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鐵石心腸
“就是現(xiàn)在……將魔蠱融進(jìn)他體內(nèi)。”
低低的魔音,帶著蠱惑的意味在寧枝玉腦中響起。
包裹著小簇紅色火焰的魔蠱從寧枝玉眉心緩緩浮到上方,停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寧枝玉漆黑的雙眼映出那本不該存在于人世的火苗,眼神掙扎。
“讓魔蠱靠近他眉心,就會自主傾入他的心智。”
“快啊,馬上,燕鳶就是屬于你的了……”
在魔尊諄諄誘導(dǎo)間,寧枝玉著魔般徐徐伸出了手,火焰似有生命,跳躍著吸附在他手心,帶著灼熱的溫度。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傷害阿鳶……”
“那是自然。”
“你保證。”
“本尊向來一言九鼎。”
聽罷,寧枝玉仿佛下定什么決心般,合上雙目,再睜開時,眼底已不見多少掙扎,他側(cè)過身望著燕鳶近在咫尺的容顏,目光悲戚。
“阿鳶……”
“對不起……我不能失去你……”
他眼中落下淚來,手心一點(diǎn)點(diǎn)朝燕鳶的額頭貼近,果然如魔尊所說一般,火焰自主鉆進(jìn)了燕鳶眉心,一下就消失了。
寧枝玉快速收回手,緊張不安地望著燕鳶。后者依然睡得香甜,沒有察覺,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模樣。
“做得很好。”
“接下來,你只要一點(diǎn)點(diǎn),誘導(dǎo)燕鳶去挖出玄龍的心就行了……”
寧枝玉知道自己被一頭魔牽著鼻子走,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可除此之外,他還有什么辦法呢。燕鳶愛上玄龍,已成定局。即便尋了修士將這頭魔驅(qū)走,又能如何?
他唯有放手一博。
他知道,自己將深陷泥潭。
從這一刻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該如何做。”
為避免驚動燕鳶,寧枝玉不敢出聲,魔尊能夠窺探他心思,他想說什么,魔尊立刻就能知曉,從頭到尾,人與魔都在這樣無聲交流著。
“很簡單,你到時偷偷將藥倒了,幾日不服龍鱗,病情就會急劇惡化,昏迷不醒。”
“燕鳶那樣心疼你,自會想法子救你。”
“不用你說,他都會將主意打到龍心身上……”
“龍之內(nèi)丹……是不是,也可以為你重塑肉身?”之前寧枝玉昏沉間,隱約聽到太醫(yī)與燕鳶提起過。
“內(nèi)丹?呵,早就用在燕鳶身上了。”魔尊冷笑。
他能感覺到燕鳶體內(nèi)那濃濃龍息,除了內(nèi)丹,還能有什么?雖不清楚玄龍的內(nèi)丹為何給了燕鳶,但那簡直是老天都在助他。
“失了內(nèi)丹,玄龍同凡人無異,到時燕鳶若與他撕破臉,動起手來便輕而易舉。否則你憑什么以為一介凡人能挖出玄龍的心?”
寧枝玉心思何等細(xì)膩,很快從魔尊言語間知曉了他對自己沒有坦誠,既然玄龍已同凡人無異,按他之前所說,他有本事殺燕鳶,那么挖玄龍的心又有何難?
魔尊應(yīng)當(dāng)是無法離開他的,所以才需要借他的手,達(dá)成目的。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們不過互相利用罷了。
只要能將燕鳶留在身邊,其余的都不重要……寧枝玉合上雙眼,殿內(nèi)安靜如初,好似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隔日清晨,燕鳶醒后,沒第一時間起床,昨夜他分明急著回去陪玄龍,今日卻有些不舍得離開寧枝玉了,兩人面對面躺著,寧枝玉纖瘦的手覆在燕鳶面上,神情忐忑。
“阿鳶……”
燕鳶:“嗯?”
寧枝玉:“若我說,我與玄龍,你只能二選一……你會選我嗎?”
燕鳶心中并無反感:“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問這個?”
寧枝玉搖頭,慌亂地背過身去:“沒什么,你不想說的話,便算了。”
燕鳶從身后貼上去,環(huán)住他腰身,柔聲道:“自是選你。”
“朕待他再好,也是因?yàn)槟恪!?br/>
“真的嗎?……”寧枝玉笑道。
“嗯。”
魔蠱果然神奇,燕鳶對寧枝玉越發(fā)上心了,接下來的幾日,他最常待在鸞鳳殿。
皇后重新獲寵,宮中的謠言漸漸散去。
人心難測,君心更是難測,沒有人會懷疑這其中是有人作了手腳。就連燕鳶自己也毫無所覺,他被魔蠱控制著,看到寧枝玉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高興,見他難過,便跟著難過。
喜他所喜,憂他所憂。
至于對玄龍的喜歡,在逐漸褪色。
正如魔尊所說,除去寧枝玉外,其余一切生靈,都將變得無足輕重……
燕鳶平時甚至不太會想起玄龍,唯有涉及寧枝玉的病時,才會想起那條龍,想起玄龍似乎病得很重。
但他找不到理由去看他,燕鳶覺得自己是幡然醒悟了,他早就應(yīng)該分清楚孰輕孰重,若再與玄龍糾纏不清,便是對寧枝玉殘忍。魔蠱雖沒有抹去他的記憶,卻能在抹去燕鳶情感的同時,讓他絲毫不會覺得怪異。
就如同被邪術(shù)控制的傀儡,是不會發(fā)覺自己是傀儡的。
兩日后,寧枝玉吐血昏迷,太醫(yī)診斷后,得出龍鱗已無法再抑制病情的結(jié)論,燕鳶按捺不住,回了乾坤宮。
玄龍披著墨色外袍坐在紫金楠木桌邊,拿著畫筆給小木人上色。木人面容精致,頭戴帝冠,身著明黃龍袍,黃色的顏料只上了一半,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他從前聽覺敏銳,老遠(yuǎn)就能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如今得人近了才能察覺,反應(yīng)也特別遲鈍。這木人是之前刻下的,玄龍知道燕鳶不會稀罕這東西,沒打算送他,只是整日待在殿中無聊,便忍不住尋些事情做。
下意識想將木人藏進(jìn)袖中,誰知慌亂間掉到了地上。
他彎身去撿的時候,燕鳶已經(jīng)進(jìn)來了。桌上擺著五彩斑斕的顏料,有股不是特別好聞的味道。
“你干什么呢?”
玄龍坐起身,緊了緊手中木人,并未說話。
燕鳶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看清他手中的東西,有些嫌棄道:“你怎么還在擺弄這木人啊,我不是說不要了嗎。”
“難道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
玄龍搖頭,將木人放進(jìn)了袖子里,那顏料還未干,將他的手都弄臟了,想來衣料也不能幸免。
燕鳶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煩意亂。
玄龍真的肉眼可見地瘦了,未戴面具的那半邊臉顴骨都有些凸了起來,但仍不失英俊,原本淡粉的唇?jīng)]有血色。
燕鳶目光在他面上流連:“你這幾日身子好些了嗎?”
“應(yīng)當(dāng)不會真的有事吧?……”
“嗯。”玄龍平和地應(yīng)道。
燕鳶見他好歹能下床了,就放了心:“我之前還擔(dān)心你會死,看來真是想多了。”
“你沒事就好。”
“不必?fù)?dān)心。”玄龍低聲回。
作為常人,對恩人心存愧疚是件正常的事情,玄龍救他性命,救寧枝玉性命,可不就是燕鳶的恩人么。
燕鳶看著他,心中涌出濃濃的愧疚,但那愧疚不會重過對寧枝玉的癡迷。于是燕鳶伸出手,用他從前慣用的方式,輕輕握住玄龍的手,撒嬌般道。
“阿泊,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我想要特別想要一件壽禮,你能送我嗎?……”
玄龍?zhí)痤^看向他:“你說。”
只要他能給的,都可以。
“內(nèi)丹。”燕鳶努力壓抑眼底的急迫和痛苦。“我要內(nèi)丹。”
“阿玉快不行了……”
玄龍沉默片刻,垂眸道:“我亦無能為力。”
燕鳶眼角紅起來,他變回了從前的模樣,仿佛寧枝玉是他的命,而玄龍是草芥,無論如何踐踏都可以。
“你就當(dāng)發(fā)發(fā)慈悲好不好?”
“即便你沒了內(nèi)丹還能活,可他沒了內(nèi)丹便死了。”
“就當(dāng)是為了我,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玄龍的手骨被捏得生疼,他低著頭,垂在身前的長發(fā)遮住大半面容,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阿鳶……我做不到。”
那聲音依舊低低的,仿佛任何事都無法激起他的情緒。
燕鳶放柔聲音哄道:“為何做不到,你可以的,只要你幫我,我可以答應(yīng)你任何事……好不好?”
“舍去萬年道行,你還是能同我一起渡過余生,我雖愛你不似阿玉那般深,但我會善待你的。
玄龍沉默不言。
他雖已知道燕鳶對他的感情不會超過那人,但聽他如此為那人求他,心中還是會難過的。只是他的難過從來不會表現(xiàn)出來。
燕鳶等急了,突然怒從心起,猛得甩開他的手站起身,神色冰冷得同方才完全不是一個人:“你就是見死不救!”
“都說龍蛇一家,我看你也同蛇那般是冷血動物,油鹽不進(jìn),鐵石心腸!”
玄龍不想與他起爭執(zhí),默然起身往床邊走。
從來沒有人敢將他的話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燕鳶幾步就追了上去,從后面推了玄龍一把:“你說話!”
玄龍腿腳虛軟,身體失去平衡,踉蹌幾步后摔倒在地,冷汗剎那間冒了出來,他捂住肚子,腹中好似有刀剜過,面色慘白。
燕鳶沒想到自己這么一推就能將他推倒,一時有些慌,彎身去扶他:“阿泊……”
玄龍呼吸發(fā)沉,忍痛將手抽回來,勾唇笑道。
“嗯。”
“你說得對。”
“我同蛇一樣,是冷血動物……是鐵石心腸。”
“你以后,莫要求我……我是不會舍了萬年道行,將內(nèi)丹交出去的。”
“我不會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