事物,其余時候還好,一旦獨處時,便總想起前幾日的發(fā)生事——玄龍竟敢將他拒之門外。
那是頭一回。
燕鳶想想便火冒三丈,本來隔一夜便要在寧枝玉入睡后召玄龍到鸞鳳殿偏殿宣泄宣泄,這幾日他都忍著沒與那條龍相見,故意冷落著他,更沒有按照約定將槲樂放回去。
他倒要看看,玄龍那么大的本事,說不見他,最后還不是要巴巴地過來求他。
誰知都三日了乾坤宮那邊還沒動靜,他也沒叫人去打聽,畢竟慪著氣呢,誰先坐不住誰就輸了。
他可不會是輸?shù)哪莻€。
在這段感情里,他從來都是勝者。
從前是,以后也會是。
日暮西沉時,陳巖端著杯熱茶從殿外進來,輕輕放到燕鳶手邊:“皇上累了一下午,喝杯茶歇歇吧。”
燕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當即皺起眉,放下杯子:“太燙了,倒杯冷的來。”
其實入口溫度正好,不冷不熱,可他現(xiàn)在急需冷水來壓壓心中的氣焰,否則那燥熱的心情便要按耐不住了。
入了夜,燕鳶總算將今日事物處理完畢,起身回了歸處。進門時,男人已坐在桌邊等他用晚膳了,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
燭火搖曳,空氣中彌漫著陌生的熏香,氣氛旖旎,男人背對著燕鳶而坐,他一襲玄袍,長發(fā)披散在身后,因玄龍近月瘦了不少,從背后看去,與寧枝玉很有些相似。
燕鳶一時恍惚,有些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直到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露出張素雅清雋的面孔。
“阿鳶,你來了。”
燕鳶笑道:“今日怎么忽然穿玄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