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溫松云修為盡廢, 倒在地上已是垂死之態(tài),哪怕裴行昭只是個不曾修行的少年,他此時也沒有躲開的力氣, 只能眼睜睜看著匕首刺入自己心臟。
鮮血染紅深衣,溫松云瞪著裴行昭:“你……”
但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口中便不斷涌出暗色鮮血,鼻息也漸漸弱了下去。
溫松云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堂堂金丹真人,最后竟是死在一個毫無修為的少年手上。
徐元珍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腦中一片空白。
身為白鹿書院弟子,她此時心情實在復雜。更重要的是,今日一切, 鐘離燁沒有提前告訴她分毫。
他還是不夠信任她?
在殿下心中, 她到底算什么呢?
徐元珍扯了扯嘴角, 無妨,今日之后,晉國便注定會是殿下的,這也意味著, 她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目光落在裴行昭身上,徐元珍看著少年背影, 眼中不見什么情緒。
裴行昭的動作出乎所有人意料, 老者不想自己只是一時失神, 場上便生了這般變故。
不說現(xiàn)在尚且還無確切的證據(jù), 就算溫松云真的有負晉國, 也自有白月宗來審判,何曾輪得到旁人來殺白月宗的門人。
如今溫松云死在這里,白月宗的臉往哪里放!
上前兩步, 確定溫松云已經失去氣息,老者不由大怒,他衣袖一甩,一道靈力便落向了半跪在地上的裴行昭。
裴行昭眼中陰翳不散,他知道自己身無修為,根本不可能躲開這道靈力,而靈力一旦落下,自己必定非死即傷。
但裴行昭并不后悔殺了溫松云。
是溫松云害死了他的祖父,只要能為祖父報仇,裴行昭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裴行昭父母早亡,他和祖父相依為命,熬過了北地苦寒,蒙得大赦回歸絳京之時,北地的那場洪災,奪走了他唯一親人的性命。
可笑他之前還想進入白鹿書院修行,找到北地洪災的罪魁禍首為祖父報仇!
若是真的入了白鹿書院,自己豈不是做了仇人的弟子!
裴行昭不會知道,在太上葳蕤沒有出現(xiàn)的那一世,他正是以絕佳天賦通過白鹿書院入學試,甚至被溫松云收為親傳弟子。
不知真相的裴行昭對自己的師父滿心敬仰,甚至將自己的大仇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溫松云。
于是沒過多久,他便被溫松云騙去了一身道骨,垂死之際,是南域上陽門一位云游至此的長老出手救了他。
但這位上陽門長老修為有限,令溫松云負傷逃竄,從此銷聲匿跡。
直到百年后,裴行昭刀法大成,才搜尋出溫松云蹤跡,將其斬于刀下。
而這一世,因為太上葳蕤的出現(xiàn),鐘離燁設局揭露了溫松云所為,裴行昭因此得知了仇人是誰,便不可能再被自己殺親之人騙去一身道骨。
當靈力將要落在裴行昭身上時,太上葳蕤拂手,兩道靈力相撞,隨即在空中消散。
但靈力碰撞引起的余波卻逼得老者連連后退,相比之下,太上葳蕤的身形立在原地,不曾動搖。
他站穩(wěn)身形,怒氣更甚,厲聲道:“道友這是要為了一個凡人和我白月宗作對不成!”
“區(qū)區(qū)凡人,竟敢殺我白月宗長老,該當以命相抵!”
他如此說,太上葳蕤轉頭看向裴行昭:“你可愿入小孤山派門下。”
這便是太上葳蕤今日為何要小孤山派弟子自稱的緣故,如此,才好名正言順地為小孤山派收徒。
裴行昭的目光投向怒意不消的老者,在太上葳蕤面前跪身俯首:“弟子愿入小孤山派門下!”
裴行昭一向是個聰明人。
何況就剛才太上葳蕤吊打溫松云的情形來看,她所出的小孤山派定是比白月宗更為強大。
其實這話也不算錯,可惜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小孤山派,若不算太上葳蕤,已經連個活人也沒有了。
有裴行昭這句話,太上葳蕤看向老者,似笑非笑道:“如此他是小孤山派的弟子,你當著本尊的面,對小孤山派的弟子動手,想是白月宗欲和小孤山派作對了。”
什么小孤山派,老者皺了皺眉,思慮再三,確定自己之前不曾聽說過小孤山派這個名字。
難道這是個隱世不出的仙門大派?
因為太上葳蕤的修為,哪怕老者從前不曾聽說過小孤山派,也不敢大意。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氣道:“道友言重了,白月宗一向廣結善緣,如何會無故與你小孤山派為敵。方才是老朽失言,還望道友不要介懷。”
頓了頓,老者又轉開話鋒:“只是溫長老乃我白月宗門人,如今殞命在貴派弟子手中,無論如何,也該給我白月宗一個交代才是!”
裴行昭畢竟年紀不大,聽他如此說,站起身來,臉色十分陰沉:“因溫松云之故,晉國北地三萬余百姓枉死,我祖父也死于這場洪災之中,我殺他報仇,何錯之有!”
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冷哼一聲:“空口無憑,你可有什么證據(jù)!”
溫松云已死,那么問心鏡也就沒有辦法證明他做過什么,畢竟就算今日來狀告的青年,也沒有親眼看見溫松云做過什么。
只要沒有最直接的證據(jù),白月宗就可以抵死不認。
溫松云所做之事實在駭人聽聞,在白月宗庇護下的晉國竟有三萬余凡人因白月宗長老而枉死,消息傳出去,白月宗在修真界的聲名大損。
老者和溫松云同為白月宗派往晉國的使者,出了這樣的事,哪怕他事先并不知情,也脫不了干系。
這就是他心中明知北地之事應當就是溫松云所為,也要盡力為其辯駁的原因。
鐘離燁神情沉重,如今又從何處找到能夠有力指認溫松云的證據(jù)?
不能將溫松云定罪,他實在心有不甘。
溫松云作為國師,受晉國百姓供奉許多年,晉國之內,甚至興建了無數(shù)他的廟宇。唯有將他的惡行公諸于眾,才不會令晉國百姓繼續(xù)供奉敬仰他,將之視為神明。
“你想要證據(jù)?”太上葳蕤實在不耐與他廢話,微微抬起指尖,溫松云手邊的納戒便向她的方向飛了過來。
溫松云已死,納戒沒了主人,只需太上葳蕤心念一動,靈光瑩瑩的法器便出現(xiàn)在半空之中。
她抬指在虛空中寫下幾道符文,天地靈氣蜂擁而來,太上葳蕤鴉青色的長發(fā)在風中飛舞。
符文終于成形,她拂手一揮,赤紅符文落在法器之上,突兀便有黑色煙霧浮現(xiàn)在虛空之中。
這一刻,白露臺上方的天空好像都陰沉了下來,黑色煙霧在法器周圍形成一張又一張扭曲的人臉,伴隨著一陣悲鳴哭嚎之聲。
老者臉色當即一變,因果符……
他看向太上葳蕤,這少女竟然還是符修大能。
因果符能溯因果,見來處,但只能作用于靈物之上。
方才太上葳蕤聽青年說起引水陣紋之時,大約便猜到了他是在借此煉器。溫松云所修并非魔門功法,無須以凡人性命為祭。
白露臺上靈光瑩瑩的法器,成形的代價是三萬余晉國百姓的性命。
大雨瓢潑,無數(shù)村落城鎮(zhèn)被淹沒于洪水之中,身無修為的百姓徒勞地在水中掙扎著,卻還是被一個浪頭掩去身形,天空沉沉欲墜,一切仿佛人間地獄。
當日情形被回溯眼前,人群之中寂然無聲。
方才溫松云所為,只是捧出血書的青年幾句話形容,三萬余人聽起來不過是個冰冷的數(shù)字,許多人都不曾為此動容。
但當親眼看見發(fā)生過的劫難之時,便再無人能找到理由為溫松云辯駁。
在洪災中死去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些都是晉國的百姓。
“如今,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太上葳蕤看向老者,語氣里不帶什么情緒。
晉國眾人難掩仇恨的目光俱都投向老者,此時此刻,他們很難不做到遷怒。
老者默然片刻,最后只能長嘆了一口氣。
“此事是我白月宗之過,老朽自會向宗內稟明情況。”他向太上葳蕤一禮,身形越發(fā)顯得佝僂。
事已至此,已經再無斡旋的余地。
暮色掩映下,無數(shù)匹快馬從絳京城出發(fā),向晉國各地飛馳而去。
今日之后,溫松云所做之事便會傳遍晉國,天下再無大晉國師。
赤紅巨斧被鐘離燁留在了白露臺上,他這么做,是為了警示所有人,包括自己。
他的確是個很適合做君王的人。
溫松云死后,就算有晉王的偏袒和寵愛,好色無能的鐘離驍也不可能再威脅到他的地位。
同樣,因為溫松云所做之事,白月宗勢必要拿出些好處以安撫晉國,之后新來的使者,也不可能再如溫松云一樣受盡百姓敬仰,權勢滔天,甚至地位高過晉王。
在城門關閉前,太上葳蕤和裴行昭騎著兩匹馬,一前一后離開了絳京。
虎子三個在洪水中淪為孤兒的孩子被裴行昭托付給鐘離燁,他們既是晉國百姓,鐘離燁便會庇護他們。
“師姐,我們要往何處去?”裴行昭回頭望了一眼高大的絳京城,收回目光,開口問道。
他原本想叫太上葳蕤師尊,裴行昭以為今日白露臺上,太上葳蕤已經將自己收為弟子。但之后,太上葳蕤卻讓他叫師姐。
升了輩分,裴行昭當然不會有意見。
“北域。”太上葳蕤回道。
如今有了繼承道統(tǒng)的人,便該找個合適的地方當做小孤山派的山門。
而太上葳蕤最熟悉之地,當屬北域。
裴行昭還不知道自己入的宗派,如今連個山門都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