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多謝成全
鎖妖鏈是先前來宮中設法的那史道士留下的,說是囚在妖身上,便是有萬年道行也掙脫不開。燕鳶確定玄龍道行被封住了,便一直沒往他身上用。
鎖妖鏈通體玄黑,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分為四股,兩股長,兩股短,長的那兩股可以銜接墻壁,短的兩股尾部連著兩把碩大尖銳的圓勾,用來釘入妖物的身體。
那東西被保管在燕鳶的兵器庫中,他原本一輩子都沒打算用的,誰知道玄龍這樣不識好歹,該是叫他嘗嘗什么叫厲害。
既然人間的刑罰他不懼,那便試能叫他害怕的。
牢門外的御前侍衛(wèi)得了令,拿著燕鳶的令牌去他的兵器庫尋鎖妖鏈,兵器庫里的兵器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對付敵人,而他現(xiàn)在卻要用那些東西,來對付枕邊人。
兵器庫至牢房有些距離,這一來一回得廢去不少功夫,御前侍衛(wèi)的腳步聲遠去,陰暗的陋室內靜得可怕。
燕鳶單膝矮下,蹲在玄龍面前,腳底踩著玄龍被角:“你現(xiàn)在還有反悔的機會。”
“我知曉你不笨,莫要做叫自己后悔莫及的蠢事。”
這般冷的天氣,玄龍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囚衣,長發(fā)垂散,被褥半遮住高隆的腹部。從前他的發(fā)是很有光澤的,水墨潑落似的漂亮,如今不知為何失了顏色,灰撲撲的,跟他身上的被褥一樣。
玄龍面色蒼白,唇色蒼白,許是太冷,忍不住捂住唇咳了兩聲,他低著頭,長發(fā)很好的掩住了用手抹去唇邊血跡的動作。
燕鳶見他在這種時候還不說話,明顯是赤裸裸的挑釁,怒了。站起身,居高臨下命令道。
“來人。”
“先上個夾刑,叫他嘗嘗滋味。”
所謂夾刑,也叫拶刑。顧名思義,便是用竹片和繩子制成的拶子來夾手指,宮中常用這種刑罰審問犯事的宮人,十指連心,受了刑的人多半不久就會招供。
門外兩個人高馬大的獄卒開門進來,一左一右將玄龍拖出被褥扔在墻邊,鎖鏈和地面摩擦出叫人不適的聲響。
玄龍靠墻坐在地上,目光虛浮地望著對面黑洞洞的牢房,任由那兩個獄卒將冰涼的拶子套進他十指。兩名獄卒轉頭問燕鳶。
“皇上……”
燕鳶目光冰冷:“行刑。”
“是。”
兩獄卒一人一邊牽住細麻繩往左右扯,拶子被收緊的時候,玄龍悶悶哼了一聲,劍眉微擰,低頭看向被桎梏住的十指,非常人能忍的痛楚叫他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兩個成年男子用盡全身力氣來扯這拶子,若是尋常宮女太監(jiān),怕是早便痛得在地上打滾慘叫了,玄龍卻是安靜得過分,除去最開始那聲,他就沒再出聲,只是呼吸難掩急促。
拶子擠壓間發(fā)出骨頭碎裂般的悶響,玄龍高聳的腹部大幅度地起伏著,身子沒撐住軟了下去,許是繃得太緊,牽扯到肚子,很有些疼。
其中一個獄卒忽然驚呼:“皇上,他下面流血了……”
純白的褲子被血染紅了便格外顯眼,倒不是很多,就巴掌大的一塊印在臀腿間的布料上,燕鳶凝神看去,皺眉揮手叫獄卒退下。
獄卒收了拶子,玄龍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血淋淋的。他的手是很漂亮的,骨節(jié)修長干凈,如今被擠得好像有些變了形,燕鳶刻意不叫自己去看,怕自己會心軟,抬手掀開玄龍凌亂長發(fā),露出那張丑陋與英俊并存的臉。
“痛?”
“鎖妖鏈上身,比這般還要痛。”
“挖心,比鎖妖鏈上身更痛。”
“還需要朕替你做選擇嗎?”
玄龍綠眸半瞌,緩緩牽動唇角:“你也……不過如此。”
燕鳶眸光微凜:“你說什么?”
玄龍:“我說……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燕鳶猛得掐住他下顎轉過來:“找死。”
遠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是取鎖妖鏈的御前侍衛(wèi)回來了。不過幾息之間,便到了牢房門口。
燕鳶放開玄龍站起身,兩個侍衛(wèi)進了門。
“將鎖妖鏈給他用上。”
“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被侍衛(wèi)拖死物似的拖起,外面又進來兩人,扶著玄龍身體,另兩人則將鎖妖鏈上的圓勾對準玄龍的琵琶骨,緩緩刺了進去。
“呃……”
圓勾其實是枚蹴踘球大小的圓環(huán),按下機關按鈕,打開便一分兩半成了圓勾,勾身有手指粗。玄龍微弱地掙扎了兩下,很快便被按住了,他手上本就是套著沉重鎖鏈的,沒辦法掙開。
圓勾從玄龍前側肩膀刺進去,血頃刻氤氳了雪白的囚衣,他痛得發(fā)抖,但并不求饒,冷汗從削瘦的面頰上不斷落下,下雨似的。
燕鳶衣袍下的雙拳捏得死緊,咬牙開口:“住手。”
侍衛(wèi)立刻住了手。
燕鳶走過去,矮身蹲在玄龍面前,緊盯著他:“想好了嗎。”
“朕最后再說一遍,你還有反悔的機會。”
“若此時反悔,將內丹交出來,朕便放你回乾坤宮,允許你將孩子生下來。”
玄龍臉側在一邊,吐出來幾乎只有氣音:“我無需……無需你給我機會。”
“不要你的機會……”
燕鳶心中一股火氣升騰上來,將方才的心軟一點點融化:“這是你自己說的。”
“那便莫要怪朕狠心。”
燕鳶是不怎么狠心的,他待寧枝玉向來溫軟體貼,他的狠心大抵都給了他一個。玄龍再蠢笨,都曉得何為真心,何為假意。何況他其實并不笨,只是容易相信旁人,只是不諳世事,孤獨了太久,容易被一點小恩小惠騙去真心。
以為旁人愿意親近他,對他說些好聽的話,便真的會與他白頭到老,相守至死了。
燕鳶起身,目睹著侍衛(wèi)和獄卒合力將鎖妖鏈釘入了玄龍的身體,圓勾穿過琵琶骨,從玄龍背后延伸出來,按下機關,‘鏗’得一聲圓環(huán)就合上了,最后侍衛(wèi)將鎖妖鏈與玄龍手腕上的鐐銬鐵鏈一同固定在墻上。
其實他何須這樣囚著玄龍,即便是不帶鐐銬,他也是走不出這監(jiān)牢的。
若目的單單是要玄龍痛,燕鳶的確做到了。方才血還僅僅是讓肩膀的衣料臟了一塊,待圓勾盡數(shù)沒入身體后,玄龍整個身前和后背都濕了,渾身的血。
那顏色極漂亮,淌出體外的時候,能夠快速消磨掉玄龍僅剩不多的命。
玄龍歪著身子坐在那里,紋絲不動,面容被長發(fā)掩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菲薄的唇。
燕鳶已做盡了一切能做的事來逼迫玄龍交出內丹,哪想到都到這樣的地步了,他還是不求饒,還是不妥協(xié)。
他為何這樣油鹽不進,為何這樣惹人討厭?聰明人都該知道怎么選對自己好吧?
寧枝玉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再拖。
燕鳶抬手,對身后的侍衛(wèi)道。
“拿匕首來。”
侍衛(wèi)將提早準備好的匕首從腰間抽出,放到燕鳶掌心。
燕鳶收緊匕首,一步一步朝靠在墻邊的男人走過去,玄龍似有所覺,緩緩睜開妖異的綠眸,轉過頭看他。
燕鳶眼底猩紅,在他面前蹲下:“你以為,朕真的不忍對你下手嗎?”
玄龍靜靜望著燕鳶,面上沒有表情,如同初見那般。他沒有表情的時候總顯得冷,卻因過于虛弱,便沒什么威懾力了。
“我知曉,你不會不忍。”
燕鳶朝他吼:“那你還這般與我倔!”
不是倔。
是心如死灰,再無期待。
玄龍低頭咳了幾下,唇中涌出許多血,在這潮濕陰冷的地方住久了,連件厚實的衣物都沒有,換成人族早該死了。
不過玄龍也沒好到哪里去,他常感到冷,常發(fā)熱,咳嗽便會咳血,燕鳶此時不殺他,他也撐不了多久了。
興許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即便生出來了,也沒有人疼,沒有人愛,槲樂不在了,燕鳶是不會接受這個孩子的,他說過,待他生出來,便要將孩子淹死。
這人可真是狠心啊。
同他的娘親一樣狠心。
玄龍沒力氣去擦唇邊血跡了,身上太疼,鎖鏈太重,他后腦靠上墻壁:“你動手吧。”
燕鳶咬牙質問:“你連腹中孽種都不管了?”
玄龍的性子,被人罵幾句是不會往心中去的,燕鳶這般三番五次說他的孩子是孽種,縱使脾氣再好的人都會不高興了。
玄龍氣若游絲道:“你才是孽種。”
“你才是孽種……”
他的孩兒才不是孽種。
燕鳶神色瘆人:“好,好,既然你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玄龍艱難地拖動鎖鏈,抬起受傷的手,覆上渾圓的腹部,輕輕道:“那便多謝成全了。”
他其實不像表面那般無所畏懼,從小至今,玄龍怕過許多,怕娘親不要他,怕外面的道士將他捉去抽筋扒皮,怕千年古潭附近村落里的孩童嫌棄他樣貌丑陋不與他玩耍,這時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他帶著孩兒一起走,省得叫孩兒同他一樣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無人疼、無人愛,萬一叫人騙了怎么辦,萬一落得同他一樣的下場,還不如早早地同他一起離去,至少黃泉路上,他還能護他。
燕鳶一連說了幾聲好,將刀尖對準玄龍的心口,刺了下去。
“是你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