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反向報恩
將近亥時,雨停了。
沈蕪輕手輕腳地打開寢殿的門,拿著從偏殿順走的傘,鬼鬼祟祟地離開了憐芳宮。
才一踏出宮門,迎面便遇上了褚靈姝。
“……”
“……”
沈蕪眨了眨眼,沖褚靈姝笑了笑。
褚靈姝張大的嘴半晌都閉不上,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好友。
沈蕪出去許久不見回,雨越下越大,褚靈姝擔(dān)憂不已,差人出去尋了半晌皆是一無所獲,幸好很快雨停,她帶著人出來找,她心里焦急,可又不敢太張揚(yáng)、太大張旗鼓,只敢悄悄地尋。
離她的靜熙宮最近的便是憐芳宮,她覺得自己才出門沒幾步,應(yīng)該是走到了憐芳宮附近吧。可為何阿蕪會從宮殿里頭出來?憐芳宮近來不是那位寡言又古怪的陵王在住嗎?
可能是她記錯了,此處不是憐妃的舊居,她一定是走錯了。
褚靈姝癡呆地抬頭看了看宮門牌匾,“憐芳宮”三個字赫然在上。
褚靈姝的表情頓時從震驚變成了迷茫,“你……”
沈蕪尷尬地笑了笑,把傘交到左手,快步走上前,右手挽上褚靈姝的胳膊,低聲道:“走走走,回去再說。”
褚靈姝就這么一路被沈蕪?fù)匣亓藢m殿,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房門關(guān)閉,所有的宮人都被趕了出去,并嚴(yán)令她們忘記今夜所發(fā)生的一切。
褚靈姝已經(jīng)從方才那一幕的沖擊里走了出來,此刻被好奇折磨得抓心撓肝,難受得不行。
她火急火燎地,“快快!快給我說說,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散步了,為何散到了陵王的宮里??你在他那里呆了多久,有一個時辰了吧??不對,你們何時這般熟悉了?”
為什么沈蕪敢堂而皇之地進(jìn)了陵王的寢殿?為什么陵王還讓她進(jìn)去了?這太匪夷所思了。
“他……他送我貓了嘛,我抱著小貓就想到了他,聽你說他的那些事,就想著去看看他。”沈蕪看著在自己面前暴躁地走來走去的褚靈姝,心虛道。
“那個貓……那個貓你不是說隨便撿的?所以是他送的??我真傻,竟然信了你的胡言,所以你們……”
褚靈姝越說越大聲,不小心叫出了聲,怕隔墻有耳又壓低聲音,用強(qiáng)有力的氣聲說道:“你們不會是我想的那種關(guān)系吧?不會吧不會吧??”
沈蕪支支吾吾,眼神躲閃,“當(dāng)然不是了,我和殿下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
目前只有報恩的關(guān)系,單向的。
“你還騙我?!你敢說你不是去找他的?你找他能有什么事?”
“走之前你問過我了,我不是說過了嘛。”
褚靈姝:“??”
問什么了?說什么了?
“我說我去以身相許啊。”沈蕪無辜道。
褚靈姝:“……”
她一臉被雷劈了的樣子。
“你以身相許?你?對陵王??”褚靈姝艱難地搜尋著一個多時辰前的回憶,終于想起來了,嗓子都要喊劈了,“報恩!!”
“你對陵王報恩?”她又重復(fù)了一遍。
沈蕪點(diǎn)頭,抬手揉了揉耳朵。
褚靈姝木楞地僵直在榻邊,突然整個人廢了似的,雙眼一閉,身子向后仰,咣當(dāng)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榻上。
沈蕪慌了,“靈姝你怎么了靈姝!”
褚靈姝氣弱游絲,“別說話,我緩緩。”
沈蕪慢吞吞地:“……哦。”
褚靈姝努力重塑感知的時候,沈蕪心不在焉地靠著床架,驀地回憶起方才在憐芳宮的事。
她推倒了屏風(fēng),又看到了男人好看的身材。
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熟,她從前總是看他的背影,這回真是……
沈蕪的臉頰慢慢蒸上了一層紅暈。
雖然有衣裳半遮著,但她仍是瞧見了他的腹肌,肌肉看似很緊實(shí),也不知他平日是如何鍛煉的。
瞧著弱不禁風(fēng)的,身材倒是不錯。
她當(dāng)時看呆了,耳朵上像是點(diǎn)了火一樣燒,可是眼睛卻死死的黏在那大片的白上頭,怎么都挪不開。
打斷她的垂涎的是男人沙啞的一聲:
“看夠了嗎。”
又沉又啞,咬牙切齒,還帶著一股寒意,冷森森的讓人膽寒。
沈蕪一直都不怎么怕他,可能是因?yàn)樗撬亩魅说木壒剩呐滤训都茏铀弊由希膊环恋K她欣賞男色。
她腦子一熱,冷不丁地接了一句:“殿下,我將你看光了,你要以身相許我嗎?”
陸無昭:“……”
寢殿內(nèi)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又難挨的死寂。
沈蕪?fù)腥穗y得楞住的雙眼,這下整個臉都紅了。只用了三個數(shù)的功夫,害羞的紅暈順著臉頰一直向下爬,蔓延過脖子,掠過了鎖骨,沒入了衣襟。
“我……我……”
她頓時喪失了說話的能力,羞窘到呼吸困難。
她明明該先問問他是不是喜歡她才對的,若他喜歡,她才好以身相許。怎么今夜變成了這樣……
沈蕪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解釋,更不知如何應(yīng)對眼下這糟糕的情形,羞得抬手捂住了臉,這回指縫并得死死的,一點(diǎn)縫隙都沒留。
陸無昭沉默了更久的時間,久到沈蕪已經(jīng)不再害羞,緊張忐忑地想著他是不是生氣了,久到沈蕪已經(jīng)打好了道歉的腹稿,準(zhǔn)備向他認(rèn)錯。
男人突然低聲緩緩道:“出去。”
沈蕪:“……”
嗚,他果然是生氣了。
“好的,殿下。”沈蕪捂著臉,聲音悶悶的。
她撩完了人,灰溜溜地跑了。
房間又安靜了下來,陸無昭慢慢將輪椅劃著轉(zhuǎn)了個圈,再度背對著房門的方向,身子僵硬停滯了一會兒,才抬起手,覆在了額上。
寢殿年久失修,雨后潮濕的夜風(fēng)順著窗子的縫擠了進(jìn)來,燭火閃爍。
男人的耳朵通紅,許久才長嘆了一聲。
……
……
“等等,別說了,我還得緩一緩。”
褚靈姝一只手抬起阻止沈蕪,另一只手按揉著太陽穴,一副十分頭疼的樣子。
本來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心情的褚靈姝覺得自己已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去聽沈蕪的解釋,她叫沈蕪將今夜的事如實(shí)道來,結(jié)果剛講完,褚靈姝覺得自己的弱小的心靈并不能承受這般大的沖擊。
沈蕪十分貼心地閉了嘴,她也需要冷靜冷靜。
自己講出那些事,羞恥的感覺成倍增長。
“我捋一捋,所以陵王幫過你,你想以身相許,結(jié)果你把人家看了,你就要人家以身相許,然后你就跑了,是嗎?”
沈蕪越聽越覺得自己像是負(fù)心渣男,慚愧地點(diǎn)頭,“是的。”
褚靈姝倒抽一口涼氣,“嘶……”
姐妹,勇士。
“能從憐芳宮完好無損地活著出來,我估摸著陵王也沒緩過神來。”
沈蕪皺眉,“他不會將我如何的。”
褚靈姝不贊同,“他叫你走,可能是怕自己忍不住將你宰了。”
“他不會。”
“你怎么這般自信?”
“因?yàn)樗矚g我。”沈蕪言之鑿鑿。
褚靈姝:“……”
這天大的自信真不知是誰給她的。
“我實(shí)難想象他喜歡誰,而且……”褚靈姝斂了神色,認(rèn)真道,“而且,我私心也不太希望你們在一起。”
且不說陵王性格不好,就連他的身體……
阿蕪本就是個身子弱的,她該找一個能照顧她的如意郎君,而不是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給一個要一生被她看顧的人。
“可……你說的,報恩要以身相許。”
褚靈姝打起自己的臉來毫不猶豫,改口道:“還有旁的法子,容我?guī)湍阆胍幌耄闱蚁葦嗔艘陨硐嘣S的念頭吧。”
沈蕪“哦”了一聲,點(diǎn)頭答應(yīng)。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
褚靈姝又拉著沈蕪說了會話,雖然才剛經(jīng)歷了點(diǎn)“驚心動魄”,但并不妨礙她入睡,她睡前嘟囔了兩句,“明日與我講講值得你和陵王的事,能叫人以身相許,定是天大的恩啊,困……睡了……睡……呼……”
褚靈姝話還沒說完,倒頭就睡,沈蕪卻是失眠到了天明。
……
轉(zhuǎn)日清晨,沈蕪很早便起來了。
她獨(dú)自用了早膳,大宮女怕她冷著,給她披上了件薄衫。見她倚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擼著貓,怕她無聊,笑著提議道:“沈姑娘不妨出去走走?雨后的清晨空氣很好。”
沈蕪堅決搖頭,“不去不去。”
遇上陸無昭可怎么辦。
“那奴婢陪您說說話?您別嫌無趣便好。”
大宮女比沈蕪年長幾歲,看她像是看自己在老家的妹妹。知春知道沈蕪身子不好,于是說話時都放輕了聲音,十分溫柔,生怕招待不周。
沈蕪笑了笑,她也不是無人說話就覺得無聊的人。
只怕是褚靈姝那個話嘮性子,把這兒的宮人們都養(yǎng)成了沒人說點(diǎn)什么就渾身難受的習(xí)慣。
殿外守門的小宮女突然跑了進(jìn)來。
“沈姑娘,太子來看您了。”
沈蕪:“……”
行,現(xiàn)在不愁這大殿里沒人說話了。
沈蕪不能不見,只能十分不情愿地起身。
大宮女見她瞬間便垮下去的臉便覺得好笑。
她扶著沈蕪起身,忽聽對方說道:“去準(zhǔn)備個火盆放在邊上。”
大宮女一愣,“要火盆作甚?您冷了嗎?”
沈蕪面無表情,“不,待客人走了跨一跨。”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渾身寫滿了“沒干勁”,慢吞吞地往外走。
邊走還邊說:“大清早的,真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