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番外八(2)此身誰與同
從進(jìn)了二門時起, 滿園便是一派燈火通明。
雖然下著雨, 但也不影響黑市商戶們的售賣熱情,院子里早便高高撐起了防雨的油布,一盞盞紅黃皮的大燈籠將外間照得恍如白晝。
廊下和院子中央都已占滿了商戶的攤子, 這些商戶要想位列黑市,也是要掏攤位費的, 掏的少的只能在外面,掏的多的才有資格進(jìn)到廳堂里。
這莊子占地面積不小, 聽說此刻就連后花園都已列滿了商家, 足見這黑市交易之繁盛。
燕九少爺三人進(jìn)了門便不緊不慢地挨著攤位閑逛,見有賣文物古玩的,珠寶奇珍的, 金銀寶石制品的, 市面上嚴(yán)禁販?zhǔn)鄣南跏鹊V物的,還有從其他國家非法私運入境的各種稀罕玩意兒的。
燕九少爺對文物古玩最感興趣, 燕七對其他國家入境的稀罕玩意兒最感興趣, 元昶對燕七最感興趣。
三個人就這么走走晃晃,一路從院子里走進(jìn)了正堂大廳。
正堂大廳是專為著黑市交易建的,占地廣大,連通一氣,幾十根大柱子支撐著高高的廳頂, 商戶的攤位有秩序地羅列其間。
此刻雖已時近子時末,客流量卻正是最高峰的時段,廳內(nèi)摩肩接踵喧嚷不絕, 好在西園的位置本來就偏,聲音再大也擾不到民。
“居然有水晶鏡片,”燕七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我原還想著請崔小四做一個給三叔用,只不過涉及到測光什么的很多東西,比較麻煩,一直沒提,不成想這異國舶來品里竟已經(jīng)有了,這個我想買下來。”
“多少錢?”元昶立刻掏錢包,問那攤主。
“三百兩,一口價。”攤主道。
“太貴了,”燕七搖頭,“再說還不知道三叔用著合不合適,算了,不合適的話更毀眼睛,回去還是請崔小四給做吧。”
“一百二十兩,底價了!”攤主道。
燕七元昶:“……”
最后七十五兩買下了,外搭一片鏡身十分清透的放大鏡,燕七準(zhǔn)備回去送燕老太爺看書用。
“先去找古夜國的明器吧。”燕七說,怕自己還沒找到正主呢先就把錢全花別處了,元昶那貨比她更攥不緊錢包,就恨不得把他姐夫的私房錢都扛來買下全場讓女朋友隨便挑了。
找明器當(dāng)然得看燕九少爺?shù)模司褪清\繡書院金石社的成員,專業(yè)干這個的,雖然路帶得慢吞吞,但準(zhǔn)確性很高,路過了三四個號稱販?zhǔn)酃乓箛鲁鐾撩髌鞯臄偽唬喙舛疾粠沁咁┑模茊枙r只鄙視地回兩個字:“假貨。”
燕九少爺在前面慢慢飄,元昶在后頭也不急,只管牽著女朋友的手,一邊揉捏一邊湊下頭來低聲和她說話:“小胖,一會兒買完東西,若是時候還早,咱們?nèi)ヌ桒B坐坐?”
“太陽鳥”就是元昶一力辦下來的那家要和燕七一起開設(shè)的箭館,就在燕府的對門,如今館內(nèi)設(shè)施都已置辦齊全,屋院房舍也都在崔和他爹崔淳一的親自策劃設(shè)計下全部建成,元昶現(xiàn)在經(jīng)常宿在那兒,這樣上下學(xué)時就都可以同燕七順路了,晚上還能時不時地受燕二太太之邀過去燕府一起用飯。
太陽鳥這個名字是兩人商量著起的,元昶原來的意思是,自己這身箭法是和涂彌學(xué)的,涂彌和燕七又師出同門,那么他也算是同門弟子,大家的箭法都傳自山神,所以元昶是想給箭館起名為“山神箭館”的,不過燕七說一來山神這名字讓別人聽來不知所謂,二來這箭館是起意于元昶,又是他親手經(jīng)辦的,他是創(chuàng)始人,應(yīng)該用他的名字或姓氏來命名,不如叫“元氏箭館”。
元昶卻不干,說這箭館是他和她兩個人的,就算是用以姓起名這么俗的起法,那也該是元燕箭館或是燕元箭館,再不成元云箭館――燕七不是叫做云飛鳥的么。
兩個起名渣花了好幾個月的功夫也沒起出個像樣的名來,元昶又不愿讓別人給他倆的箭館命名,想來想去,就把倆人的名字化用了一下,先是叫了“太陽與云”,后來覺得有點兒云遮日不太晴朗的樣子,又改成了“日鳥”,燕七不干,說看見這個名字就覺得自己要懷孕,非常地感到坐立不安,遂又改成了“太陽與飛鳥”,但字?jǐn)?shù)有點兒多,還有點兒過于現(xiàn)代文藝范兒,說出去不夠霸氣,最后就直接叫做了“太陽鳥”,太陽鳥箭道館,連館標(biāo)都直接產(chǎn)生了:一個熊熊的太陽,太陽的中心是一只振翅飛翔的鳥,并且經(jīng)由燕小九這位畫畫大觸的設(shè)計,讓這兩個元素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張拉滿弦的弓和一支鳥形飛箭的藝術(shù)形象。
箭道館,這當(dāng)然不是為了追求日風(fēng)。做任何事都應(yīng)該遵循一定的道路、道理、道義、道法。
箭道,不僅僅是要學(xué)習(xí)箭法,還要學(xué)習(xí)與箭有關(guān)的宗義和道德、理念、規(guī)矩、學(xué)術(shù),以及器量。
秦駙馬秦執(zhí)玨就說,燕七的箭術(shù)箭心,已具有大道之量,這個“道”,就是箭道。
“我還帶著燕小九呢。”燕七正接了元昶的話說道。
“帶他一起去啊,你想什么呢?”元昶壞笑,“想跟我干點兒什么怕有燕九在干不成嗎?”
“……”燕七不想理這貨了,男人調(diào)戲女人的時候腦子靈嘴皮快的,個個兒都能超常發(fā)揮。
“沒事兒,”元昶歪下肩來,嘴唇似有似無地觸著燕七的耳朵,“箭館里房子多,把燕九扔前頭,咱倆去后頭小黑屋。”
“……再說用鏡片打死你啊。”燕七攥著手里的凸透鏡面無表情地斜睨著他。
“小黑屋我都已經(jīng)買好新被褥和帳子了,還用你喜歡的青竹香熏了幾天,現(xiàn)在連房梁床柱的木頭都已經(jīng)熏透了,”元昶笑瞇瞇地繼續(xù)低著聲,“隨時歡迎你來檢驗被褥質(zhì)量,老板娘。”
“老天,誰行行好把這貨帶走。”燕七撫額。
“害什么羞啊媳婦兒。”元昶低笑著,趁著走到暗影處,伸手輕輕在她腰上握了一把。
“打情罵俏完了嗎?”走在前頭十幾步開外的燕九少爺扭過頭來冷漠臉地看著這倆,“找到貨了。”
燕七和元昶連忙過去,見一張大長桌子上鋪著塊厚厚的氈毯,毯子上大大小小地羅列著一些沾著土或銹的金石玉器,攤主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雖然穿著整齊,但掩不住他身上從內(nèi)而外透出來的那股子土腥氣。
“你確定這些都是真貨?”元昶低聲問燕九少爺。
燕七少爺用“愚蠢的人類竟敢質(zhì)疑本神尊”的目光慢吞吞瞥了他一眼還是耐著性子給愚蠢的人類解釋了一下:“這些貨都是剛從土里出來的,有土味兒,有古味兒,有百千年的塵沙味兒。”
好吧好吧,你們文藝青年都是靠味兒認(rèn)東西。元昶識趣地不再追問神尊,隨手拿起攤子上一枚土漬斑斑的玉飾打量。
“你打算全買了還是只挑特殊的買?”燕九少爺問他姐。
“這里頭有古夜國的東西嗎?”燕七問。
“這些是。”攤主指了指右邊擺著的幾樣破損的明器,“古夜國的東西少,一是不易得,二是年代太久,破損嚴(yán)重,出土沒幾天有的就讓水氣蝕了,有的是太松脆,走遠(yuǎn)路的話就全毀在路上了,根本禁不起丁點兒磕碰。而且傳說中的古夜國早就被深埋在黃沙之下,沒人找得到真正的遺跡,我也不瞞你們,就這幾件也不是從古夜國遺跡里找到的,沒人知道古夜國在哪兒,這幾件是從另外一個西域小國的遺跡里發(fā)現(xiàn)的,很有可能是當(dāng)時兩國之間有什么交易來往,或是相互饋贈之類的事兒,這才湊巧順手得了。”
燕七看向燕九少爺,燕九少爺點頭:“是真貨,這上面的確是古夜國文字無異。”說著伸了手指,點了點其中一片不知是石片還是什么質(zhì)地的一塊書頁大小的板子,上面奇形怪狀地刻著數(shù)行字,果然有點兒像是未央村古墓壁上的銘文的風(fēng)格。
燕七又看了眼其它幾樣古夜國的出土文物,見還有一只石頭磨制的杯子,一片碎玉,一枚銹了的銀幣,和一壇子酒。
杯子,酒,這兩樣不能送大伯,否則以那位的神經(jīng)尿性,很沒準(zhǔn)兒就真拿來倒了酒喝了――這可是千年前的東西,喝出個好歹來燕七找誰哭去?
碎玉,就是一小片兒不知從哪個玉器上磕下來的碎屑,沒形狀沒規(guī)則,而且玉質(zhì)也不怎么上乘――這是燕九少爺說的,買來沒什么用,上面沾的那不知是土還是什么物質(zhì)的污漬也不好清理,否則攤主自個兒就清干凈了,不可能讓它帶著這臟在這兒擺著。
銹了的銀幣倒是可以買下,不過不送燕子恪,送崔暄,那位一向有收集各種制式各種年代的錢幣的愛好,正好崔暄快過生日了,一枚銀幣把他打發(fā)了算了。
燕七就指了指銀幣和那塊石板:“要這兩個吧,大伯說過他也曾喜歡研究古夜國的文字,就這塊石板上有字,這塊送他吧。”
“多少錢?”元昶掏錢包。
“用我的買。”燕七拍拍自己腰上的荷包。
“我都是你的了。”元昶沖她挑挑眉,“要不小黑屋重新確認(rèn)一下歸屬?”
“……快閉嘴,你買你買。”燕七做賊心虛地看了眼元昶旁邊的燕小九,燕小九根本不屑搭理她,只管用專業(yè)知識對攤主的報價進(jìn)行高強度脫水。
燕七走到旁邊去,免得元昶那貨暴露出更多倆人之間那些不可描述之過往。
因著這大廳里商戶和顧客眾多,時間久了難免空氣渾濁氣味難聞,所以大廳的窗戶被建成了落地大敞窗的樣式,上半部分的窗扇開著,以透進(jìn)新鮮的空氣,雖然此刻外面雷雨陣陣,好在沒有什么風(fēng),不至于把雨吹得廳內(nèi)滿處都是。
燕七就站去了窗下邊看雨邊透氣,反正有燕小九這樣的專業(yè)人士在,那攤主想獅子大開口是不可能的了,砍價的有燕小九,掏錢的有元小日,用不著她操半點心,就負(fù)責(zé)老老實實在旁邊等。
燕九少爺搞定攤主并沒有花多長時間,很快就已經(jīng)拿著那塊寫有古夜國文字的石板向著燕七這廂走過來,元昶跟在后頭,湊頭往他手里看:“這板子上寫的真是菜譜?”
“不是。”燕九少爺很不想理這個愚蠢的人類,但總不能讓他真這么以為之后再去跟他同樣沒什么腦子的姐說,只好繼續(xù)解釋,“說給攤主聽的罷了,否則價錢沒法兒往下壓。”
“……”燕九這個一肚子心眼兒的黑貨,元昶腹誹了兩句,又問他,“那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不知。”燕九少爺?shù)馈?br/>
“不知?”元昶詫異地看著他,“真的假的?這世上還能有你燕九不知道的東西?”
燕九少爺額筋跳了兩下,冷冷道:“嗯,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這世上還能不能找出比你腦仁兒重量更輕的人。”
“……”一言不合就開嘲諷,這小舅子太討人厭了!元昶“切”了一聲,不欲與小舅子做口舌之爭――當(dāng)然,爭也爭不過,快走了幾步到了燕七面前,在她臉上撫了一把,低了頭笑問:“再逛逛別的還是去小黑……”
被燕七一把捂在嘴上,無語地看著他:“總覺得不小心在南疆打開了你身上的什么開關(guān),斷電都阻止不了你的瘋狂運行。”
元昶不理會燕七嘴里那些他聽不大明白的詞兒,只管雙手伸過來握住她的腰――這位置正好處在燈光的暗影處,旁邊又有大柱子擋著,便略略放開了手腳,低聲笑道:“斷什么電?外頭不都是電?又是電又是雷的,你怕不怕?我把我懷借你用,嘴也可以借你。”
“……”燕七生無可戀臉地看著他,自從打南疆回來,這貨簡直就差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整個兒膩在她身上了,終于見識到了正值盛年的男人那連空氣都想日的泰迪原力,太可怕了麻麻,越來越hold不住了怎么辦?
好在他身后的燕小九根本無心理會他倆間這智障般的打情罵俏,正低了頭研究手里的那塊古夜國文字石板,方才他說他不識得這上面的字,并不是敷衍元昶,而是他真的不識得,只有其中的一兩個字知道意思,其余的就一律沒了概念。
不得不說燕九少爺對此也是有點兒小興奮的,這對于古夜國文化的研究算是個新的突破方向,有新的未知可以研究,總比什么新東西都沒有要強,而且距燕子恪的生辰還有好幾個月,在這段時間里,這東西可以由他霸占一下用來研究。
正這么琢磨著,突覺眼前白光一閃驟然明亮,驀地抬頭,卻見一團(tuán)閃電造成的光球由廳外劈來,正從那敞開的上半部窗口里飄進(jìn)了大廳!
旁邊一群人在驚呼,有人尖叫著“快躲開!”有人驚呼著“要劈死人了!”未待燕九少爺反應(yīng)過來,就覺元昶回身拽了他一把――可是為時已晚,燕九少爺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渾身發(fā)麻全無力氣,瞬時陷入了一片混沌恍惚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