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離她遠(yuǎn)些
沈蕪受傷的消息還未送至思政殿里,陸無昭便來到了華春宮門前。
華春宮是一處廢棄的冷宮,這里早已無人居住,素日里也無人打掃,厚重的宮門敞著,門口由孟五守著。
“殿下!”
孟五第一時間得知宮里的事便進了宮,帶著人守在冷宮門口。
孟五神情緊張,咽了下嗓,“主子,您無事吧?”
陸無昭淡淡一聲:“嗯。”
“人在里面,可要按照您的規(guī)矩處置?”
陸無昭搖頭,示意旁邊兩個護衛(wèi)把他的輪椅抬了進去。
“本王親自問。”
久無人住的院子雜草叢生,荒蕪破敗,門被推開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門上的蜘蛛網(wǎng)撕裂,蛛網(wǎng)從門框頂端垂下,綴在男人頭頂上方三尺。
兩名昭明衛(wèi)將陸無昭抬進了殿內(nèi)。
屋中一股潮濕的霉?fàn)€氣味撲面而來,陰冷氣息從眾人鼻間掠過,孟五和兩個下屬面面相覷,看著陸無昭從袖中抽出皮鞭,手扶著手輪圈往里走,誰也沒敢跟進去。
福喜不明所以,“哎”了一聲,想邁步跟上,孟五伸手一攔,輕聲提醒:“還是在外面等著吧。”
福喜不明所以,“可殿下若是再被那賤婢……”
一旁的護衛(wèi)搖了搖頭,“殿下不會允許那樣的事發(fā)生。”
他們一直跟著陵王做事的都了解,今日的主子是動了怒。
“此時最好不要近他的身才好。”
福喜沒有問出“為什么”三個字便知道了答案。
因為此刻的陵王十分危險。
因為房中突然傳出一個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福喜此刻清晰地意識到,今兒這件事,只怕能叫后宮不得安寧了。
陰暗潮濕的宮殿內(nèi),宮女的全身都被松了綁,她口中的毒藥已被取出,身上也沒有一件能讓她自盡的工具。
她面前約莫一丈遠(yuǎn)的地方,陵王坐在輪椅上,正一手撐在扶手上,手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宮女佝僂著背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饒:“殿下,饒命啊殿下。”
輪椅上的清雋男子似是輕笑了聲,叫人脊背生寒。
“抬起頭來。”他說。
宮女順從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男人似笑非笑卻又異常冰冷的眸子,他手執(zhí)皮鞭,微微抬手,輕點了下另一個方向,“那有柱子,給你機會一頭撞死,否則本王會叫你生不如死。”
“三。”
宮女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陸無昭笑著輕啟了唇,“一。”
宮女頓時瞪大了眼睛,連滾帶爬便從地上起來,踉蹌著朝柱子跑過去,那頭去碰那石柱,以求個痛快。
男人輕嘆了聲,道了句“可惜”,手上的動作同時而起,堅硬的皮鞭帶著森寒又強勁的
力道揮出,“咻”的一聲,直逼宮女的咽喉。
頃刻間,鞭尾回勾,卷住宮女的脖頸,像是被陰寒惡毒的毒蛇纏住,鞭子越收越緊。
男人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往回一拽,宮女被狠狠扔在地上,倒在了他的腳邊。
“本王給過你機會,看來你還是很想活著。”陸無昭無奈輕嘆。
女子的頭顱磕在地上,大片的嫣紅的血跡漫開,皮鞭的下半段垂在地上,不多時便完全泡在了血水了,黑亮的鞭子染上了一層艷紅色的外衣,漂亮極了。
“嘖。”
他似乎覺得那血味道難聞,嫌惡地皺皺眉,劃著輪椅后退了兩步,鞭子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宮女像是被一只被人踩過的螻蟻,她掙扎地?fù)纹鹕碜樱鸢脒叡谎炯t的臉,“王爺饒命……饒命……”
“啪!”
空曠的廢殿內(nèi)回蕩著獸皮鞭抽打的聲響。
“啊啊啊——!!”
鞭子毫不留情地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宮女身上的衣裳立刻被斬斷,利鞭劃破了她的皮膚,瞬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你是誰。”
“我……啊啊!!”
陸無昭像是變臉一般,方才的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眼間煙消云散,轉(zhuǎn)而一副十分暴戾不耐煩的模樣,“磨蹭。”
他嫌女子說話說的慢,又是一道鞭子落下。
宮女已經(jīng)疼得頭暈眼花,耳朵嗡嗡作響,她的求生意識前所未有的強烈,在響脆的鞭打聲和慘叫聲中,斷斷續(xù)續(xù)交代了一切。
她是七公主宮里的婢女,得了主子的命令,將那捧紅色鐵海棠趁著陵王不在憐芳宮中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放進去。
至于七公主為何會知曉陸無昭會被那花所傷,七公主又為何這么對他,陸無昭統(tǒng)統(tǒng)沒問。
“你可識得沈姑娘。”
他提到沈蕪時,下意識皺了下眉,渾身的戾氣成倍釋放,手下愈發(fā)沒輕沒重,幾下鞭子抽下去,傷痕深至見骨。
宮女已經(jīng)沒了喊疼的力氣,蜷縮在一地的血水里,身子抽搐著,艱難地擠出一個“不”字。
沈蕪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七公主要對付的是陸無昭。
陸無昭的心底驟然松了口氣,可在慶幸她不會再次被人傷害的同時,心底不可抑制地生出濃濃的自厭情緒。
這種無力的怨恨像是綴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拖著他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到了能將人的肉身白骨都腐蝕干凈的毒液中,將他的心、他的軀殼、他的靈魂都盡數(shù)吞噬,最后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黑暗和絕望。
都是因為他,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右手握著鞭子,掌心不再干凈,身上也沾了些血,他臉上沒了散漫的笑,眼中也沒了駭人的殺意,整個人仿佛陷入了無邊無界的暗夜里,他頹然又冷漠地看著手中的鞭子。
他果然是不該試圖靠近她的。
陸無昭攥緊了皮鞭,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他都是一個只會給別人惹麻煩,從來都把握不住美好的人,他抓不住,也不配擁有。
時光穿過時空,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第一次見到沈蕪的那一年。
那一年,沈?qū)④姵稣髑埃分驅(qū)④娕艿搅怂母希姷搅松蚴彛菚r她才兩歲大。
沈?qū)④娦χ雅畠悍诺搅怂膽牙铮粗麥喩斫┯玻驹谀且粍硬粍樱桓疫~步,還嘲笑他說抱著個女娃就走不動道了,如何能隨著他一起上戰(zhàn)場?
十歲的陸無昭為了證明自己可以,抱著小女孩去外頭走上了一圈,卻不曾想,兩個人誤碰了鐵海棠,他起了疹子,沈蕪呼吸不暢,喘個不停。
他萬分愧疚,守在沈蕪的床邊,讓大夫給自己上藥。
沈?qū)④妳s哈哈大笑,“小殿下莫要害怕,那花粉都灑在了您的身上,還是擔(dān)心一下自己吧。”
“妹妹好看,落下印記該如何是好?”他看著女孩胖乎乎的手背上起了星星點點的紅疹,愧疚地說。
沈夫人那年還未病故,聞言笑道:“落下印記嫁不了人,那小殿下娶了我家阿蕪可好?”
陸無昭不明白嫁娶的意義,但他愧對沈蕪,于是像個小男子漢一樣,很負(fù)責(zé)任地鄭重地答應(yīng)了。
這么多年過去,漂亮的女娃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眼睛還是那么亮,盡歡樓的對視,還是一眼就叫吸引住了他。
可他卻殘廢了一雙腿,再也不能上戰(zhàn)場,再也不能兌現(xiàn)當(dāng)年那個兒戲般的承諾了。
當(dāng)年他害過她一次,如今又有了第二次,往后還是離她遠(yuǎn)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