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上說,你們的女兒半年前就被學校記了大過。”林初嘲弄一笑，“假的,你們的女兒欺負我這么久，從來沒有受到過懲罰。”
    林初照著手機上的聲明，繼續(xù)轉述給他們：“上面還說,你們的女兒即使被記了大過還不知悔改,導致發(fā)生連環(huán)的讓人痛心的事，就是指我跟混混交往，又被綁架，又有人被捅傷,多名學生無法參與高考……”
    林初聲音一滯，嗓子干澀，她眼前閃過陳執(zhí)身上的那把刀，垂下眼睫。
    她深呼吸,繼續(xù)轉述學校發(fā)出的聲明，“這次事件讓校方很痛心,很惋惜。但是想到因為你們的女兒讓那么多學生受到牽扯和傷害,必須對你們的女兒作出嚴厲的懲罰，以此安慰受到傷害的學生，警醒更多學生。”
    “所以,你們的女兒被退學了。”
    林初摁滅手機,看向他們，“你們昨天求了學校很久吧，但是今天他們還是果斷地做出了這個聲明,你們不應該來，就算我們不追究，學校也會堅持退學。”
    林初對上他們呆愣的臉，諷刺一笑，“不過不追究？回去好好問問你們的好女兒對我做過什么，換作你們，會不追究嗎？”
    6月4號。
    6月5號。
    6月6號。
    高考。
    持續(xù)兩天。
    6月8號，走出考場。
    所有學生歡呼，除了林初。
    她站在走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一張張笑臉，他們笑起來，象征著三年的付出，他們哭起來，象征著三年的辛苦，他們只是站在那，就象征著青春。
    每個人都是一朵花，他們開在這個夏天，格外燦爛，燦爛到讓所有人肯定，這是個開始，在未來他們會繼續(xù)開花。
    林初靜靜看著。
    不知多久，她將視線移到走廊之外，看到萬里無云的藍天，純凈得如同被水洗過。
    她眨了下眼，忽然提步，加快速度。
    林初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學校，校門外全是家長學生。
    她將手機關機，跑到兩條街外，攔了一輛出租。
    “去星時酒店。”
    五分鐘左右抵達。
    林初詢問前臺，得知他幾天前退房，一直沒回來。
    她道了謝，失神地在那條街上慢慢走，走到一重拉面，她看到正在收拾餐桌的老板，老板轉回身正好看到她。
    林初腳步沒停，消失在店門前。
    直走一百米，遇到一個路口右拐走三百米，林初抵達景桐小區(qū)的側門，一個小轉門。
    她繞到他家院子外，在鐵門前駐足，淺紫色的花近在咫尺，傳遞淡淡的清香，窗簾沒被拉上，客廳的情況一覽無余，但是不見任何人影。
    前兩天下了一場雨，石榴花經風吹雨打掉了一地，不過樹上仍有許多，已經徹底開了，滿樹的紅色，一朵朵毫不吝嗇地綻放嬌姿，紅得似火。
    林初看得出神，想到那天他站在橘子樹前。
    夜色，晚風，花草，滿院的風景都與他指間的煙霧很配，但是跟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頹喪氣息不配。
    林初移動目光，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橘子樹上的花已經沒了，枝丫上白色的花點被長出的小橘子代替。
    她驚喜地眨眨眼，往前走離它更近，隔著鐵欄桿和幾米的距離，她仿佛聞到橘子散發(fā)出的味道。
    青澀的，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林初站到夕陽余暉散去，她沒覺得無聊，也沒覺得疲憊。
    高考結束，她一下被掏空，落在地上身體有些不踏實，心里也不踏實，但是在院子外的這兩個多小時，她得到平靜，她感到安然。
    她沒等到陳執(zhí)，但天色已晚，她該回家了。
    ……
    林初距離餛飩店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看到在門口來回走動的林趨，走近了看清他焦慮的神情。
    她低下頭裝作沒看到他，保持表情自然。
    “小初！”
    伴隨著一道激動的喊聲，林趨沖到她面前。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打你多少個電話？”林趨提了幾個小時的心微微落下，舉著手機嚴肅說：“我到處找你，你電話不接，也不回來，到底去哪了？”
    林初看他一眼，心虛地垂下睫毛，抱歉地說：“啊？我不知道你去接我了……對不起爸爸……”
    “今天高考我怎么可能不在校門口等你？”林趨皺起眉毛，但是不敢說重話，嘆氣道：“剛剛到底去哪了？”
    “畢業(yè)了，班長因為之前沒幫到我的事跟我道歉，她請我喝東西，我就去了，然后手機沒電了就沒接到電話。”
    林趨一噎，但見人回來了，便說：“好了，先回去吃晚飯吧。”
    林初跟上，即將走進店里，她低聲說：“對不起爸爸，讓你擔心了。”
    林趨拍拍她的腦袋，“沒有，是爸爸的問題，你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等著，爸爸以前太忙了，你肯定以為我去工作了……”
    晚飯結束，林曲把餛飩店關了。
    客廳里，林初獨自坐在一張沙發(fā)上，林趨坐在她對面。
    林初備考的這幾天林趨想了很多，自責和憤怒的情緒沒有消減，堵在胸口很難受，但是他已經能控制住自己。
    他緩緩開口，聲音保持沉穩(wěn)，“小初，爸爸要跟你道歉，爸爸真心地跟你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個稱職的爸爸，我沒有照顧好你。”
    “你媽媽的離開讓我們很受打擊，在那之后，我一直沒辦法好好面對生活，我不僅沒拉著你讓你振作起來，還因為逃避情緒錯過了你最關鍵的時期，真的對不起，但是以后不會了，爸爸向你保證。”
    林初搖搖頭，心底的酸澀泛濫。
    “爸爸跟公司領導商量了，最近一個月我還是得加班，我要把之前接的單子完成，但是以后就好了，我不會再接那么多單子，就不加班了。”
    林初的手交疊在一起，指頭不自覺扣動。
    林趨沉吟片刻，又說：“前兩天我去醫(yī)院看了那個男生，他身體沒有什么大問題。”
    林初睫毛一抬，沒表露出感興趣的神情，只是認真聽。
    “我跟他媽媽聊了一會，他媽媽說以后會好好照顧他，教育他，以后他不會再纏著你，你別擔心，小初，高考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
    林初攥緊手，不動聲色打量林趨的表情，有深沉有感慨有期盼，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
    不過，陳執(zhí)的媽媽應該沒說過她去他家的事，不然林趨不會只是這樣。
    “小初，你想離開霖城嗎？你肯定想報外地的大學……爸爸就是想說，無論你去哪，爸爸都支持你，你不用再幫你姑姑做事了。”
    林趨看向她裹著紗布的手，嗓眼眶不自覺開始泛紅，“小初，一切都會過去的，你不會再見到那些傷害你的人，等到了大學，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你會有新生活，都會好的，爸爸以后會好好保護你……”
    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她會有新的生活。
    都會好的。
    林初恍惚。
    是啊，高考結束了，她畢業(yè)了，她從霖城三中畢業(yè)了，她再也不會回到那里，等到大學，她就會離開霖城，再也不會回到這里，高中這段黑暗的經歷翻篇了，都過去了，她可以準備迎接新的生活了。
    ……
    林初洗了個超長時的澡，推開浴室門，外面的空氣撲上皮膚，呼吸都很清爽，她好像新生了般。
    她躺到床上，打開手機，手機上除了社交軟件就是學習軟件，桌面上的聽力軟件還躺在最醒目的位置，她將它移到別處。
    林初本來想下載些別的軟件，卻看到應用商店旁邊的聯(lián)系人，她指尖微懸，最終點下。???.BiQuGe.Biz
    手機里的聯(lián)系人寥寥無幾，不需要往下滑，陳執(zhí)的名字拼音跳入視線。
    臨近高考的那幾天，她一直努力讓自己屏蔽掉關于他的一切。得知他徹底脫離危險，她便不再去想他，沒去醫(yī)院，也沒用手機聯(lián)系。
    林初看著那行備注：chenzhi
    最后她還是沒按下去。
    今天6月8號。
    她沒見到他。
    明天6月9號。
    高考結束了，那個賭也結束了。
    她要把過去的一切都丟掉，包括他，她要開始新的生活，她終于要開始新的生活。
    ……
    林趨飄了兩年的心的確回來了，他的心思終于放在家庭上。因為合同原因，他至少還要加一個月的班將訂單解決，他來不及給林初做晚飯，但是會早起給她做早飯。
    有空他還會跟林初聊天，但只能聊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
    不僅僅是年齡上的代溝，最多的原因是林初習慣了在他面前沉默，說他愿意聽的話。
    但她有嘗試多溝通，她能感覺到林趨是真的想好好照顧她，也能感覺到，校園暴力那件事除了對她造成傷害，也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傷害，他面對她時不由自主的內疚自責。
    ……
    兩天后，林初接到警局的電話，讓她去錄筆錄。
    跟那天在醫(yī)院差不多的問題。
    結束后，警察跟她聊了幾句。
    那四個男生都是年滿十六未滿十八。
    要負刑事責任。
    其中三個男生犯了綁架罪，故意傷人罪。
    徐逸的情節(jié)嚴重許多。
    還有一個通知陳執(zhí)消息的男生有參與，需要被關一段時間教育。
    林初沒問他們會被判幾年，警察也沒說。
    結束以后，林初跟警察道別，往外走的時候迎面遇上一個人，腳步一下定住。
    那人也看到她，腳步僅僅緩了半秒，跟她擦肩而過。
    林初心臟劇烈收縮，她在原地站了一會，走出警察局，等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半個小時不到，那人出來了。
    十天的時間。
    再次見到，仿佛隔了很久，久到神智恍惚。
    林初駐足在原地，心跳由快變慢，變得很慢很慢。
    少年映在眸中。
    他瘦了，顯得更高了，面容看起來不病態(tài)，但是很冷漠，那雙眼睛還是很黑。
    他少見地穿著白色t恤，冷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有些晃眼，黃發(fā)剪短了，颯颯地飄，整個人與陽光一樣的色調。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女生的模樣落在眼中，還是那樣，卻有些遙遠。
    陳執(zhí)繼續(xù)走，路過她沒停下。
    林初跑到他身前攔住他。
    陳執(zhí)低眸，眼神里沒有熱絡也沒有疏遠，平淡的情緒。
    最后是他先開的口，聲音比眼神還要淡，“干什么？”
    她目光慢慢移到他的左腹，呼吸緊繃，“你的傷，怎么樣了……”
    “死不了。”
    他提步越過她要走，被她再次攔住他。
    陳執(zhí)沒什么耐心，“讓開。”
    林初縮了縮手指，沒放下手，反而上前一步站得更近，整個人擋在他面前。
    他眉眼微動，兩人目光交接，無聲之中他眼底的情緒漸漸復活，而后結成了冰。
    他忽地哂笑，“怎么？投懷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