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家
空中的晚霞漸漸淡去,天色晦暗,花娘身上背著裝滿靈藥的竹筐,手上牽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笑著推開木欄進了院子。
母女倆皆穿粉裙,發(fā)髻上綁著粉色的絲帶,如同一對姐妹花。
“阿執(zhí),快出來,花姨給你帶了……”抬起頭的剎那,見到木屋前抱著阿執(zhí)的燕鳶,花娘愣在原地。
“你……”
“你不是……”
燕鳶笑了笑:“我來接阿執(zhí)回家。”
他周身被強悍的神力繚繞著,無需多加解釋,花娘很快便知曉了其中原由。在人間死后飛升為神,自是可以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就是出現(xiàn)得突然,花娘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望著那白袍飄飄的男子道:“不是說神仙皆是斷情絕愛的么……你竟還記得凡間事,記得來接阿執(zhí)。”
燕鳶淡笑著回:“自是記得。”
“神仙并不是斷情絕愛,神也會尋仙侶……結情契,同愛人生育子嗣。”
“是么。”花娘不知想起什么了,悵然垂目。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低迷,阿執(zhí)不知花娘為何忽然這樣難過,忍不住小聲喚她:“花姨……”
“誒。”花娘抬起頭的瞬間,鐘靈毓秀的臉上便含了笑,她牽著女兒走過去,看著阿執(zhí)道。“花姨給你做蝦餅吃。”
“你們留下來用了晚飯再走吧。”
“好。”燕鳶知曉花娘定然有話要說。
隨后一行人便進了屋,花娘招呼著燕鳶在桌邊坐坐,放下背上的竹筐就開始準備晚餐了。她與女兒的原身是花,只需汲取花瓣上的露水便可以存活,也會食些蓮子、花瓣粥等等。阿執(zhí)不同,他是人與龍的子嗣,必須葷素均勻才能身體健康,花娘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雖不容易,但從不苛待他,家里日日會備新鮮的食材,今日來了客,食材倒也夠用。
她的相公是雪狼妖,對人族的吃食很是喜歡,花娘曾特意學過。
她在灶臺前切菜,七八歲的小姑娘就矮身蹲在地上幫著娘親生火。花娘擔心女兒燙到,從她手中拿了火把塞進灶臺中,摸摸她的頭叫她去旁邊坐著等,小姑娘眨巴著漂亮的粉眸,時不時往燕鳶和阿執(zhí)那邊瞥一眼,怯生生的,賴著娘親不肯去。
其實櫻兒和阿執(zhí)不算太熟絡,阿執(zhí)平日里是不太喜歡說話的,總是悶悶的,唯有花娘主動和他交流,阿執(zhí)才愿意開口說幾句。畢竟這么小的孩子,乍然沒了父親,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仍誰都不會馬上習慣。
父皇一來,阿執(zhí)整個人都活絡了起來,小章魚一樣纏著父皇的脖子,臉埋在他肩頭,不肯從他身上下來。
待飯菜上了桌,燕鳶哄著阿執(zhí)自己坐到凳子上,花娘和女兒分別在桌邊落了坐。八菜一湯擺在桌上,中央紅色的蠟燭是整個屋子唯一的光源,昏暗的燭火并未驅散屋內怪異的氛圍。
時間無法沖淡過去,花娘深深記玄龍是怎樣死在燕鳶手里的,縱使后來的燕鳶的確是個好父親,那也無法成為他被原諒的理由,況且她本就沒有資格替玄龍去原諒什么。
可是阿執(zhí)需要父皇,他們便要坐在這里,好好談一談。
“粗茶淡飯,還望神君莫要嫌棄。”花娘輕聲開口。
燕鳶頓了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多謝你替我照顧孩兒。”
花娘搖頭,夾了塊蝦餅給阿執(zhí),又給女兒盛了碗花瓣粥:“我是為了阿龍。”
燕鳶喉頭發(fā)梗:“總之謝謝你。”
一頓飯吃得很安靜,小孩子的胃口小,很快便飽了,花娘叫櫻兒帶著阿執(zhí)出去蕩秋千,阿執(zhí)看向燕鳶,從他的眼神得知父皇也希望自己暫時出去,便一步三回頭地和櫻兒一同去了院子里。
屋內唯剩花娘和燕鳶,兩人面對面坐著,花娘率先開口:“你能回來,阿執(zhí)很高興。”
燕鳶:“嗯,他從小跟著我,自是會對我依賴些。”
花娘沉默須臾,攥緊了手中筷子:“你說你們神仙也是會成婚生子的,那你日后定還會娶妻……你娶了妻,有了別的子嗣,可還會對阿龍的孩子好。”
燕鳶徐徐對上花娘的視線,輕笑道:“我不會娶妻。”
“要娶,也只娶他一個。”
花娘:“……什么意思?”
“他很快便回來了。”燕鳶低聲道。
花娘瞪大雙眼,一時忘了呼吸:“你說阿龍……”
“嗯。”
“我用聚魂盒凝起他的魂魄,再為他重塑肉身,他便能重新活過。”
“你放心,阿執(zhí)不會受人欺負的,待他娘親回來,誰人都欺負不了他。”包括自己這個親生父皇。
以燕鳶的能力,他若想強行將阿執(zhí)帶走,花娘是沒法兒阻止的,他沒必要哄騙她,那么這一切就是真的……花娘眼中被霧氣氤氳,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你說,阿龍……阿龍能重生?”
“那可是灰飛煙滅啊……”
玄龍死在燕鳶懷里,走得那樣悲愴絕望,他們都看到的。
“嗯,我知道,那是灰飛煙滅。”燕鳶啞了嗓子。
“好在上天還愿意給我贖罪的機會。”
花娘笑著笑著便哭了:“太好了……太好了……”
外頭的兩個孩童各懷心事,秋千再有趣也沒心思玩兒,不多時便雙雙挪到了門口偷偷往屋里看,櫻兒見娘親哭了,趕緊跑了進去,撲進娘親的懷里抱住她的腰。
阿執(zhí)見狀,也進了屋,走到父皇身邊。燕鳶抬臂將阿執(zhí)的小身子攬住,對花娘微笑道:“日后你們會有機會相見的。”
臨行前,花娘牽著女兒的手將燕鳶和阿執(zhí)送到了門口,她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道:“待他回來,你可不要再仗著他好相予……便傷他心。”
“我知曉。”燕鳶回身一笑。
花娘看在眼中,心中委實擔憂玄龍再被這張極具迷惑性的臉給騙了,她走到阿執(zhí)面前,蹲下身拉起阿執(zhí)的手,低聲囑咐道。
“今后阿執(zhí)要護著娘親,你娘親最是心善,定莫要叫他被惡人欺負了去。”
出生以來阿執(zhí)從未見過娘親,但聽父皇說過許多娘親的事,誰敢欺負他娘親,阿執(zhí)定要拼命的,當即點頭。
“花姨放心,阿執(zhí)會的。”
“好孩子……”不枉玄龍拼死生下他。
聽出花娘意有所指,燕鳶并不動怒,揉著阿執(zhí)的小腦袋,溫聲道:“和花姨道別。”
阿執(zhí)抬起手揮了揮,軟軟道:“花姨再見,謝謝你待阿執(zhí)這么好。”
“阿執(zhí)會記得想你的。”
花娘眼尾通紅,連聲說好。
阿執(zhí)又揮著小手和院子里的小姑娘說了再見,小姑娘也揮手回他,小聲說:“阿執(zhí)弟弟再見。”
燕鳶不在的時候,阿執(zhí)日夜想父皇,真要離開,阿執(zhí)心中卻生出些不舍,頭轉向身后被籠在月光下的小院子看個不停。他重感情,這點亦是隨了玄龍,燕鳶答應他,很快他便能和花娘母女再相見。
阿執(zhí)這才回過頭,仰頭問燕鳶:“父皇,我們要回皇宮了嗎?”
燕鳶牽著阿執(zhí)的手走向櫻花林深處,柔聲回答:“不回皇宮,回父皇和娘親的家鄉(xiāng)。”
阿執(zhí):“家鄉(xiāng)在何處啊?長安不是父皇的家鄉(xiāng)嗎……”
“在天上。”
“不過在回去之前,我們還得先去接你娘親。”
言語間,燕鳶掌心中的聚魂盒突然藍光大綻,他抬手掐了個訣,一道白光從指尖升到半空一分為二,同時鉆入他和阿執(zhí)的眉心。
剎那間,天地大亮,微風吹過,櫻花漫天飛舞,美若仙境。
不遠處有抹單薄的玄色身影步履虛浮地走在櫻花樹間,男人走得很慢,四處看著,像是在尋找什么,可怎么都找不到,冰綠的眼底顯出就驚慌失措。
“水水……”
男人茫然地喚著,輕微的聲音隨著風飄到燕鳶耳中,叫燕鳶心口痛得炸裂,被阿執(zhí)喚了好幾聲才回神。
阿執(zhí)問他為何天忽然亮了,燕鳶沒說話,蹲下來抱著他,看向不遠處,沙啞地說:“阿執(zhí),那便是你娘親。”
阿執(zhí)愣了,直直看過去:“娘親?……”
“嗯。”
“是你娘親的一縷魂識,將他帶回去,不久你便能真正和娘親見面了。”
眼見著玄衣男人朝他們越來越近,阿執(zhí)緊緊盯著對方和自己顏色相同的雙眼,想要離開燕鳶懷中主動朝男人走過去,卻被燕鳶一把抱住。
“阿執(zhí)在這里等父皇,父皇先過去看看。”
阿執(zhí):“為何?”
“娘親不是很喜歡阿執(zhí)的么……”
眼下玄龍魂識不全,可能認不出已經長大的阿執(zhí),燕鳶怕阿執(zhí)傷心,就編了個理由哄了過去,阿執(zhí)向來聽話,便留在原地等了。
燕鳶起身走去。
玄龍尋得太認真,直到燕鳶擋在他面前,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阿鳶?”
“你在找什么呢。”燕鳶問他。
“我……”玄龍低頭,無措地喃喃道:“我好像……將孩子弄丟了。”
“我尋了好久……”
“怎么都尋不見……”
燕鳶抓起他的手,用力握住,紅著眼道:“沒有,沒弄丟。”
“你生下孩子后就交給我了,你忘了嗎?”
玄龍怔怔抬頭看他:“……我交給你了?”
燕鳶點頭:“嗯。”
“你說不要孩子的……”玄龍的記憶顯然很混亂,他皺著眉,有些難過似得低低道。
“要的,你和孩子我都要的。”燕鳶連忙解釋,抬手朝不遠處施展靈力,阿執(zhí)瞬間從五歲的孩童變?yōu)榱笋唏僦械膵雰海霈F(xiàn)在他懷中。
其實就是施了個障眼法。
燕鳶將阿執(zhí)小心地遞出去。
“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我聽你的話,認真給他起了名字,叫阿執(zhí)。”
襁褓中的孩子看起來太小了,玄龍從沒抱過,不太敢接,指尖輕輕觸上他軟嫩的小臉,眼眶逐漸濕潤:“阿執(zhí)……”
“嗯,你可歡喜。”燕鳶笑問。
玄龍點頭,彎唇道:“歡喜。”
“我和阿執(zhí)來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