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前世今生 上
這般作惡的人族,即便是心地善良如花娘,也是不會對他生出半分可憐的。若不是這人族皇帝騙了阿龍身心,阿龍何至于落到這番地步。
萬年的道行啊,就這樣輕易散去了,最后的日子還住在這根本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受盡刑罰之苦,渾身的傷,就沒一日好過。
現(xiàn)在阿龍死了,他倒是哭了,他哭什么呢?
“你明明就有!”花娘渾身發(fā)顫,流著淚聲聲控訴。
“是你剜了阿龍的心頭肉。”
“是你剜阿龍的鱗,是你將阿龍關(guān)在這冰冷的牢房中,叫人用鞭子抽他,用拶子夾斷他的手骨,是你用勾子嵌進(jìn)阿龍的琵琶骨,弄得他滿身傷。”
“他懷著孩子你都不肯放過他,你都不肯稍微對他好一些,哪怕你對他好一點(diǎn)點(diǎn)他都不至于靈魂自燃灰飛煙滅……”
“你現(xiàn)在哭什么呢?”
“你最沒資格哭了。”
任何人都有資格為玄龍哭。
唯有燕鳶沒有。
那質(zhì)問聲并不強(qiáng)硬,卻像劍似得扎進(jìn)燕鳶腦中,心里,令他更痛,渾身都痛。
為何會這么痛?
玄龍死了,他愛得人是阿玉,死了便死了,他哭什么?可為什么這么痛……為什么,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燕鳶雙手捂著劇痛的頭,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滾,銀白的衣袍上沾了灰,發(fā)髻從銀冠中散亂出來,眼淚不斷從眼角涌出:“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會死……”
“我不知道……”
“我以為……我以為……”
花娘見他還在找借口,崩潰哭道:“你以為什么?”
“你以為妖便是刀槍不入,水火不穿,是嗎?你沒看見他渾身血淋淋,每日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么?”
“阿龍遇見你,真是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我知曉他天劫將近……卻到現(xiàn)在才知曉,原來你便是他的劫,你是他此生最難渡的劫!”
九天雷劫、地獄飛沙、劍靈穿身……那些道行高深的大妖都不一定挺得過去的天劫,玄龍都挺過來了,唯獨(dú)這情劫,他沒能挨過去。
燕鳶痛得神智不清,將額頭抵在地上‘咚咚’的磕,瞌得額頭出血都感覺不到似的,血從額頭淌過鼻骨,淌進(jìn)眼中,他爬起身去,爬到花娘身前,伸出臟污的手抓花娘衣袍,嘶啞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你救他吧……”
花娘絲毫不想被他碰到,揮開他手哭吼道:“我說了救不了!”
“死了便是死了!!”
“灰飛煙滅便是什么都沒有了!!”
“你趕緊拿著龍心救你的皇后去吧,這龍心至多保存一日,時辰一過,便會同阿龍一樣化為灰燼。”
燕鳶執(zhí)拗地抓住花娘的粉袖,伏跪在地上不肯放,他不甚清醒的頭腦多少知道,除去花娘之外,再沒有人能幫他將玄龍找回來了。
“求求你……”
“求求你……”
可如今連花娘都幫不了他了。
他總是為所欲為,惱火了便對玄龍喊打喊罵,反正花娘能救他,反正玄龍道行深,他那樣厲害,受些傷也總會好的。
他就是想逼他交出內(nèi)丹,沒想要他命的。
怎么玄龍生了個孩子便熬不住了呢,怎么會死呢,怎么會灰飛煙滅呢……
燕鳶至今都想不通,怎么那個男人就這樣離開他了……
分明剛才他還抱著他的。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燕鳶接受不了,他拼命地求花娘,連尊嚴(yán)是什么東西都忘了,他只知道自己很痛,好像玄龍在將自己的心掏出去的時候連帶著他那顆也一起挖走了,留下一個空洞洞的傷口,每一寸呼吸都混著刀割般的疼。
花娘用力將燕鳶的手從自己衣袖上揮開,抱著孩子站起身,望著昏暗的甬道:“我走了。”
“阿龍走得干干凈凈,什么都未留下,你便當(dāng)他從未來過,沒為你生過這個孩子,你白白得了顆龍心,今后便可與你的皇后白頭到老,恭喜你啊。”
說完,花娘抱著孩子往外走,剛開了鐵門,便被兩個持劍的獄卒攔住了,沒有燕鳶的命令,她走不了。
花娘背對著燕鳶,啞聲道:“放我們走。”
“我知曉你不喜歡他,我保證,這孩子今后絕不會出現(xiàn)在你視線中,更不會有人知曉你們之間的干系。”
燕鳶伏跪在地上,從地上抬起頭,視線中一片模糊,勉強(qiáng)對上那抹秀氣的粉色背影:“將孩子留下……”
撐著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花娘走過去。
腳步聲逼近,花娘警惕地轉(zhuǎn)身,將熟睡在襁褓中的孩子往懷中緊了緊,往后退去:“你想干什么?”
“這孩子身上混了你的血脈,他的血肉沒有治病救人的功效,你留著他也沒用的……”花娘說著,見燕鳶朝孩子伸出手,眼中頃刻噙滿淚,“害死了阿龍還不夠,你現(xiàn)在連孩子都不放過嗎?”
“求求你……不要……”
“不要傷害他……”
燕鳶的指尖落在孩子白嫩臉邊的襁褓上,猩紅的眼中透著瘆人的執(zhí)拗,那披頭散發(fā)的模樣再襯著慘白面容上的血,跟鬼似的。
“這是朕的孩子……是他為朕生下的……”
“誰都……誰都不能帶走……”
話音落下,燕鳶身體失衡地往后退了一步,在花娘驚訝的目光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那堆潮濕的稻草中。
玄龍死了,身體消失了,連帶著空氣中濃郁的冷香都一同散去,留下的大灘血跡也不見了。
“皇上!!”
“皇上!!”
牢門口的獄卒當(dāng)即發(fā)現(xiàn)了燕鳶的情況,打開牢門來扶他,燕鳶雙目緊閉,血淌濕了半張臉,已然昏迷。
……
九天之上,仙氣繚繞,瓊樓玉宇的宮殿內(nèi),玄衣男人坐于玉桌之后,手中拿著本藍(lán)皮書在看,燕鳶見他眉頭微擰,看得入迷,連自己回來了都未發(fā)覺,閃身過去,彎下腰從身后將男人削瘦的身體整個環(huán)進(jìn)懷里,不高興地嘟囔道:“阿泊……你在看什么呢?”
“今日可有想我?”
玄衣男人這才回神,將書合起來:“嗯……沒什么。”
他面上沒多少表情,燕鳶卻是一下就能發(fā)覺他的局促,抬手扣住他手腕:“嗯?”
玄衣男人劍眉微皺,低聲道:“是《內(nèi)經(jīng)·素問》,里頭是有孕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母后送來的。”
“哦。”燕鳶松了手,雙手緩緩下移,落在尚為平坦的腰腹,大掌隔著衣物愛不釋手地?fù)帷!翱蓮闹袑W(xué)到什么?
玄龍從前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傷了腹部,他們合籍萬年,總算得了這么個寶貝疙瘩,自得好好地愛護(hù),母后關(guān)心也是正常。
玄衣男人沉默片刻:“這上面說,有孕未過300年,不可行床笫之歡。”
燕鳶摸他肚子的手頓住,漂亮的眉擰起,盯著男人冷峻的側(cè)容道:“嘖,還有這種說法?”
玄衣男人喉結(jié)微動:“嗯。”
燕鳶蔫蔫兒地將臉埋進(jìn)他脖頸間,嗅著那股好聞的冷香:“行吧,那我再便忍上100年,你腹中的小東西要緊。”
因孕期反應(yīng),玄龍自查出有孕便不太舒服,最愛的生魚片都食不下幾口,兩人都100年沒有親近了。
小東西少說要在他腹中待上900多年才能出世。
許是察覺燕鳶心情低落,玄衣男人放下書,垂著眸開口:“你若很想,小心些……應(yīng)當(dāng)無事的。”
他的聲線低沉,是與冷峻外表不符的溫和,燕鳶聽著心軟如水,貼著他耳邊道:“不成,萬一傷著你和孩子怎么辦。”
“你放心吧……我忍得住,待夜里,你同之前那般幫我摸摸……便好了……”尾音愈發(fā)曖昧,熱氣鉆進(jìn)男人耳中,他身體逐漸僵硬,燕鳶趁其不備抄過男人雙腿一把將他抱起,成功捕捉到男人冰綠眼底未退的羞赧。
“……作何?”
燕鳶笑顏如畫,眨眼間已抱著玄衣男人出現(xiàn)在九霄云層之上:“算著時辰,人間這時該是黑夜了,今日是人間的乞巧節(jié),這時去定很熱鬧。”
“乞巧節(jié)?”
“嗯。”
“想與你過乞巧節(jié)。”燕鳶的吻落在男人額角。“順便買些給孩子玩的小玩意兒。”
“……孩子還有700年才出世。”
“買了再說。”
燕鳶不由分說帶著他往人間去,耳邊拂過清涼的風(fēng),玄衣男人要下來,燕鳶抱著他不肯放,他拗不過,便只得作罷,在燕鳶懷中犯起困來,最后竟真靠在他胸口睡著了。
一陣喧嘩之聲將男人吵醒,睜開綠眸,只見坊間燈火通明,人潮涌動,已然到了凡間。
燕鳶毫不避諱地牽著男人的手走在人群中,他們停在一個小攤前,燕鳶拿起一個紅色的撥浪鼓晃了晃,笑著問男人:“這個怎么樣?”
“甚好。”男人向來順著他。
“那就這個。”
付了錢,燕鳶用靈力將撥浪鼓收起來,兩人停在另一個攤前,小攤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錦囊,紅黃綠青都有,燕鳶捻起一只紅色金絲錦囊看了看,小攤老板熱情地招呼道。
“公子,這是祈福錦囊。”
“對著錦囊許愿,再送給心上人,便能與對方長長久久,恩愛百世……”
燕鳶笑得桃花眸彎起:“果真?”
小攤老板:“那是自然。”
“那你這攤上的我全要了。”
玄衣男子一愣:“阿鳶……”
回去的時候,兩人帶了一麻袋的錦囊,用靈力收著倒也不礙事,燕鳶同來時那般抱著懷中男人,低聲說。
“恩愛百世不夠,我們要萬世……萬萬世。”
“……嗯。”
凡人供奉天神,燒香拜佛,祈求庇護(hù),情有可原。
身為天神,是不該相信凡間迷信的,但燕鳶就是想信,他祈禱天道讓他們恩愛永生永世,用最虔誠的信念許愿,各色錦囊最終被掛在寢宮中的各個角落。
百年后,魔族來勢洶洶,意圖闖過神魔交界處神南嶺侵入九重天,被派去的神將接連慘敗,身為天帝,無法再靜坐天庭,燕鳶欲御駕親征之際,玄衣男人脫下玄袍,穿著一襲銀白戰(zhàn)袍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我去。”
燕鳶當(dāng)即反對:“不行,你如今身懷有孕,不可上戰(zhàn)場。”
“阿鳶……信我。”
“我能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