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射
所有觀眾的視線此刻都集中在一點之上——場地正中央的男子角抵比賽。一年級的已經(jīng)賽罷,此刻正在進行的是二年級的比賽,兩名對決中的參賽者打著赤膊,一個身高足有一米九,胳膊粗得足以抵得上一個苗條姑娘的大腿,端地是膀大腰圓,令人望而生畏。而另一個,肩寬腰窄腿長,渾身上下全是結(jié)實堅硬的精肉,光滑的皮膚泛著陽光般的健康色澤,兩道漆黑修眉飛揚著跋扈,一雙星亮眼睛閃耀著自信,嘴角還勾著一抹壞笑——不是元昶那熊小子還能是誰?</br>
</br>
一米九的對手似乎才剛從地上爬起來,帶著幾分狼狽,兩手大鉗子似的重新向著元昶鉗過去,元昶足矮了這人一頭還多,被他這么一撲,真有股子遭遇泰山壓頂之感,然而元昶絲毫沒有懼意,照直迎上前去,兩條長臂一伸將對手粗壯的胳膊架住,緊接著下頭快速出腿絆住對手橋墩子似的一條腿,上身一擰一轉(zhuǎn)一翻,便見那一米九的巨塔似的對手被他整個掀起,在半空轟隆隆地旋轉(zhuǎn)而過,緊接著砰然一聲重響,那沉重巨大的身軀便被元昶掄翻在地,整個動作干脆又利落、輕松又漂亮,這身形近于他兩倍的對手被他這么一掄簡直就跟玩兒似的,如此鮮明的體型和實力的反對比帶給了觀眾們強烈的視覺沖擊和享受。</br>
</br>
登時滿場再度爆發(fā)出震耳的喝彩聲,對手被摔在地上半天起不得身,元昶傲立在場中滿滿都是驕傲,伸了右拳捶捶自己的左胸,忽地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坨胖胖的身影正自掠過,不由壞壞一笑,伸直手臂旁若無人地直指向那一坨,提聲笑道:“燕小胖!我厲不厲害?”</br>
</br>
“厲害得不行。”燕七道。</br>
</br>
“要不要拜我做大哥?”元昶咧著嘴笑,“然后跟我一起去闖蕩江湖,怎么樣?”</br>
</br>
離得近的觀眾聽見這話,不由轟然笑起,一時吹口哨的、發(fā)出吁聲的、連叫帶喊的,各種起哄不止。</br>
</br>
元昶根本不理會眾人,只管望著燕七沒心沒肺地笑,然而沒人發(fā)現(xiàn),他的耳朵尖兒正在微微泛著紅。</br>
</br>
燕七答了一句什么,元昶沒有聽清,起哄聲實在是太大了,正要仔細去看她的嘴型,卻被裁判過來宣布結(jié)果的身影擋住了視線。</br>
</br>
燕七坐回己班觀眾席,收到了同學(xué)們給予的掌聲,為班爭光總是值得表揚的,雖然這位體型上很扣梅花班的印象分吧……</br>
</br>
盡管此時場上仍有梅花班的同學(xué)在進行著比賽,可是大家的目光還是同其他班級的學(xué)生一樣都禁不住放在場中的男子角抵比賽上,如此男性荷爾蒙大爆發(fā)的項目怎么可能不吸引異性的注意呢?尤其是此時此刻元昶的精彩表現(xiàn),令人一再地瞠目結(jié)舌,一再地贊嘆不已。</br>
</br>
就見他的那些個對手,無不膀大腰圓,似乎全都是書院角抵社的成員,然而在他的手下幾乎全都沒有走過十個回合去,一個個被他摔得灰頭土臉。元昶這貨不但力氣大,而且速度還快,動作做起來既利落又漂亮,看他的比賽實在很讓人感到享受。</br>
</br>
二年級的男子角抵比賽沒有懸念地被元昶拿到了頭魁,在全場的喝彩和掌聲中得意洋洋地跑去參加即將開始的武藝比賽了。</br>
</br>
燕七則再度起身,射箭比賽已開始點名,同著武玥去了場中。</br>
</br>
校內(nèi)運動會的射箭相比全京騎射大賽的難度當(dāng)然要小很多,只有長短距靜靶兩項,以兩項的總成績評定名次,最終武玥得了第三,而由于相對簡單,燕七和聶珍再一次以滿環(huán)的成績比了個難分上下,射箭項的裁判也為難了,于是去找武長戈商量,武長戈是騎射社的教頭,在本次運動會上擔(dān)任射箭項目的總裁判,當(dāng)場就敲定了加賽規(guī)則——蒙眼射靶。</br>
</br>
蒙上眼睛射靶,環(huán)高者勝,一箭定勝負。</br>
</br>
場邊的觀眾們一下子嗨了——蒙眼射靶!武長疤——咳,不對,武長戈真會玩兒啊!這個有意思,跟百戲表演似的唻!</br>
</br>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了場中燕七和聶珍的身上,兩個新生丫頭要比蒙眼射靶,有準兒沒準兒啊?記得前兩年某一次書院辦的騎射表演賽上,武珽也曾表演過蒙眼射靶,當(dāng)時一共射了三箭,成績是七環(huán)、六環(huán)、六環(huán),武珽是什么人啊?全京官學(xué)書院男子騎射頭魁啊!這倆小丫頭片子也想來蒙眼射靶,那箭不得飛上天去啊?</br>
</br>
一時間場上其它正在進行的項目反而沒人關(guān)注了,大家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燕七和聶珍身上,兩個人已經(jīng)站在了靶道前,各沖準一個靶子,靶子只有三十步距,每人有一炷香的時間在非蒙眼狀態(tài)下找感覺,然后裁判會上來給二人蒙住眼睛,再然后一箭定勝負。</br>
</br>
燕七和聶珍各自舉著弓箭在靶道前瞄準靶子找角度并靠身體記憶下這角度、高度和方位,一炷香時到,裁判上來給二人用布蒙上眼睛,勝負局當(dāng)即開始!</br>
</br>
全場觀眾屏息凝視,連那廂正在比著武的元昶都有些走神了,目光不住地往這廂瞅,顯些被對手偷襲成功。</br>
</br>
聶珍眼前一片漆黑,舉著弓箭努力按記憶去找剛才瞄準靶心的感覺,可怎么擺動作都覺得好像擺歪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它什么原因,越擺動作越覺得偏離太多,越拖延時間越找不著感覺,額上不由得沁出汗來。</br>
</br>
聶珍猶豫不決的時候燕七和裁判正在旁邊跟蒙眼用的黑布較勁。燕七今兒梳的是雙抓髻,就攏在腦后,她頭發(fā)本就又黑又密,綰在腦后鼓鼓的兩坨,裁判臨時拿來的布又不夠長,蒙住燕七眼睛繞到腦后還差那么一點點,裁判略一用力,那布就陷進燕七一臉?gòu)雰悍实娜饫锶チ耍堑脻M場觀眾轟堂大笑,搞得不明真相的聶珍在那里愈加忐忑。</br>
</br>
終于有人過來救場了,武長戈丟了根巴掌寬的纏腰布絳過來,在燕七臉上繞七八圈都夠,裁判這才一頭汗地給燕七扎上,才往旁邊退了兩步,就見這小胖子提起弓來就搭箭,搭上箭就開弓,連情緒都不必平復(fù),連姿勢都不必擺正,就這么如同順手為之地射出了一箭,自然隨意得好像她每一天都要重復(fù)做這個動作成千上萬遍。</br>
</br>
“嘣”地一聲箭入靶響,隨即便是如潮涌至的驚呼——“十環(huán)!”</br>
</br>
臥槽!蒙的!絕壁是蒙的!</br>
</br>
小胖子手氣好啊!隨便射一箭都能狗屎運般地整個十環(huán)!</br>
</br>
無巧不成書說的就是這個了吧!巧合啊,真是巧合!</br>
</br>
請善待身邊的每一個胖子,脂肪多的人通常運氣都不會太差。</br>
</br>
聶珍在旁邊蒙著個眼睛更加糊涂了,今兒觀眾怎么一陣兒一陣兒跟犯病似的,算了不管了,射吧,燕七那貨不也一樣全靠蒙嘛。</br>
</br>
擺了半天的姿勢,待所有感覺都消耗沒了,聶珍終于出手,側(cè)耳聽見箭上靶的聲音,滿意地勾勾唇角,而當(dāng)拉下蒙眼布的一剎那,聶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豆麻袋!我箭呢?我箭呢?明明聽見靶響了!箭呢?誰吃了我的箭!燕七,是不是你!待往旁邊燕七的靶上一瞧,靶心十環(huán)處正插著兩支箭——什么情況?</br>
</br>
全場人都在哈哈大笑,又在集體癲癇了嗎?笑個毛線啊!誰見我箭了!</br>
</br>
裁判忍著笑上來和她宣布:你箭射她靶上去啦,還射一十環(huán),水平不錯啊。</br>
</br>
聶珍從小到大沒丟過這么大的人,登時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握著弓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br>
</br>
此時此刻,她竟然有種萬念俱灰的絕望感。</br>
</br>
燕七射中了十環(huán)?</br>
</br>
怎么又是十環(huán)。</br>
</br>
從進了騎射隊到現(xiàn)在,她似乎就沒有射出過靶心之外。</br>
</br>
她是怎么做到的?正常人應(yīng)該做不到吧!她難道是妖嗎?她難道就從來不會有失誤?</br>
</br>
怎么可能。不信,不可能,絕不相信。</br>
</br>
可無論信與不信,她燕七就是比她強,她就是這樣從一開始就壓在她的頭上,讓她永遠翻不得身。</br>
</br>
這樣下去還有什么意思……</br>
</br>
如果根本沒有戰(zhàn)勝她的希望,那么堅持練射箭還有什么意義……</br>
</br>
聶珍茫然又頹喪,滿場的笑聲成了漸離漸遠的背景音,只有一個聲音無比清晰又冷漠地響在她的耳畔:放棄吧,沒意義,沒有希望獲勝,堅持就是個笑話,放棄吧。</br>
</br>
然而突然地,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音量不大,可卻徹底地壓住了前一個聲音,這聲音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平靜沉定(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它說:“別在意,普通的一箭而已。”</br>
</br>
聶珍苦笑:“可你卻連蒙著眼都能射中靶心。”</br>
</br>
“多練練你也能。”燕七道。</br>
</br>
“我練得還不夠多嗎?”聶珍自哂,“武教頭每天交待的訓(xùn)練內(nèi)容,我一次不少地做下來了,再累也不敢偷懶馬虎,甚至每天早上我在家里都給自己加練一百支箭,算上現(xiàn)在訓(xùn)練的次數(shù),我每天要射五百箭,這難道還不夠多嗎?”</br>
</br>
“你若想戰(zhàn)勝我,每天五百箭當(dāng)然不夠。”燕七道。</br>
</br>
“你……你每天練多少箭?”聶珍忍不住問。</br>
</br>
“問現(xiàn)在還是問以前?”</br>
</br>
“……現(xiàn)在。”</br>
</br>
“現(xiàn)在就只練武教頭訓(xùn)練安排的四百箭。”</br>
</br>
“那你不是廢話么,我比你練得還多呢!”</br>
</br>
“只多一百箭而已,這應(yīng)該不是你的極限吧。”燕七看著聶珍,“你去問問謝霏,或是打聽打聽程白霓,看看她們每天都練多少箭。”</br>
</br>
“……”聶珍有些語塞,因為她打聽過謝霏的訓(xùn)練內(nèi)容,不管是在騎射隊里還是在家中私下,并且當(dāng)時就被震住了——謝霏每天要練習(xí)射兩千箭!</br>
</br>
“沒有一等一的毅力,卻有一等一的心氣兒,因此而生的不痛快豈不可笑。”燕七道。</br>
</br>
“……你,你你——老氣橫秋地訓(xùn)誰呢!”聶珍有些羞惱,“有本事先把你那身肉減下去!我每頓只吃半碗米飯,你呢?!”</br>
</br>
“這你也比不過我啊,我吃三碗。”燕七道。</br>
</br>
“……夠了!”聶珍道。</br>
</br>
“你們倆都夠了!”裁判在旁邊吼,“我說了半天話你倆聾啦?!比完趕緊下場在這兒窮白話什么哪!”</br>
</br>
燕七和聶珍抱頭鼠竄地離開了場地。</br>
</br>
其實女學(xué)生們的比賽項目沒有太多的看頭,多是些娛樂性質(zhì)的內(nèi)容,而且千金小姐們到底比不得那一世的女孩子能跑能跳能手撕男生,所以競技性不足,湊熱鬧有余,更多的看點都在男學(xué)生的身上,比如角抵,比如武技,比如跳高跳遠舉重投擲,再比如騎馬射箭馬球蹴鞠,因為項目眾多,所以書院的競技會總共要連續(xù)開上三天,第一天是一些個人小項的比拼,第二天則是拔河、馬球、蹴鞠這一類集體項目的比拼,又根據(jù)年級的不同,各級學(xué)生參加的項目也有區(qū)分,比如蹴鞠,男學(xué)生一年級就開始學(xué)了,而女學(xué)生要到二年級才會接觸到,再比如馬球,女學(xué)生要到四年級才會學(xué),因而這兩項以及其它對年齡和身體條件有限制的項目,像燕七她們這樣新入學(xué)不到半年的新生是無緣參加的。</br>
</br>
第三天的比賽則是蹴鞠、馬球這類需要通過好幾輪比賽才能決出勝負的項目的總決賽,以及一項錦繡書院傳統(tǒng)的保留項目的比賽——長距跑。</br>
</br>
這個項目的來由很有些意思,據(jù)說是為了紀念一個叫做馬拉松的……不對,一個叫“丁跑”的錦繡書院的學(xué)生,那是錦繡書院剛建院沒多久時候的事了,那時天下初定,政局還不穩(wěn)定,有藩王作亂,悄悄逼近京都,由于隱蔽工作做得到位,叛軍距京只有百里了京中居然還無人發(fā)現(xiàn),然而就在那時,錦繡書院正在外進行野游的一幫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了叛軍端倪,在不能打草驚蛇的前提下,一個叫丁跑的學(xué)生毅然地接下了回京報信的重任,徒步跑了百里從郊外直入京中,及時將訊息傳入中庭,使得朝廷及時派軍鎮(zhèn)壓了叛軍。</br>
</br>
當(dāng)然這都是夸張美化過的版本,不過丁跑是確有其人的,也確實立過大功。</br>
</br>
后來丁跑當(dāng)然是得到了皇帝的嘉獎,錦繡書院也因此而聲名大振,于是為了紀念這位叫丁跑的學(xué)生為書院掙下的榮譽,自此后每年的競技會都會進行一項長距跑步的比賽,當(dāng)然,比賽的距離不可能真讓大家跑上百里,而是縮減到了男子二十里、女子十里的距離,每個班必須派兩名學(xué)生參加,從書院騰飛場出發(fā),一直按指定線路跑到郊外再跑回來,終點仍設(shè)在騰飛場內(nèi),奪得前三名的學(xué)生將會受到書院給予的不同的獎勵。</br>
</br>
而且這項比賽,不分年級,大家一起上起跑線,一起出發(fā),男女分算成績。</br>
</br>
燕七光榮地和武玥一起被健體課的先生杜朗選為了代表梅花班參加本項目的隊員。</br>
</br>
四月初六星期六這天下午,細雨霏霏,一眾參加長距跑的男女學(xué)生齊聚騰飛場,在圍觀群眾的歡(xìng)騰(zāi)鼓(lè)舞(hùo)中,摩拳擦掌地準備出發(f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