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章
“洛美。”言少梓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說,“你一向很明白事理,如果容先生與我們有嫌隙的話,對常欣、對我們、對賢伉儷,其實都沒有好處。”
洛美淡淡地望著他:“我的丈夫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
言少梓苦笑:“當然,因為他有深刻的仇恨,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恨家里人,從血緣上來說,他畢竟也是家族的一分子,父親當年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沒想到他會這樣冷血。洛美,你大可不必牽涉進來,我不想看到兩敗俱傷的局面,更不想你卷在里面。”
洛美禁不住笑了:“承蒙關(guān)愛。言先生,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誰讓我家破人亡?”
對于這樣的冷嘲熱諷,他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還口,只是望著她,他這種迷茫的神氣幾乎令她想轉(zhuǎn)開頭去,可是她沒有。
最后,他垂下了目光,說:“你是認定了我的罪名?”
洛美臉上仍有淡淡的笑。言少梓明知她露出這表情時是什么都不能打動的,于是頹然道:“好吧,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你反正早已經(jīng)給我定了罪,我百口莫辯,但我可以拿我最珍視的一切起誓,我沒有做那樣的事,我沒有殺洛衣,我沒有。”
洛美臉上浮起笑容來:“言先生,花言巧語是沒有用的,你最珍視的一切?你最珍視的一切是什么,我不曉得。”
他看著她,眼中只有一種悲哀的神色,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天之驕子的人生,出身名門、言正杰的愛子,這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從來是意氣風發(fā)的,她跟了他這么多年,從沒見過他有過這樣的神情。
他的聲音很低,終于說:“是你。”
她微微一震。
“不管你信不信——”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最珍視的是你。我從前不知道,后來知道已經(jīng)遲了,再也沒有機會,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樣對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騙你,真的是你。”
洛美一時說不出話來,而他站在那里,只是望著她。她有些自欺欺人地轉(zhuǎn)過臉去,說:“言先生,我當不起,這些話你留著哄別人去吧。”
他倒像是安靜下來,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寧靜與從容:“洛美,今天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我就把話說完。不管你信不信,我寧愿拿一切去換,去換從前,去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的從前……如果真的可以,我寧愿你從來不曾進入常欣工作,我寧愿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我希望你平安幸福地生活在這世上,哪怕我一輩子也不認識你,哪怕我一輩子從來沒有機會見過你——我只愿意你平安喜樂。很多人一生也找不到他們要找的那個人,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我找到了,可我寧愿從來沒有找到過你。”
洛美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倒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不會信,你恨我——這樣也好,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你愛我,如今你恨我,這樣也好。”他臉上雖然笑著,聲音里卻透著無窮無盡的凄楚,慢慢地將最后一句話又重復了一遍,“這樣也好。”
洛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容海正正在那里等她。顯然他知道她去向,他沒開口問,洛美就告訴他了:“言少棣想將股權(quán)買下,或者說服我們在年終會議上不唱反調(diào)。”
容海正沒問什么,只說:“那他們一定很失望了?”
洛美沒來由地有些疲憊,她“嗯”了一聲就走到轉(zhuǎn)椅上坐下,容海正見她這個樣子,知道她不太想說話,于是也就回他自己的辦公室了。
晚上的時候兩個人各自有應(yīng)酬,洛美回家時已近午夜,容海正回來得更遲,洛美聽到客廳里的古董座鐘打過三下了,才聽到容海正輕手輕腳上樓的聲音——他以為她早就睡了,不料她還倚在床頭看電腦,神色之間,不由略略有些尷尬:“你還沒有睡?”
洛美聽得窗外的風一陣緊過一陣,臺風已帶來了磅礴大雨,風雨中室內(nèi)卻異常的靜謐。天花板上的遮光板第一次派上了用場,所以洛美覺得屋子里的一切都比平日來得靜謐安詳,于是關(guān)掉筆記本:“我在等你,臺風天氣,司機又說不知道你往哪里去了。”
他不做聲,洛美聞到他身上一股濃烈的酒氣,不由得問:“你喝過酒了?那怎么還自己開車?應(yīng)該打個電話回來,我叫司機去接你。”
“跟幾個朋友去俱樂部玩牌,喝了一點香檳。”容海正站起來拿浴袍,“我去洗澡。”
他沒有關(guān)掉衣帽間的門,洛美見他將襯衣胡亂扔在地毯上,于是走過去拾起來,正要擱到洗衣籃里去,卻見到領(lǐng)口上膩著一抹緋紅。是十五號的珊瑚紅,她的唇彩從來沒有這個顏色,燈光下看去,異常艷麗。她怔了一下,隨手仍將那襯衣擱進了洗衣籃。
外面風聲越來越大,聽著那雨一陣緊一陣刷刷打在窗上,她睡不著,又翻了個身,容海正背對著她,呼吸平穩(wěn)悠長,也許已經(jīng)睡著了。他頸中發(fā)尾修剪整齊,這樣看著,仿佛是小孩子,她忽然伸出手去,很輕地觸過那道發(fā)線。他的身子微微一僵,于是她的手也僵住了,他躺在那里沒有動,過了好一會兒,聲音里有幾分疲倦:“對不起。”
他沒有對不起她,他將她從絕境里帶出來,他帶她去巴黎,他跟她結(jié)婚,給她復仇的資本,他一直沒有對不起她,只有她對不起他。
她慢慢伸出手臂從后面環(huán)抱住他,他的身體仍舊是僵硬的,他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卻慢慢地推開她的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不定,他說:“洛美,別給我希望。”
她不懂。他很快地就笑起來:“對不起,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什么——這世上一切我希望擁有的,最后總是注定會失去,所以請你別給我希望,我怕到時我會失望,那樣太殘忍了,我受不了——你明不明白?”
他的話如一把鋒利的小刀,溫柔地剖進她的心里,令她倉皇地看著他,仿佛明了,又仿佛不清楚,而他轉(zhuǎn)開臉去,重新背對著她,仿佛是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