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集魂路之龍界 上
九霄之上,燕鳶腳踩騰云,跟隨著前方浮在半空的細(xì)長藍(lán)線飛行,他飛得極快,站立間絲毫不動,衣袍翻飛,半束半披的長發(fā)隨風(fēng)舞動。
突然,藍(lán)線小蛇般扭動著向下疾速飛去,燕鳶緊跟其后,撥開云層,下方是一片蔥郁靜謐的山谷。
雨后山谷清新的空氣中散發(fā)著絲絲涼意,一塊巨大的石碑立在山谷入口右側(cè),石碑上鑿著鬼斧神工的‘龍界’二字,蒼勁有力。
燕鳶著地的瞬間騰云從腳下消失,他深深注視那塊石碑上用紅漆涂過的地界名稱,心頭發(fā)緊。
這里便是玄龍此世出生的地方。
入了魂識之境,應(yīng)該便能看到更多的,玄龍的過去。
而一路走來,到了這里,就代表,距離玄龍的重生越來越近了……很快,他便能看到那龍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沒有停留太久,燕鳶從靈海中化出聚魂盒拿在手中,抬袖一揮身形便消失在原地,他跟隨聚魂盒藍(lán)線的引導(dǎo)入了山谷,再出現(xiàn)時,是在一處清雅的小竹樓前。
藍(lán)線從半空鉆回聚魂盒的寶石中,寶石內(nèi)持續(xù)綻出幽藍(lán)的光芒,證明找對了地方。
踏入魂識之境的剎那,天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盤根錯節(jié)的閃電將灰暗的天空撕裂成無數(shù)塊,驟亮籠罩大地過后,頃刻暗下去,隨之響起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雨水鋪天蓋地傾倒下來,燕鳶身上干爽如常,他的靈魂不屬于這個世界,再大的雨雪都奈何不了他,然而處于這個世界中的人就未必了。
他似有所覺地轉(zhuǎn)身,看到不遠(yuǎn)處渾身濕透的玄衣男人正朝這邊走來,玄衣男人懷中抱著個人,那人光看身量便很高大,體重必然不輕,玄龍削瘦,抱著這么個成年男子,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地上的腳印時輕時淺,隨時可能會摔倒。
被抱著的人受了重傷,心口插著一支箭羽,胸口白色的衣袍被血跡暈染了一大塊紅,面容被雨水洗刷得蒼白無比,玄龍時而便會將懷中的人往里抱一抱,用臉頰去蹭他的額頭,喃喃說著什么。
燕鳶聽不清。
但隔著雨霧,都能感覺到玄龍此刻的惶恐和無助。
好像懷里的人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完全不能失去的人。
當(dāng)玄龍抱著昏迷的男子穿過燕鳶的身體時,燕鳶看清了玄龍懷中人的面容,被抱著的那個人,是自己。
在經(jīng)歷過玄龍各種各樣的魂識之境后,燕鳶已不像最初那樣容易失控了,他逐漸能夠保持冷靜,以旁觀者的心態(tài)來面對這一切,告訴自己,那些都過去了,從今往后,他的阿泊不會再過那樣的苦日子。
然而有些時候,是切實(shí)無法冷靜的。
比如此刻。
燕鳶看到那條倔強(qiáng)的龍,為了求醫(yī)者救自己的命,抱著自己在大雨中跪了下去,低下了頭顱。
“求你……”
“求你救救他……”
沙啞的、顫抖的、卑微的,乞求著。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你就在這里跪著吧,跪到明日我都不管。”那醫(yī)者不愿意對他伸出援手,竹樓的門被摔上
玄龍仿若未聞,一動不動地跪著,好似醫(yī)者若不答應(yīng),他便要跪到明日、后日,或是永遠(yuǎn)。
因?yàn)樗葠廴说拿?br/>
可自己又算哪門子愛人呢,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最后丑陋的真相被揭露了,正常人應(yīng)該走得遠(yuǎn)遠(yuǎn)得才是,哪里會有人不顧一切救背叛了自己的人。
這樣笨、這樣傻,玄龍怕是獨(dú)一份了。
燕鳶跪倒在玄龍身側(cè),朝他嘶吼著,吶喊著,叫他走啊,不要管他了,你懷中的人就是忘恩負(fù)義的混賬,你不要為他折磨自己。
玄龍是聽不見的。
早就發(fā)生的事情也不會因?yàn)檠帏S的后悔莫及就改變。
他看到玄龍抱著自己,在雨中跪了足足近兩個時辰,那醫(yī)者終于心軟了,開了門出來,說愿意救這人族,但有條件。
條件是,要玄龍剩下的那根龍角。
玄龍想也不想便答應(yīng)了。
他分明說過的,擁有一對漂亮的龍角,在他們龍族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本就剩一根了,怎么能就這樣給了旁人?
那樣義無反顧。
好像燕鳶的存在重要過玄龍所擁有的一切。
龍角是作為醫(yī)者救人的報酬,而真正要救,需要一樣?xùn)|西。
龍之內(nèi)丹。
竹樓內(nèi),床榻前,醫(yī)者問玄龍。
“你想好了,這內(nèi)丹給了他,你的萬年道行便要散盡,你如今身懷有孕,沒了內(nèi)丹,胎兒便會蠶食你的靈魂之力生長,到時候,你至多能活三年。”
“你真要為了他毀去萬年道行?值得嗎?”
不值得。
燕鳶在心中替他回答。
不值得,不值得,一點(diǎn)都不值得……阿泊,你不要這么心軟。
燕鳶雙目通紅地?fù)u頭,祈禱著,祈禱玄龍口中不要說出那個答案,那樣他就可以好受些。
“我想好了。”
“請前輩相助。”玄龍低沉溫緩的聲線在屋內(nèi)響起。
他堅定卻淡然,好像是在購買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商品,而不是獻(xiàn)祭自己的內(nèi)丹,獻(xiàn)祭自己的生命。他的目光甚至都一直粘在床上昏迷的人身上,片刻都未離開。
接下來,燕鳶親眼目睹了自己被救治的過程。
目睹了內(nèi)丹是如何被玄龍逼出體外,又如何被醫(yī)者融入自己的身體。
他為了他斬斷龍角。
醫(yī)者勸玄龍,將腹中孩子拿掉,如此,他便還能同普通人族那般,擁有百年性命。
玄龍說:“……我不舍。”
他滿懷著期盼,以為燕鳶會同他一樣喜愛這個孩子,他送燕鳶回了宮,答應(yīng)燕鳶留下來,決定不計前嫌,忘記曾被欺騙利用的事實(shí),在燕鳶身邊過完僅剩的三年。
他以為燕鳶會保護(hù)這個孩子。
可是燕鳶沒有,燕鳶逼迫他,折磨他,將他的三年加速耗盡,讓他連一年都沒能撐過去。
夢境到最后,場景轉(zhuǎn)到了皇宮,他纏著玄龍交歡,過后,玄龍猶豫不決地說,有件事想求他。
很少看到男人這樣忐忑,燕鳶很有些好奇,然而還沒等玄龍說完,外面便有人通傳,寧枝玉病重,燕鳶想也不想便丟下玄龍走了。
那龍怔愣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呆了許久。
魂識之境中的‘燕鳶’消失,現(xiàn)實(shí)中的燕鳶便可以出現(xiàn)在玄龍面前了。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特意繞到門外,做出去而復(fù)返的假象,推門而入。
聽到動靜,玄龍扭頭看去,見是燕鳶回來了,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你怎回來了……他……”想問寧枝玉如何了,話到嘴邊,又沒出口,他終究是沒那么大度,無法泰然自若地關(guān)心自己心上人的愛人的身體狀況,便側(cè)過頭,垂眸不言語了。
燕鳶徐步走到床沿坐下,輕輕抓起玄龍的手握住,柔聲笑道:“你不是有話與我說嗎,你的話,我自是要認(rèn)真聽完的。”
玄龍?zhí)鸨G的眸看燕鳶,喉結(jié)鼓動:“我……”
若從前他這般墨跡,燕鳶定要不耐煩的,如今卻不會了,往后,他的耐心,都給他的愛人和孩子。“嗯,你說。”
玄龍很有些難為情似的,垂下眸醞釀了許久,方才艱澀地開口。
“……我有孕了。”
四字雖輕,但聽得清楚。
燕鳶想起那時的自己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驚愕的表現(xiàn),真是傷透了龍心。那混賬東西竟然還要玄龍將才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落掉,幸好他們的寶貝現(xiàn)在好好的。
“哦,有孕了,那便生下來吧。”他眼尾微紅,笑著說。
若自己最開始便是這樣回應(yīng)他的,該多好……
玄龍垂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故作淡然地問:“你當(dāng)真如此想。”
燕鳶察覺他的不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坦誠地看著他:“你這般表情做什么,我心悅你,自會好好愛我們的孩子。”
“嗯。”確定燕鳶不像是說謊,玄龍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垂眸掩住綠眸中升騰而起的喜色,低喃道。“那我便放心了……”
“放心什么?”燕鳶如鯁在喉,明知故問。
玄龍搖頭:“沒什么。”
他要離開這件事,不論如何都不會告訴燕鳶的,這一點(diǎn)燕鳶很清楚,因?yàn)樾埮滤y過。
燕鳶并不戳破,在夢境中編織著屬于自己的美夢:“阿泊,我不做皇帝了,我?guī)阕甙伞!?br/>
玄龍詫異地扭頭:“……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今后就你、我,還有孩子,我們?nèi)嗽谝黄鹕睿貌缓茫俊?br/>
玄龍沉默片刻:“你的皇后該如何。”
燕鳶笑:“我放他出宮,給他自由。”
“我有你便夠了。”
玄龍皺眉:“可是……”
可是我已沒有多少時日好活了。
燕鳶并不說話,等玄龍回答。須臾,玄龍淡淡開口。
“你娶了皇后,該好好待他。”
燕鳶望著男人寂冷的側(cè)容,啞道:“可我不愛他。”
玄龍眼露疑惑,喃喃著:“……你不愛他?”
先前燕鳶分明不是那么說的。
燕鳶說寧枝玉是他的心上人,若寧枝玉死了,他也會死。
“我愛你。”燕鳶嘶啞地、一聲聲地對玄龍說。“阿泊……我愛你。”
今日不說,以后興許便沒有機(jī)會了。
“……你今日定是喝多了。”玄龍本能地將手抽回去。
他早就亂了心神,不想再陷入沼澤,失去自我。
燕鳶抓著玄龍的手一把將他扯進(jìn)懷中,手臂環(huán)住玄龍的后腰,在玄龍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另一手捧住他的臉,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
兩人的呼吸交匯在一起,滾燙滾燙地?zé)饋恚埻藪暝帏S愛憐的吻落在他眼瞼上,眉宇間,沙啞地問。
“難道你不喜歡我愛你嗎?”
“……”
他喜歡。
喜歡得連命都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