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四周好像都安靜下來,原本投注于此處的目光漸次移開,在太上葳蕤離開后,大多數(shù)人便也失了興趣。
未來注定會成為廢人,又開罪過妖尊,容玦實在沒有什么再值得他們留心之處。
聞人昭越嘴唇翕動一瞬,背過身,跟上了聞人顏的腳步。
羅浮教的圣女,不可能與一個廢人成親。
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靈光交錯,刀劍相撞之聲不絕于耳,此時尚且還有不少天水閣弟子仍在負隅頑抗。
凡天水閣門下,手中沾染了蒼棲州無辜修士性命與罪孽的不在少數(shù),既然清楚不能得到寬宥,就只有拼死一搏,說不定還有突圍的可能。
諸多仙門世家的修士俱都動了起來,向其合圍而去。
趙父原本打算將偷跑來參加遠征的趙立拎回來教訓,卻看見他像是根本沒注意到有自己這個爹在,頭也不回地跟在太上葳蕤身后跑了。
被親兒子完全無視的趙父磨了磨牙,暗道,臭小子,你給我等著!
不過,他心下又有幾分欣慰,或許是傻人有傻福,以妖尊如今聲勢,哪怕只是得其一點蔭庇,或許都前途無量。
他身旁青年看著這一幕,帶著幾分酸味兒道:“沒想到小弟還有這樣的本事,能攀附上堂堂妖尊。”
趙父冷眼看著長子,語氣難辨喜怒:“你有本事,也盡可以跟上去。”
青年低下頭,不敢說話。
趙父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盡心培養(yǎng)的長子,卻是全然比不過那余氏的女兒。或許清溪趙氏中,最后能有出息的,反而是他那個一向沒什么心眼的幼子。
人之際遇,實在無常。
在他暗自感慨之際,不遠處,望著太上葳蕤的背影消失,容洵終于收回目光。他緩緩站起身,走向鏡明宗太上長老。
女子著一身緇衣,容色端儀,此時面上神情難掩復雜。她乃洞虛修士,長容洵許多年紀,從很多年前起,便已經(jīng)是鏡明宗太上長老。即便容洵突破渡劫之后,在她面前,仍舊也執(zhí)弟子禮。
此時,容洵取下手上掌門令戒,在女子面前跪下身來,袍角染塵,姿態(tài)頹然:“容洵無能,既未光耀鏡明宗聲名,又無力護持弟子,今日,請長老收回掌門令戒。”
不管是對少虞,還是對阿鸞,他都未能盡到師尊該有的責任,倘若他能盡到自己的責任,許多事大約都不會發(fā)展到今日地步。
如今,以他與妖尊的關系,已經(jīng)不再適合任鏡明宗掌教之位。
“師尊!”越重霄聞言,不由失聲喚了一句,他沒想到容洵會做出如此抉擇。
相比之下,商白鯉就平靜太多,白紗覆眼,他并未開口。
“掌教……”周圍鏡明宗弟子紛紛看向容洵,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而在聽到容洵這番話時,容玦瞳孔不由微微放大。容洵所為,顯然也在他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沒想到,容洵會選擇自請辭去鏡明宗掌教之位。
“叔父——”
容玦嘶聲開口,話還未說完,便被容洵抬手禁言。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事,已經(jīng)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緇衣女子低頭看著容洵,輕聲問道:“你意已決?”
容洵將掌門令戒雙手奉上,神情決然:“阿瑾傷勢沉重,弟子欲帶其前往西洲求醫(yī),此行未知歸期,已是無力承擔掌門之責。”
緇衣女子對上他的目光,嘆息一聲,接過了緩緩飄起的令戒:“阿洵,你不該如此自苦。”
容洵深深向她一叩首,只沉聲道:“我離開之后,白鯉與重霄還請長老代為看顧一二,洵,感激不盡。”
越重霄沉默下來,容洵要帶泠竹前往西洲求醫(yī)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他不應阻止。
“師尊放心,我與重霄,足以照顧自己。”商白鯉開口,聲音清冷如常。
容洵站起身,向兩人點了點頭,停在容玦面前。
“我曾經(jīng)答應過你父親要好好照顧你,便如他當年照顧我一般,可惜,我還是沒能做到。”容洵開口,語氣中帶著深重無力。
他這一生,想做好的事,似乎都未能做好。
容玦終于被解了禁言,他盯著容洵,眸中幽深。
容洵只啞聲道:“我與阿瑾離開后,容家便只剩你一人,往后,你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
容玦念過這四個字,扯了扯嘴角:“叔父覺得我錯了?”
“你沒有錯么?!你險些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妹!”話到此處,容洵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容玦低聲笑了起來,似乎帶著幾許諷刺:“因為她是我妹妹,所以我就理應保護她?爹娘拼死護著她,我便也要護著她?”
“叔父,你看到了么?”容玦抬起手,“便是為了她,我如今才會到如此境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日日淪為廢人!”
說到最后,他喉中發(fā)出的聲音像是在低吼,帶著幾分壓抑的瘋狂。
從太上葳蕤出現(xiàn)在蒼棲州那一日起,容玦頭上便懸起了一把刀,讓他日夜不得安眠。
“我為何每一次,都要顧念著她!”
“你若為了她護送天水閣洞虛離開,便是所有蒼棲州修士為敵,屆時他們同時出手,你非死即傷。”容玦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化作令人心驚的漠然,“叔父,我殺了她,也救了你。”
周遭只剩一片寂然,長久的沉默后,容洵才再次開口:“你殺阿瑾,不過是不想我與蒼棲州修士為敵,有渡劫為倚仗,有鏡明宗掌門在背后,你才有資格繼續(xù)玩弄權術,算計你所想要的!”
即便失了修為,有容洵在,容玦也能達成所求。
容洵從來不傻,只是從前,他并不愿意以惡意揣度容玦。
“如今,我已不是鏡明宗掌門,西洲路途遙遠,我與阿瑾或許難有歸期。玦兒,你我,就此別過。”
容洵語氣低沉,往后容玦如何,他已然沒有心力打算。
“叔父是要舍棄我?”容玦眼中像是醞釀起一場風暴,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容洵,就算他對泠竹下了殺手,在太上葳蕤面前,容洵仍舊會拼死相護。
但他終究還是料錯了一點。
“容玦,這是你的選擇。”容洵轉過身,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容玦收緊了手,一字一句道:“這不是祖父的教誨么?當日,他要我在爹娘牌位前立誓,此生此世,必要不折手段傾覆天水閣,光耀容氏,我如今,不過是遵他教誨罷了!”
對容氏而言,渡劫期的容洵,比泠竹重要太多。
容玦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憤怒,他出生后不久,父母便前往天水閣,容洵這個叔父對于他而言,更像是父親的存在。
而現(xiàn)在,他的父親要舍棄他了。
在今日,他同時失去了在這世上唯二的親人。
容洵沒有回頭,他語氣蕭索:“你可以不折手段,但也理應為此付出代價。”
“玦兒,你還欠少虞一聲對不起。”
抬步向前,遠遠對上濮陽鸞的目光,容洵抬手一禮。
他們已然不是師徒。
濮陽鸞忍下鼻尖一點酸澀,遙遙向他回以一禮。
此去山高水遠,望君前路順遂。
容洵抱起昏迷中的泠竹,身形消失在天水閣內(nèi)。
他錯了么?
容玦仰頭望著天空,徐徐笑了起來。轉過身,口中鮮血滑落,染紅衣襟,他卻毫不在意,徑自向前行去。
他的抱負、野心,終究都成了一場泡影。
無數(shù)修士從容玦身邊錯過,沒有人在意他是誰。
眾叛親離,孤家寡人,這終究是容玦自己的選擇,人心,是最不能謀算的。
兩日之后,天水閣一戰(zhàn)的余波也已然平息,在諸多仙門世家圍剿之下,天水閣眾人或當場殞命,或被緝拿看守,幾無遺漏。
在各方修士打掃戰(zhàn)場之時,眾多遠征天水閣的大能已然先后前往大殿議事。
雖然天上闕已然化作廢墟,但要在下方找到一處合適議事的殿宇還是不難。
天水閣覆滅,治下領地之后要如何劃分,尚且還無定論,這正是眾人齊聚于此的原因。
大殿中央擺了一處沙盤,正是蒼棲州疆域,各處都插上了代表不同勢力的戰(zhàn)旗,唯有天水閣一處還是空置。
其中,羅浮教幽紫色的旗幟占據(jù)近半數(shù)疆域,僅次于其的便是青魚。但殿中眾人清楚,在今日之后,羅浮教便未必還能保得住這些地盤。
聞人顏費盡心機,在青魚之前搶占延津一帶,終究成了徒勞之舉。
人聲嘈雜,數(shù)名渡劫大能已然列席殿中,太上葳蕤卻還沒有到。
不時有目光自青魚和小孤山眾人身上掠過,隱隱帶著幾分審視,不知妖尊之后會作何打算?
一股龐大的威壓漸近,殿中修士無論境界如何,此時都不由呼吸一滯,隨即齊齊向殿外看去。
太上葳蕤自殿外緩緩行來,煙紫裙袂以銀線混合織就,行走間像有流光閃動。她身上氣息正如昭昭明日,讓人輕易不敢直視。
眾人原本以為,與桑南淮一場大戰(zhàn),太上葳蕤雖然勝了,但必定傷勢沉重,實力也不可能在三兩日之間恢復。
而今看來,這樣的猜測只怕是錯了。
隨著太上葳蕤出現(xiàn),大殿之內(nèi)驟然安靜下來,氣氛有些低沉,無數(shù)目光交織,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我等見過尊上——”
眾多青魚修士在余紫嫣帶領下,齊聲行禮。
“見過大師姐!”
此時正在大殿內(nèi)的小孤山弟子也不甘示弱,震聲開口,向太上葳蕤下拜。
太上葳蕤微微抬起手,眾人起身,恭謹?shù)亓⒃谒砗螅瑲鈩輨C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