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開眼界(結(jié)尾加900字)
阿棠一聲嘟囔,不亞于過年時在這偌大的寢殿內(nèi)放了個炮仗。
趙媽媽一邊拍著沈蕪的后背給她順氣,一邊責(zé)怪阿棠,“你這丫頭整日嘴沒個把門的。”
阿棠忙跑了過來,“對不住啊姑娘,奴婢該打。”
她們自小一塊長大,倒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就責(zé)罰她,況且阿棠這口無遮攔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了,只是……
沈蕪咳紅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阿棠,“我何時勾引他了?還有,是誰將這披風(fēng)放在我枕頭邊上的??”
阿棠撓了撓頭,如實道:“您昨日見著陵王殿下過來,那眼神楚楚可憐,嬌滴滴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莫說王爺是男子,就連我自小陪著您長大,也頂不住您那雙眼睛。”
“至于放枕邊……”阿棠訕笑道,“您也知道,這是男子的衣物,若是出現(xiàn)在外頭讓人看到,定是少不了招些閑話的,您榻上幔帳里只咱們幾個人能看到……”
沈蕪:“……你不覺得放在我睡榻上,很曖昧,更易惹人遐思嗎?”
阿棠一臉純情的無辜,睜著一雙大眼睛,疑問地看著她。
算了。
沈蕪撫了撫額頭,覺得頭更疼了。
在場的唯有抱著沈蕪的阿棠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那時的表情,但因為阿棠時常夸大其詞,這套說辭并未叫人相信,是以大家都未放在心上,除了沈蕪。
深夜,皎潔的明月高懸于湖心閣的上空,有幾顆星星孤零零地綴在月旁。
幔帳放下,眾人退去,屋子寂靜無聲。
在藥物的作用下,沈蕪終于睡著了。
或許是阿棠那一句“勾引”太過驚人,沈蕪又做起了前世的夢。
夢中的場景有些特別,不是她見慣了的御書房或是寢殿,而是……
而是一片霧蒙蒙的,濕噠噠的。
沈蕪雙腳虛飄在地上,背著身子立于屏風(fēng)后,耳邊聽著嘩啦嘩啦的水聲,耳朵又癢又紅又燙。
火燒火燎的,像是有人在她的臉頰旁邊放了盆炭火烤。
嘩——
好像是入水的聲音。
沈蕪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嗓,矮下身子,蹲在地上,抱著膝蓋。雙頰緋紅,為難地咬緊了下唇。
這個場景她記得,雖然那一年里唯有這一回,但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那是她死后的半年光景左右,有一回沈蕪正蹲在陸無昭的寢殿內(nèi)一盆新的觀賞盆栽前,一邊研究它的葉子,一邊等著陸無昭回來睡覺。
吱呀一聲門響,輪椅聲從她身后掠過。她還未來得及回頭,背后驀地一股大力襲來,她毫無防備地被吸進畫作,然后隨著畫卷,被陸無昭帶到了溫泉池。
沈蕪局促地站在池子前,看著男人慢慢解開腰封,脫掉外袍。
霧氣昭昭,美男入浴。
沈蕪何時經(jīng)歷過這般大場面,眼睛緩緩睜大,呼吸停滯,呆在原地。
等陸無昭好看的手指開始扯白色的寢衣時,沈蕪倏得回過神,臉唰地漲得通紅,捂著臉,慌亂地飄到了屏風(fēng)后頭。
這不是第一回陸無昭在她面前寬衣,畢竟他們?nèi)找瓜鄬Γ珔s是頭一回他當(dāng)著她的面褪下衣衫,準備泡水沐浴。
陸無昭雖不良于行,卻一向不喜歡旁人碰他,不論是更衣還是沐浴,他都自己動手。他登基后不喜穿樣式繁復(fù)的龍袍,而是仍穿原來還是陵王時穿慣了的衣裳,自己動起手來也不算麻煩。
每夜陸無昭寬衣就寢時,她都會老老實實地蹲在屏風(fēng)后,等燭火熄滅,她才會摸黑飄到他床邊。偶爾房里燈火久久不滅,她算著時辰,心想他八成是失眠了,便也不會在等,幽幽飄到榻前,陪著他一起失眠。
從前是從前,可今夜委實不同啊啊啊。
沈蕪進退兩難,蹲在池子的不遠處,任由潮濕的水汽將她的魂體溫柔包裹。
她整個人像是煮熟了一般,垂眸看向手掌,透明的魂魄都泛著紅。
雙目失神,喃喃道:“是太熱了吧……一定是……”
她忘了,一個鬼,哪里知道冷熱。
身后的水聲響動漸漸頻繁,她嗅著陸無昭身上散發(fā)的誘人的暗香,開始胡思亂想,想象著晶瑩的水珠落到他的身上,慢慢滑落。
不知這水汽會不會將他的面色蒸紅,不知他素來清冷的目光是否還淡然無波。
沈蕪舔了舔唇,羞窘地抱住了頭。
“我都死了,連男子的身體都沒見過,是不是太虧了?”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但我都死了啊,看一下總沒什么的吧?”
“活人要遵宗教禮法,守男女大防,可我都死了,沒關(guān)系的。”
“我都是鬼魂了,就算偷看也沒人知道,只我自己知道,我又不做什么,就看一眼,對,就一眼,長長見識。”
沈蕪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為自己的好奇找足了理由,她慢慢站起身,倒著飄到了水池旁邊。
她還欠缺點轉(zhuǎn)過身的勇氣。
咫尺之遙的身后,就是陸無昭。
沈蕪覺得自己心口的位置悶脹悶脹的,幸好心臟早就停止了跳動,不然她真的擔(dān)心心臟會緊張得跳出來。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嘆,沈蕪微怔,下意識回頭。
入目所及,險些將她這個死人給嚇活。
她連忙手捂住臉,片刻后,十指緩緩放松了對目光的鉗制,指縫越開越大,直到她的打量暢通無阻又肆無忌憚地爬上了他的背脊。
嬌俏又羞赧地輕“呀”了一聲,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男人墨色長發(fā)絲絲縷縷滑落至身前,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背脊。蝴蝶骨凹凸有致,骨相精致得世間罕有,太好看了,太美了。
沈蕪屏住了沒有的呼吸,捂著早就不跳的心口,整只鬼恍恍惚惚。
他穿上衣裳時略顯瘦弱,沈蕪便先入為主地覺得他是弱不禁風(fēng)的。加之總要坐在輪椅上,長久以來定是乏于鍛煉。可此時沈蕪瞧得分明,那層層錦衣之下,竟是還算健碩。
脖頸修長,流暢的線條延展到肩頸,劃過完美的弧度,肩寬腰窄,手臂看上去十分有力量。
沈蕪很想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的光景太過刺激,將她作為人時的本能都激發(fā)了出來。
池中的美男對她的存在一無所知。
他將沾濕的長發(fā)撥到背后,雙臂展開,懶散地搭在池子的邊緣上。
水霧蒸蒸而上,模糊了雙眼。
陸無昭微瞇了眸朝前看,目光淡然,卻深藏濃重的憂傷與懷念。
沈蕪見過他這副神情許多次,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被攪得天翻地覆,滿面赤紅。
溫泉池的正對面,陸無昭的正前方,竟然掛著她附身的那卷畫!!
他心里在想什么??為何泡澡還要帶畫卷啊??
他莫不是個變態(tài)吧?!!
沈蕪先前未仔細端詳,此刻一瞧,那畫上的女子面帶春色,紅唇嬌艷,寬大的領(lǐng)口松松垮垮,從肩上滑落至臂彎。
秀眉輕蹙,眉眼含羞帶怯,似是在嗔怒,手指挑著一側(cè)衣帶,似是想要將衣裳重新穿起。
沈蕪的太陽穴突突地疼,眼里的怒火越燒越旺,她閉了閉眼,咬牙切齒。
陸無昭他就是個變態(tài)吧!!
后來沈蕪再無欣賞美男出浴的心思,只顧圍著池子跺腳,站在陸無昭的面前,偏過頭,半瞇著眼,抖著手指,指尖幾乎伸到了男人的鼻尖。
她的無能狂怒最終以陸無昭撐著身子從水池中出來而告終。
惱羞成怒,紅著臉鉆回了畫作,抱著膝蓋一語不發(fā)生悶氣。
陸無昭回了寢殿,滅了燈,闔上眼,沈蕪也沒從畫里跑出來。
那一夜重現(xiàn)曾經(jīng)的夢過后,沈蕪是被氣醒的。
**
半月后,陵王府。
“小皇叔,您可算愿意見孤了!”
會客廳中,太子手捧上好青花瓷茶具,笑瞇瞇地打量位于主位的男子。
陸無昭姿態(tài)慵懶地靠在輪椅里,手中把玩著綴在玉佩尾上的流蘇。
他身后立著一位穿著黑色勁裝的護衛(wèi),正是他的貼身護衛(wèi),孟五。
太子心里輕笑了聲,這位皇叔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從不正眼看他這個太子。
可就算陵王在百姓中威望甚高,還手握重權(quán),再高傲、再厲害,那又能如何?
還不照樣是個殘廢。
沒了護衛(wèi),哪兒都去不得。
若非是他手里的事實在棘手,他堂堂太子之尊,也不會再三地屈尊拜訪,在這里看冷臉色。
陸無昭輕瞥了太子一眼,淡然道:“何事。”
太子臉上掛上了笑,“無事不能來瞧瞧您嗎?那日盡歡樓一別,我們叔侄已半月未見了。”
陸無昭沒什么心情與他敘舊,并不接話。
太子的笑僵了一瞬,很快笑容再度放大,自顧自地說起了許多有的沒的。終于,他將話頭還是引到了正題上。
“對了小皇叔,那日見您……您似乎與阿蕪相熟?”太子試探道。
陸無昭撥弄流蘇的手指一頓,抬眼問:“阿蕪?”
太子頷首,溫潤笑著,“輔國大將軍沈琮志的獨女。”
陸無昭淡淡落回目光,“不熟。”
太子微愣,“不熟?怎會?您將自己的衣物都……”
“很吵。”
太子話沒說完被噎了一下,訕訕住了口。
楚輕瑤將打探的消息告訴他時,他并未全信,今日得了空閑來問皇叔,才算是放了心。
他故意叫沈蕪叫得親昵了些,去觀察陸無昭的反應(yīng),沒叫他看出端倪。
看來沈蕪的說法是對的,那日當(dāng)真是嫌他們太過吵鬧,畢竟小皇叔一向喜歡清凈的。
“那日是我們的不是了,孤替阿蕪向皇叔說聲抱歉。”陸之澤言之懇切,“對了,孤給您帶了件禮物。”
“這件薄毯是西域進貢的貢品,父皇賞給了孤。這毯子質(zhì)地輕柔,蓋在腿上不會太厚重,您瞧瞧可喜歡?”
陸無昭垂著眸,并不去瞧。
太子說了半晌未得到回應(yīng),像是有些無奈。
“小皇叔,您莫要這般排斥,孤是真的想同您親近。”
他輕嘆,“父皇登基時朝局不穩(wěn),您為了父皇接手昭明司,替他暗中清理了不少奸佞,且不說您為了我大霖朝做了多少,您這雙腿都是為了救父皇而傷的。我們是血脈至親,您這些年忙于事務(wù),身子總是不好好看顧,孤憂心您的身子,寢食難安啊。”
陸無昭眉峰微動,終于又抬眼看他。
太子見他動容,心中一喜,正要繼續(xù)套近乎,以親情之名,請他幫自己。
陸無昭卻輕輕挑眉,緩緩啟唇,“說完了?”
太子:“……啊?”
陸無昭不愿再看他虛偽的嘴臉,手扶著輪椅往外滑。
“孟五,送客。”
……
是夜,子時已過,陸無昭仍未就寢。
他乘著輪椅,坐在院中。
王府院墻上一道黑影閃過,那人身姿矯健、輕功卓群。
耳邊勁風(fēng)掠過,陸無昭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盅飲了口。
來人落地時如落葉飄下,腳步聲幾不可聞,一身鎧甲穿在身上,英姿勃然,劍眉下一雙黑瞳深邃幽深,嘴角卻噙著一抹浪蕩不羈的笑。
若是換下這身鐵甲,改穿錦衣華服,絲毫不輸這城中任何的風(fēng)流公子。
“喲,王爺好雅興,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在這里喝茶。”
“我知你會來。”
那人笑了,一撩袍子在他身旁坐下,“這么說王爺是特意等著我的,真是榮幸萬分。”
“謝卿昀。”
“王爺您說。”
“無詔入京,私闖宮門,”陸無昭偏過頭看他,“不知陛下聽到這個消息后,會不會治你的罪。”
謝卿昀:“……”
前往西邊平叛亂的軍隊才將捷報快馬加鞭送回宮中,班師回朝的軍隊還未出發(fā),身為輔國軍副將的謝卿昀出現(xiàn)在這里,究竟是主將刻意隱瞞了什么不得告人的謀劃,才叫謝卿昀悄悄回京,還是謝卿昀自己有不臣之心,脫離了大部隊先行回朝……
謝卿昀緊張地舔了下唇,“您聽我解釋……”
替皇帝搜集情報的不止陵王這一家,若是他偷跑回來的消息送進宮里……
陸無昭淡淡收回視線,“不必緊張,皇兄不知。”
謝卿昀的心并未放下,“那您……是何意?”
“你回來,沈琮志可知?”
“主將本來不知,但現(xiàn)在……”他訕笑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知道了。”
他給主將留了信,辦好事情就會再偷偷出宮去和他們會合,再一起回朝,絕不耽誤正事。
謝卿昀:“王爺,我是真有非辦不可的事,不回來看一眼不放心。”
陸無昭問:“何事。”
“我的……妹妹,聽聞她病了,我便回來瞧瞧。您放心,我就看她一眼,見她沒事我立刻回去!”
陸無昭道:“你何時多了個妹妹?”
“不是親的,但我從小待她便如親生妹妹般疼愛,我……不見她一眼實難心安。”
陸無昭點了點頭,劃著輪椅往回走,“早些歸營。”
謝卿昀樂了,“您放心吧!我就去看一眼阿蕪,見她無事我就走!”
陸無昭的手驀地頓住,輪椅一邊卡在坡上,一邊停在階下。
月光淡薄,房檐掩住他的身影,他的臉隱在黑暗里,神情瞧不真切。
身后謝卿昀的聲音再次傳來。
“也不知阿蕪睡了沒有,噫,身上都臭了,回去沐浴更衣,待到天明再去見她吧。”
“……”
謝卿昀欲再次翻//墻而出,左腳一緊,被人用鞭子勾著腳踝,一下拽了回去。
他狠狠地摔了個大馬趴,狼狽地伏在地上,一睜眼看到了輪椅的車輪。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王爺,怎么了?”
陸無昭面無表情。
“你方才,說去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