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無數(shù)燦金色的符文形成一座牢籠, 在下方海水中,一只螢藍水母正困于其中,體內(nèi)不見絲毫靈力波動。
那日在明光殿中, 葉不孤已經(jīng)將她的修為盡數(shù)廢去。
化作人形的水盈盈站在牢籠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螢藍水母似有所覺地抬起頭, 見是她, 水二十九如同往日一般,懶洋洋地喚了聲:“十三姐。”
水盈盈沒有回應(yīng), 她沉默地望向前, 神情不復(fù)尋常輕松。
如果不是水二十九破壞了陣紋, 護山大陣也不會出現(xiàn)那道缺口,為了守住山門, 小孤山弟子死傷眾多。
如今大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金翅大鵬敗退, 水二十九也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為了給那些戰(zhàn)死的小孤山弟子一個交代, 水二十九必須死。
“我來見你最后一面。”水盈盈終于開口, 聲音艱澀。“兩日后,小孤山掌門繼位, 祭山大典上, 此番于大戰(zhàn)中背叛山門者, 都將戮首。”
她看著水二十九, 這是她的妹妹,曾經(jīng)與她在無妄海相伴過無數(shù)歲月的妹妹。
妖族親緣淡薄, 但水二十九從出生不久后便跟在水盈盈身邊, 姐妹二人的關(guān)系,比起同水十七還要親近許多。
對于她的話,水二十九好像并不意外, 也未曾因此生出什么畏懼。
“二十九,你的天資比起我和十七都要好上許多,如果沒有背叛小孤山,一定……”水盈盈忍不住道,她真的不明白水二十九為什么要相助金翅大鵬。
“但那樣太無趣了。”水二十九打斷了她的話。
無論是水十七潛心鉆研的陣法,還是水盈盈癡迷的劍法,對她而言,都太過容易,容易到有些無趣。
所以她幫金翅大鵬的原因很簡單,只是覺得這樣做不會再令她無趣。
至于她如何與金翅大鵬聯(lián)系上,還要多虧了顧少雍。
從第一次見面起,水二十九就在顧少雍身上察覺了同類的氣息,雖然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但他們才是同類。
甚至無需說一句話,一人一妖便對此心照不宣。
在小孤山這兩年,水二十九與顧少雍并無太多交集,但當(dāng)他以言語試探時,水二十九未經(jīng)多少猶豫便答應(yīng)了。
水盈盈發(fā)現(xiàn),就算到這一刻,自己還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可能永遠也不會懂她,水盈盈忽然有些難過,但最后,什么也沒有說。
她壓下心內(nèi)翻滾的情緒,從納戒中取出一壇靈酒,低聲道:“這是你最喜歡的醉仙釀。”
醉仙釀乃是上品靈酒,不僅味道甘醇,對修行也大有裨益,只一壇便要賣上幾千靈石。水盈盈這次也是得了守山的賞賜,才有靈石買下這一小壇醉仙釀。
“二十九。”水盈盈喚了一聲,而后沉默了許久。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于是許久之后,她只說了兩個字:“再見。”
觸手卷住酒壇,揭開酒封,一股醉人香氣彌散在空氣中。
水二十九抬頭,看著水盈盈的背影,平靜道:“十三姐,好好活下去。”
對于北域妖族而言,好好活下去,大概是最好的祝福。
水盈盈沒有回頭,她垂下眼眸,聲音低得幾不可見:“我會的。”
我會好好活下去,哪怕你不在了,我也會的。
中域,天衍宗。
山巔又刮起風(fēng)雪,應(yīng)如是手中握著酒壇,長刀橫在膝上,隨意坐在一塊山石上,入目只見皚皚雪色。
天邊亮起傳訊靈光,她微微挑了挑眉,隨手一招。
這世上會同她傳訊的人已然不多,三五年也難見一回,今日倒是難得。
靈力凝成的古劍落在應(yīng)如是手中,看清手中之物,她不由怔愣一瞬。這是她和葉不孤之間的傳訊方式,自他被封印在大荒枯冢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
即便離了大荒枯冢,葉不孤的神智因心魔所亂,不曾認出她,只識得掌門骨戒,隨太上葳蕤去了北域。
此后,應(yīng)如是便不曾聽說過他的消息。
直到明若谷帶著燕愁余回山,她才獲知了葉不孤的一些近況,知道他在好轉(zhuǎn),應(yīng)如是便放下心來。
以靈力催動古劍,其上神念便盡數(shù)沒入應(yīng)如是識海。
與應(yīng)如是原本以為的不同,這封傳訊并非葉不孤所寫,而是蕭玉虛代為傳達,畢竟,葉不孤已經(jīng)修為盡失,體內(nèi)沒有絲毫靈力。
應(yīng)如是的眼睫顫動一瞬,無論如何,他還活著,便是一件好事。
上一次,他未能與小孤山同死,而今能用劍守住小孤山,想來心中是歡喜的。
蕭玉虛在傳訊中說明了小孤山近況,與金翅大鵬一戰(zhàn)雖然慘烈,好在他們還是守住了自己的山門。
不過蕭玉虛此番特意傳訊,并非只為告知天衍宗小孤山近況。
太上霄云乃是天衍宗弟子,太上葳蕤既是她和蕭無塵的女兒,于情于理,他都應(yīng)該將此事告知天衍宗。
應(yīng)如是的動作頓住了,霄云師姐……
太上霄云之于天衍宗,或許正如蕭無塵之于小孤山那般,當(dāng)年,應(yīng)如是的刀法也曾得太上霄云指點。
霄云師姐有個女兒……
她和蕭師兄竟然有個女兒!
應(yīng)如是的呼吸不由亂了一瞬,她握緊手中傳訊古劍,長刀破空而出,她的足尖在山石一點,在風(fēng)雪中向天衍宗行去。
宮室之內(nèi),巨大的水鏡在空中展開,黑龍翻滾著,雙目中赤紅之色明滅不定,龍尾掃過林木,一時地動山塌,煙塵四起。
燕愁余掙扎著,想維持住一點清明,不要為煞氣所控。
赤紅之色將要占據(jù)雙目,他御起靈力,在自己身上落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灼熱龍血灑落,燕愁余嘶吼一聲,壓制住了體內(nèi)煞氣。
水鏡外,重陽子看著這一幕,不由長嘆一聲。
小燕本就是自煞氣而生,如今封印破除,煞氣入體,他能保持清醒已是不易,想破這心魔幻境可稱萬分艱難。
重陽子神色沉凝,在他看來,明若谷對燕愁余未免太過苛刻。
“二師兄。”應(yīng)如是拎著酒壇走入其中,看了一眼水鏡,沒有多說什么。
并非她不關(guān)心燕愁余,應(yīng)如是很清楚,若是燕愁余不能自己破開心魔幻境,明若谷絕不會主動放他離開。
天衍宗不算燕愁余,如今不過七人,向來奉行誰的拳頭大便聽誰的,而明若谷這么多年來,一向都能壓著他們打。
“大師兄何在?”見殿內(nèi)只有重陽子一人,應(yīng)如是有些奇怪,她沒記錯的話,大師兄一向都在此處。
“你尋大師兄干什么?”
應(yīng)如是拿起酒壇,灼燙酒液入喉,她懶懶道:“有正事。”
有正事?重陽子看向應(yīng)如是,覺得有些新鮮,她每日除了練刀就是喝酒,今日竟會有事尋上大師兄。
應(yīng)如是嗯了一聲:“小孤山來信,說尋到了霄云師姐的女兒。”
“你說什么?!”重陽子和從門外踏入的明若谷齊聲道。
“霄云師姐還有個女兒?”重陽子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霄云師姐何時有了女兒,她不會是在騙他們吧?
應(yīng)如是道:“是小孤山傳來的消息,霄云師姐和小孤山大師兄有個女兒。”
小孤山不可能用這樣的事玩笑,重陽子連忙道:“那她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她如今正在小孤山中。”應(yīng)如是緩緩道,“這個人,兩位師兄也曾見過。”
“太上葳蕤——”
“她便是霄云師姐和小孤山蕭師兄的女兒。”
兩日后,小孤山山門東處。
那兩百三十七具冰棺就葬在此處,墓碑上刻了名姓,每逢年節(jié)之時,長陵等人都會率眾弟子在此祭拜。
如今,這里又多出了一塊高大的無字碑,當(dāng)年赴天傾之難的,除了小孤山,更有許多連蕭玉虛也不知道名姓的大能,只能以無字碑相祭。
蕭無塵的墓碑上多了太上霄云的名字,是太上葳蕤親手刻下的字。
于守山之戰(zhàn)隕落的小孤山弟子也得以葬入此處,數(shù)千小孤山弟子先后前來,看著一道道墓碑,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從前未曾體味過的復(fù)雜之情。
在北域,修為境界不足的妖族多是跟隨在大妖麾下,這才能混到足夠的修行資源。但這也意味著,要為之賣命。
就像被飛舟遺落在小孤山的妖族一般,這些修為低微的小妖有如何下場,甚少有人在乎。
但在小孤山,無論修為如何,只要是為守護小孤山而隕落,都有資格葬入此處墳冢。
在嘈雜的議論聲中,太上葳蕤帶著一眾親傳弟子緩緩自遠處前來。
她抬手,向前方眾多墓碑一禮。
場中一時都安靜下來,隨后,不必多言,眾多小孤山弟子便如她一般,齊齊向長眠于地下的同門一禮,氣氛逐漸變得低沉而肅穆。
也是在這一日,蕭玉虛當(dāng)著小孤山所有弟子的面,親自為太上葳蕤戴上掌門骨戒。
自今日起,太上葳蕤便是小孤山掌門。
在場弟子中,并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當(dāng)日山門生死存亡之際,她踏水而來,逼退金翅大鵬,這樣的實力完全有資格成為小孤山掌門。
“小孤山門下第一百七十四代弟子蕭玉虛,見過掌門。”
在眾多目光中,蕭玉虛抬手,以弟子禮向太上葳蕤一拜。
“小孤山門下第一百七十五代弟子葉不孤,見過掌門!”葉不孤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中卻不由帶著溫和笑意。
隨著他話音落下,濮陽鸞等人也先后向太上葳蕤行禮拜見,面上都帶著真心笑意。
眾多小孤山弟子也齊齊躬身行禮,口中齊聲道:“我等見過掌門!”
聲入云霄,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