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龍雎二十八年, 蒼棲州已然陷入無盡戰(zhàn)火。
在治下近三分之一疆域陷落后,天水閣眾人無暇內(nèi)斗,轉(zhuǎn)而齊心鎮(zhèn)壓反叛之地, 至此一改之前頹勢。
羅浮教與鏡明宗掩護反出天水閣的眾多仙門世家向清溪郡退去,以此為據(jù)地輻射諸郡,聯(lián)手對抗天水閣。
青魚郡在蒼棲州偏西之地, 仍屬天水閣治下,而余家,乃是青魚郡勢力最大的世家。
花廳之中, 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的婦人生得一副嚴(yán)肅形容, 鬢間門夾雜著幾縷灰白,她挺直腰背, 一板一眼地對少女道:“家主與公子出行, 夫人現(xiàn)下也不在府中, 若有怠慢之處, 還請見諒。”
坐在廳中的余紫嫣聞言,放下手中茶盞, 唇邊噙著一點淺淡笑意道:“貿(mào)然來訪, 原是紫嫣冒昧。”
對于婦人的說法, 她的態(tài)度不曾有異, 反而是跟隨她前來的女婢眼中飛快劃過一絲不滿。
這青魚余氏真是無禮, 少主親自前來, 卻只打發(fā)了一個仆婦來迎。
“姑娘客氣, 倘若紫嫣姑娘沒有別的事要辦, 可在府中稍待幾日,待家主歸來,再為你通報。”婦人的語氣毫無起伏。
余紫嫣從善如流地應(yīng)下, 神情平和:“那這幾日便叨擾貴府了。”
看著水鏡中少女的應(yīng)對,負(fù)手而立的中年人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幾分欣賞之色:“這清溪余氏的小輩,看起來倒是不錯。”
他正是青魚余氏如今的家主,余天仲。
余天仲身邊的少年皺了皺眉,有些奇怪:“清溪余氏的人怎么會突然上門拜訪?”
清溪余氏和青魚余氏可以說是同出一脈,當(dāng)年余紫嫣的祖父與族中不和,離開青魚郡闖蕩,在清溪郡自立門戶,從此便有了清溪余氏的存在。
這么多年,兩家少有走動,只在年節(jié)之時念在親緣關(guān)系相互備上一份薄禮,從無親自上門拜訪之事。
余天仲看著自己一臉茫然的兒子,嘆了口氣,解釋道:“倘若我猜得不錯,她是來作說客的。”
“清溪……”余澄怔然一瞬,隨即恍然大悟,“她是想勸我青魚余氏,也叛出天水閣么?”
余天仲點頭,看著身旁沙盤,又問次子:“你可知道,她為何偏偏選中青魚。”
“難道不是因為,我們兩家曾經(jīng)同出一脈?”余澄覷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回道。
聽他這般說,余天仲面上不由現(xiàn)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他將人帶在身邊教導(dǎo)這么久,怎么頭腦還是這樣簡單!
余澄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不錯的,看著自己父親的臉色,不用問也知道自己一定是猜錯了,他訕訕道:“若不是這樣,還能因為什么啊……”
余天仲再次嘆了一聲,也沒有力氣責(zé)怪余澄。
過去這么多年,余澄本就沒有被余氏當(dāng)做未來的家主培養(yǎng),有個極為優(yōu)秀的長兄,他過得向來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惜天有不測風(fēng)云,余澄的兄長,青魚余氏的少主,竟在及冠之齡便隕落了!自此之后,從未被寄予厚望的余澄便被趕鴨子上架,擔(dān)起了余家的責(zé)任。
若是自己的長子還在……余天仲掩去眼中黯然,指點著沙盤,為余澄解釋道:“如今以曲河為界,羅浮教與鏡明宗得以同天水閣分庭抗禮,而我青魚,就在此處。”
“青魚地勢易守難攻,又因所在偏遠(yuǎn),如今并不為天水閣重視,未曾在此增兵。若是能從青魚出兵,再過風(fēng)嶺山,便能拿下周圍幾郡,與清溪遙相呼應(yīng),從天水閣身上生生撕下一塊肉來!”
這也是余天仲近來才想清楚的問題,他肯定,余紫嫣來此,便是看出了這一點。
如今蒼棲州局勢紛亂,她能在數(shù)十萬里外注意到這一點,實是不易。
“那父親是如何打算?”余澄聽完他的話,呼吸陡然重了許多。
他低頭看著沙盤上的山林湖海,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如今羅浮教和鏡明宗聲勢漸盛,說不定……說不定……”
之前天水閣的接連敗退,已經(jīng)影響了其在蒼棲州眾多仙門世家心中的威勢,它不再是蒼棲州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余天仲沒有說話,目光明滅不定,讓人難以窺見心中想法。
見他不語,余澄有些著急道:“父親,天水閣暴虐無道,不如趁此機會改投清溪,這樣,這樣我們便有機會為大哥報仇了!”
提起長子,余天仲眼中有痛色一閃而過,那是他最得意的兒子,本應(yīng)在他隕落之后繼任家主,帶領(lǐng)青魚余氏更進(jìn)一步,卻于弱冠之年死在天水閣中。
真是可笑,不過是因為沒有在比試中輸給那位天水閣公子,他最引以為傲的長子,就被折辱而死,就如同踩死一只螻蟻那般輕易。
他最后等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棺槨。
“糊涂!”余天仲厲聲呵斥道,“事關(guān)家族命運,怎可因個人喜怒便輕下抉擇!”
余澄一向敬畏他,此時只能低頭挨訓(xùn),不敢反駁半句。
余天仲心中五味雜陳,他轉(zhuǎn)頭,將目光投向水鏡之中,余紫嫣已經(jīng)隨侍女離開花廳。
她此行來是清溪余氏的想法,還是……
天水閣閣主可是渡劫后期的大能,只要他活著,天水閣便不可能覆滅,而如今清溪的兩個渡劫,真的能勝過天水閣閣主么?
若是不能,那青魚余氏投向清溪,定然萬劫不復(fù)。余天仲清楚天水閣閣主的性情,這么多年來,整個蒼棲州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對于背叛自己的人,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余天仲喃喃道:“還需再等上一等。”
他背負(fù)的是整個青魚余氏的性命,絕不能輕易表明立場。
另一邊,容貌清秀的侍女引著余紫嫣走入后院,臉上始終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
青魚余氏為余紫嫣準(zhǔn)備的院落位置實在不算太好,準(zhǔn)備也實在鄙薄,好在余紫嫣并不在意。
待侍女離開,跟隨余紫嫣而來的女婢終于忍不住開口抱怨:“這青魚余氏實在無禮,如此作為,分明是還將少主你當(dāng)做旁支族人慢待!”
“無妨。”余紫嫣神情平和,溫聲打斷了女婢的話,“這不過是小節(jié)而已。”
眼下更重要的,是說服青魚余氏。
余紫嫣此行,正是為了做說客。余家是青魚郡最大的世家,只要說服了他們,青魚郡便可倒向清溪。
此舉,也是余紫嫣向鏡明宗投誠之舉。
相比行事暴虐瘋狂的天水閣,她當(dāng)然更愿意選擇羅浮教和鏡明宗。
多行不義必自斃,在余紫嫣看來,天水閣近年來的瘋狂之舉,分明是在將自身推入末路。
一旦天水閣覆滅,蒼棲州局勢定然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正是清溪余氏崛起之機。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為清溪余氏增添砝碼。
不過青魚余氏的家主是個聰明人,想說服他,并非易事。
轉(zhuǎn)眼,余紫嫣在青魚余氏住了已有三日,余氏上下好像忘了有這么一位客人,她遲遲未能得到余天仲愿意見她的消息。
對此,余紫嫣安之若素,她一向不缺的,就是耐心。
戰(zhàn)火蔓延,蒼棲州內(nèi)不復(fù)往日盛景,太上葳蕤沿路行來,來往修士俱是行色匆匆,滿面風(fēng)塵。
天水閣治下郡城多是風(fēng)聲鶴唳,許多修士被羅織出與清溪勾結(jié)的罪名下獄、處斬,同時,又有無數(shù)天水閣中人縱馬放歌,醉生夢死。
赤紅披風(fēng)在夕陽的余暉下?lián)P起一個弧度,像是為日輝染紅,太上葳蕤抬步向前,走入青魚郡中。
街市之中,青年領(lǐng)著一隊著月白錦袍的衛(wèi)士騎著異獸席卷而過,衣袍上的水紋粼粼生輝,正是天水閣的徽記。
“天水閣辦事,閑雜人等還不避退!”
最前方,面若好女的青年臉色蒼白,眼中陰鷙,目光看來之時,讓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隨著這一聲高喝,周圍無論凡人還是修士都看了過來。下一刻,這些人面上都不由現(xiàn)出驚惶之色,是天水閣的監(jiān)察使!
意識到青年身份,眾人紛紛向路旁避讓,其中還有不少因為慌亂撞在了一處,場面一片混亂。
看著這一幕,青年臉上揚起一抹陰森的笑意,他像是很享受旁人對自己的畏懼。
只是在注意到站在路中那抹緋紅之際,他臉上笑意頓時淡了,這青魚郡中,竟然還有不怕死的修士敢擋他的路?!
眼中現(xiàn)出一點殘酷之色,青年催動坐騎,加速沖了上前。
青鬃獅形貌威武,獠牙猙獰,攜雷霆之勢撲向前方少女。
就在這一瞬,太上葳蕤回過頭來。
看著自上而下?lián)鋪淼那嘧转{,她神色淺淡,琥珀色的瞳眸未曾現(xiàn)出慌亂情緒。
對上她的目光,青年危險地瞇了瞇眼,她不怕?
不過是個元嬰修士罷了,只需兩息,自己的青鬃獅便能咬破她的喉嚨!青年臉上笑意擴大,像是已經(jīng)看到了那般血腥場面。
太上葳蕤抬起手,虛空現(xiàn)出繁復(fù)陣紋,青鬃獅的去勢便就此停滯在半空中。
微一拂袖,青年和青鬃獅便一齊倒飛而出,掀翻了正向此處而來的眾多天水閣衛(wèi)士。
她不過是個元嬰修士罷了!
從青鬃獅身上滾落,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太上葳蕤,他雖也只是元嬰,但這只青鬃獅乃是化神境界的妖獸!
她怎么可能輕易就擊退了化神期的妖獸!
青年自是不會想到,眼前少女便是北域已入渡劫的妖尊。就算太上葳蕤此時將修為壓制在元嬰,一只化神妖獸也不可能奈何得了她。
冷淡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他渾身一寒,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兇獸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