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禮
當(dāng)群狼被放入場中后,那扇小柵欄門就“哐”地一聲被關(guān)住了,緊接著響起一聲重重的鼓響,直讓每個人的心頭都跟著沉沉一跳——開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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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賽的規(guī)則就是射狼,二十五匹狼,殺盡為止,最后數(shù)箭,誰射死的多誰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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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的五名選手動了,雙腿一夾馬腹分散開來,以防不小心誤傷到對手,□□的馬縱然看不見,卻也隱約能感覺到來自餓狼們貪婪的殺氣,不安地低聲嘶聿,有些不大聽從指揮,這無異于更給選手們增添了難度,在考驗箭術(shù)的同時還要考驗幾人的騎術(sh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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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匹的狼群,已經(jīng)算得上是少見的大狼群了,這些狼不知已被餓了幾天,那眼中的兇光哪怕是個大小伙子看了都要腿軟。這是一個頗為成熟的狼群,一進入場中便展開了默契的狩獵模式,迅速地分散開來,形成了一個大的包圍圈,將場中的五人五馬圈在了當(dāng)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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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的五人便是沒有狩狼的經(jīng)驗,此時也知暫不能輕舉妄動,否則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是狼群一齊撲上來,五個人再能耐也難逃狼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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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外的觀眾經(jīng)過初時的驚嚇后漸漸平復(fù)下來,膽大的重新回到了座位觀看,膽小的湊成一堆,跑到了最高的地方去,還有一部分看都不敢看的,索性聚到了靶場之外邊議論邊等著里頭出結(jié)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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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場中場外一片安靜,觀眾們誰也不敢出聲,生怕擾了下頭的選手,這可不是簡單的比賽了,這是在搏命啊!二十五匹狼,真要齊齊發(fā)起攻擊,頃刻間便能將一個成人給撕成碎片!更何況下頭五個人里還有兩個十來歲的少年——這兩家的大人就這么放心自己的寶貝兒子冒這樣的生死之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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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平民有這樣的想法,便是上頭的官家們也在奇怪,旁的就不說了,只那元昶便是忠國公的小兒子,皇后娘娘最疼的弟弟,皇上最寵的小舅子——兵部禮部那兩伙人究竟是吃了什么不對付的東西了就敢讓小國舅參加這樣的比賽項目!就算是提前已經(jīng)定好了的,在知道小國舅要參加比賽之后也得趕緊給改了啊!沒瞅見忠國公兩口子今兒干脆就沒來看比賽嗎!這是怕兒子出事兒都不敢來看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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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中的狼群在慢慢地進行著迂回和刺探,五名選手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狼群,此時但凡有一方先出手,引來的必是一場亂戰(zhàn)!</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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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狼雙方正劍拔弩張時,突聽得“嗖”地一聲響,一道箭影掠過,直刺向狼群中那匹塊頭最大、長得最兇的狼,然而這一箭射出的似有些猶豫,就是這么一猶豫,竟是被那頭狼靈活一閃給避了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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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一下子炸了,本就已經(jīng)餓得經(jīng)受不住,又哪里忍得下這樣的挑釁,尤其剛才險些被射中的——那是它們的頭狼!王者尊嚴(yán)不容侵犯啊!便見那頭狼登時呲出白森森的利牙,目露兇光,毛乍寒氣,嘶嗥一聲,帶著迅猛暴戾的血腥氣息瘋狂地向著方才放箭的那人撲了上去,它的身后更有七八匹高大又強壯的狼緊跟其上,一縱便是丈遠(yuǎn),半空里亮出堅硬鋒銳的利爪,揮出無數(shù)道冷厲恐怖的寒光,狠狠地撕向那人和他身下的坐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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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的那人原本未打算出手,然而許是過于緊張,捏著箭桿的手指竟是一松,箭離指的瞬間他便心道糟糕,下意識地欲要調(diào)整,卻為時已晚,導(dǎo)致射出去的這一箭也帶著猶豫和偏離,非但沒有射到目標(biāo),還惹怒了狼群,如今一見狼群率先向他撲來,更是有些著慌——這人是驍騎營選拔上來的,大約是個箭術(shù)上少見的天才類年輕人,然而技術(shù)雖有,經(jīng)驗卻不足,從入伍到現(xiàn)在也沒有過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歷,更別提有面對狼群攻擊的經(jīng)驗,決賽前全是憑著一腔熱血簽了生死狀,想像中的狼也不過就跟他家鄉(xiāng)村里的大土狗差不多,卻不成想這狼和狗的兇性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概念——狼群生長在野外,要跟自然斗,跟天敵斗,跟獵物斗,身經(jīng)百戰(zhàn)野性十足,只一照面,這個年輕人就給嚇著了,眼下這些狼又沖著他撲過來,頭腦里登時便是一片空白,只下意識地拔箭狂射,可箭只能一支一支地放,狼的利口利爪卻多得數(shù)不清,不過是轉(zhuǎn)瞬之間,那匹頭狼就已經(jīng)撲到了面前,見他箭勢兇猛竟懂得暫避鋒芒,兩只前爪撕住他□□馬頸,一偏頭,“咔嚓”一口便咬住了馬的咽喉,這馬疼得又是嘶鳴又是高高揚起前蹄掙扎,年輕的兵士不及提防,一下子便被掀下了馬背,而那緊隨著頭狼沖過來的幾匹壯年狼頃刻間便撲了上來,鋒牙與利爪齊閃,下一秒便能將這活生生的大小伙子撕成碎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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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觀眾再也忍不住地驚聲尖叫起來,大多人拼命捂住眼睛不敢再看,而場上卻有人處變不驚冷靜如常——便見那藍衫少年手中箭已決然出手,電光般閃過,直射撲向那年輕兵士的野狼,然而他的箭快,卻有人比他的箭還快,“噗哧”一聲,眼看就要咬上兵士喉管的那只狼便被另一個方向射來的箭貫穿了腦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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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元昶!一箭射罷第二箭第三箭又已接連射出,其余三人也不敢怠慢,紛紛出箭解救那掉下馬的兵士,然而狼群也不可能在旁干看著同伴被殺戮,登時群起而攻,瘋狂地向著場中五人圍撲了上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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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有多狡猾,此時此刻終于讓場內(nèi)和場外的人類開了眼,它們分工明確、合作默契,有負(fù)責(zé)正面攻擊的,有負(fù)責(zé)背面偷襲的,有負(fù)責(zé)跳起來沖人去的,有負(fù)責(zé)下三路專咬馬的,甚至稟著動物特有的靈性能感覺到哪個人更強哪個人最弱,便先挑了最弱的那一個下手,一時間被撲到地上的那一個和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就成了狼群主攻的目標(biāo),元昶和藍衫少年身邊的狼最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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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狼真是已經(jīng)餓得狠了,三五下便撕咬死了年輕兵士的馬,有那么幾只狼甚至迫不及待地就當(dāng)場撕著馬肉吞咬起來,其中就有那只頭狼,狼群的等級觀念甚是嚴(yán)格,獵到的食物都由頭狼率先享用——然而頭狼也只是解了一時之饑,啃得兩三下后帶著一嘴血又向著那還在地上跌爬逃閃的兵士撲了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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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兒伴著秋風(fēng)在比賽場上蔓延開來,狼群被這味道愈發(fā)刺激出了兇性,它們無視幾名選手放出來的利箭,瘋狂地撕咬瘋狂地?fù)錃ⅲ踔劣行├巧砩洗┲奈逯Ю€在不管不顧地向前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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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名年輕兵士被撲下馬的時候,坐席上的燕子恪便站起了身,招呼幾個小輩兒攙扶著老太爺老太太和太太們離席,不使眾人再看,尤其令著照管燕十少爺?shù)呐臀婧煤⒆拥难劬Γ宦肪统隽税袌觥?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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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比試怎么也能登得了大雅之堂!”燕三太太捂著胸口白著臉抱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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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女眷連連點頭——往年的比賽也沒見有過這么可怕的內(nèi)容,早知如此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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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靶場外,早有其他官家的女眷已經(jīng)退了出來,紛紛上車回家,燕家人便也登了自家馬車,唯燕四少爺滿是遺憾,跟在他爹身后央求:“爹,我已經(jīng)大了,看這個沒事,就讓我看看唄,一年就一次,我還想跟人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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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恪轉(zhuǎn)臉瞅他一眼,又看了看才剛走過來的燕七,問她道:“小七可還想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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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四少爺忙給燕七使眼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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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是想看看來著。”燕七點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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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小七帶你去。”燕子恪就跟兒子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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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咧!”燕四少爺也沒注意這個從屬關(guān)系,開心地一拉燕七就往靶場里跑,“快走七妹!正是關(guān)鍵時候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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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晞和崔暄弟兄倆也沒走,崔暄壓了注在元昶身上,此刻瞪著雙狐貍眼恨不能跳到場中去替元昶把那些狼全咬死,崔晞卻也不看比賽,懶懶地倚在椅背上垂著眸子走神,直到發(fā)現(xiàn)燕七又坐回來了,這才抬臉笑起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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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愛看就回去吧,坐了這么老半天也累了。”燕七和他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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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更沒意思。”崔晞伸個懶腰,他爹娘倒是都走了,剛才帶著家里其他人跟著燕家人一并撤的,“我看那個人夠嗆。”崔晞指著場里那名被撲下馬的兵士,“腿上的肉都被狼撕了一大塊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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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狼確實太兇了,不僅挨了幾天餓,臨出場前還被人挑釁過,所以脾氣更加暴躁了。”燕七看著場上那些狼皺起的上唇,愈發(fā)顯得兇殘可怖,這樣的狼群她也曾遇到過,然而數(shù)量沒有這么多,十二三頭一群,牢牢地圍了她和云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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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所經(jīng)歷過的少有的慘烈之戰(zhàn),她和他兩個人,身上只有兩張弓、十幾支箭,但凡射偏一支、但凡一箭射不死一頭狼,最終都有可能喪命狼吻之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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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她和他與那群狼周旋了多長時間,從白天到夜晚,從夜晚又到白天,狡猾的狼群想要耗到兩個人沒了力氣、注意力下降,他們兩個卻也在不斷地尋找著最合適的地點和最合適的逃命機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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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狼群首先喪失了耐心,雙方正面交戰(zhàn)起來,他說“不要把后背交給狼”,于是兩個人就背靠著背,把自己最難保護到的部位交給了對方,一旦有一個人失手,那么另一個人的后背也就要完全曝露,而那個時候的他們,卻就是這樣的彼此信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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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支箭,無一失手,全部射中了狼的咽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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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還是負(fù)了重傷,云端的喉嚨險些讓狼咬到,胳膊和腹部的皮肉被狼爪撓得稀爛,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腿上一片血肉模糊,大動脈差點被咬斷,最惡心的是肩上,一顆狼牙深深地嵌了進去,最后不得不用刀子硬生生從肉里剜出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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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竟還有心情欣賞她被狼抓爛了的褲管里露出的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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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腿被我看見了,看樣子除了嫁給我你也沒有別的出路了。”他這么笑著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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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一起在河里洗澡,你全身都被我看過了。”她倒在他的身邊,跟著他一起等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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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對我負(fù)責(zé),趁著還沒咽氣,趕緊著,”他笑嘻嘻地,“向我求婚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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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準(zhǔn)備好聘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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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你還客氣什么,隨便點兒,就這一地的死狼吧,狼皮多少也能賣倆錢兒,你看,連玫瑰花都不缺了,狼血味道雖然腥了點兒,好歹顏色挺正,你等等……好了,這一頭好像是頭狼,它這牙就當(dāng)成是求婚戒指,”他笑著咳了幾聲,音調(diào)微弱下去,“快點啊妞兒,我快撐不住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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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撐了,有人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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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早不來晚不來……那啥,飛鳥,嫁給我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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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向我求婚啊?聘禮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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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皮地毯,狼血玫瑰,狼牙戒指,這聘禮怎么樣,還不趕緊哭著說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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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行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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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表示一下你激動的心情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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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擠點血出來,證明我激動得血流加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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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著淚說嫁的姑娘遍地是,流著血說嫁的姑娘僅此一家……有個性,我喜歡,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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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哥?暈過去了嗎?好吧。……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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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被一聲凄厲的狼嗥拉了回來,靶場內(nèi)元昶的利箭洞穿了頭狼的喉嚨,腳下狼尸鋪陳,狼血腥臭,森利的白牙兀自透著兇殘的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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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臺上的涂彌唇角抹著似有似無的笑,一如失去知覺前,聽到那一聲“嫁”字時的神情。</br>